第51章 攸寧(1 / 1)

淩昭儀的肚子已經很顯懷。年下裡,命婦們來宮裡請安,都嘰嘰喳喳地說著淩昭儀的胎象,肚尖尖,多半是個男孩。宮裡人都說,如今淩昭儀正得聖寵,若再生個皇子,就是如虎添翼,封後指日可待。流言傳得有鼻子有眼,漸漸地,朝野上都信了幾分。眾大臣們都拍著淩鄴的馬屁,以準國丈之禮待之。臘月廿五,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三日,我爬到樹上摘蠟梅,合心殿二門外的小內侍進來通報,說平西王妃前來拜見。我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是常正則的母親,忙說道:“快請。”須臾,我剛從樹上爬下來,就聽見平西王妃的聲音:“貴妃娘娘千歲。”我將手中的蠟梅遞給南飛,笑著說:“王妃免禮。”平西王妃約莫半百的年紀,一身華貴的錦裳,外頭套著的,是一件黑狐披風。雖已有了年歲,但眉眼氣質皆是不俗。她身邊站著的是一個小丫鬟,穿著粉色的小襖兒,長得嬌嬌俏俏、水水嫩嫩的。我特意讓南飛斟上常正則從雲貴給我送來的茶,款待平西王妃。她身旁那個小丫鬟聞見了香味,搶先說道:“咱們王府也有這一模一樣的茶。”平西王妃嗬斥道:“貴妃娘娘跟前,怎允你冒失多言。”我笑笑道:“王妃今日來合心殿,是有話要跟本宮說嗎?”她頷首道:“年下裡,想著來給娘娘您請個安。平西王府感念娘娘提攜之恩,才得以有再度報效朝廷之機。另則,有件重要的事兒,要跟娘娘說。”“王妃請講。”“娘娘您最早陪伴聖駕,在這宮中,位分又最高,一度得聖上專寵,隨意出入乾坤殿,聖上連國事都要與您相商,可謂是後宮獨大。可現如今,讓那桃蹊院搶了風頭,娘娘您怎甘心?”她邊揣度我的臉色,邊緩緩說道。我淡淡笑笑道:“什麼後宮獨大,什麼甘心不甘心,本宮也隻是妃嬪,一切憑著聖上的恩眷罷了。”“娘娘,聖上的恩眷不是等來的,而是爭取來的。難道娘娘以為聖上與淩昭儀的相識隻是偶然?淩昭儀和她身後的人精心設計,百般籌謀,才有了今天的局麵。依妾身之見,您樣樣都比淩昭儀強,隻要稍微想想辦法,必能拉回聖上的心。”她句句意有所指。帶著試探。她是平西王府的掌家人。侯門王府,有幾個是風平浪靜的?她能安安穩穩,富貴到如今,且兒女雙全,至今得王爺敬愛,必是有些本事的。“哦?那王妃說說,本宮該用什麼樣的辦法?”“桃蹊院之所以有今日盛況,無非就是因為淩昭儀肚子裡懷了皇嗣罷了。”聽到此處,我伸出手,接了一片從天而降的雪花。雪花慢慢地,在我手中融化,那一點點的雪水,沾了掌心的溫度,漸漸消弭。 “本宮也想有孕,奈何福薄,兒女子嗣上無緣,伴駕許久,未有佳訊。”平西王妃從袖口掏出一塊帕子,輕輕地擦了擦嘴角,小心翼翼地說道:“娘娘您不一定非要自己生啊,隻要在您掌握之中,就行了……”我猛地看向她,她眼裡有渾濁的風雲在變幻著顏色。“妾身家中有一剛過及笄之年的小女,名喚攸寧,可入宮來,做娘娘之臂膀。”她跪在地上:“平西王府一家,皆願為娘娘所用。”她身旁的小丫鬟也跟著一起跪了下來。我給南飛遞了個眼色,她忙走上去扶起她們。平西王妃在此時提起“一家皆願為娘娘所用”,是為何意呢?一來,表表忠心。二來,我怕她知道常正則暗中為我做的一些事,隱隱以此自持,讓我同意她的提議,讓她的小女兒進宮。我注視著她,突然,起身,走上前去,拉著平西王妃身旁那個小丫鬟的手:“君子攸寧,乃占我夢。常小姐真是好名字,好姿容。”此話一出,眼前的兩個人都驚了一下。平西王妃說:“貴妃娘娘怎知她就是妾身的小女?”我摸了摸常攸寧的發梢:“若是尋常丫鬟,進宮來,必會戰戰兢兢,不敢行差踏錯,可她敢搶在您前頭說話。您嗬斥她的口氣,更多的,是長輩對晚輩的嗔怪,而非主子對奴婢的教訓。還有——”我坐下來:“還有,雖然常小姐扮著丫鬟的妝容服飾,但卻戴著藍寶石耳環。藍寶石格外貴重,豈是一個普通小丫鬟能戴的?”常攸寧聽了,重新向我行了個大禮:“平西王府,常家攸寧,拜見貴妃娘娘。”平西王妃道:“這丫頭啊,妾身是拿她沒轍。”我笑道:“常小姐機靈可愛,甚好。”“妾身跟娘娘說的事……”平西王妃問道。我若不答應,恐常二將軍麵子上不好看。不看僧麵看佛麵,且扳倒王項一夥,確是得用上平西王府在京中的勢力。如若拂了平西王妃的麵子,來日,恐她給我使絆子。還有,若她求靠我不成,轉眼去求靠了淩昭儀,徒生枝節。思慮再三,我點點頭,握著平西王妃的手,摯誠說道:“本宮在這宮裡甚是孤單,常小姐若願進宮與本宮做伴,是極好的。”平西王妃麵露喜色:“攸寧,快給貴妃娘娘磕頭,謝貴妃娘娘恩典。”雖如今我在宮中的地位不如從前,但到底,我是貴妃。且自上次淩昭儀生辰過後,成筠河解了我的禁足,命內廷司交還了我的令牌,我依舊掌闔宮事。給常攸寧安排一個露臉的機會,還是能做到的。長樂二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宮中熱鬨非凡。火樹銀花,花焰七枝。成筠河帶著我、淩昭儀,和後宮一乾人等在禦花園看燈。突然,一個戴著大頭壽星公麵具的女孩撞到了成筠河身上。淩昭儀很警覺地喚侍衛:“此人衝撞了聖駕,還不快來將她拉走!”戴麵具的女孩哭泣起來。成筠河這人一向性子溫和,我太了解他了。他跟侍衛說:“必是哪家朝臣家的小姐進宮迷了路,好生將她送回去。”女孩揭開了麵具,一張清麗的臉,活潑地笑著:“您是聖上嗎?我還以為你有大胡子,很凶,像我爹爹一樣的。”成筠河笑了:“你爹爹是哪位大人?”“我爹爹是平西王。”成筠河點頭:“原來是常家,沐雨閣上的忠臣之後,秀毓名門。”淩昭儀冷笑道:“平西王府的千金就是這麼不知禮數嗎?”常攸寧抱著壽星公麵具,匍匐在地,磕了個長頭:“常家攸寧,給聖上請安,給各位娘娘請安。”那模樣甚是可愛。我說:“在這宮牆之中,天真可貴。昭儀莫要過於苛責才好。”淩昭儀朝我翻了個白眼。成筠河問道:“孤記得從前見過你,那時候你還小,一眨眼竟長成個大姑娘了。怎麼樣,這宮中好玩兒嗎?”常攸寧說:“好玩兒,很好玩兒,我很喜歡,不想走啦。”成筠河笑了:“那便不走了。”話剛說完,淩昭儀便拉著他去了另一邊看焰火。我忙趁勢對跟著的內廷監總管說道:“聽見沒!聖上金口玉言,說常家小姐不用走了。這是什麼意思?留她在這宮中的意思!”內廷監總管連連點頭。常攸寧被以妃嬪之禮留在了宮中。第二日,我將此事對成筠河提起。他搖搖頭,“星兒,孤說留她在宮裡,隻是一句玩笑話,作不得數。宮裡不需要那麼多的妃嬪。留下桃蹊,孤已經對你……”他看了看我,沒有再說下去。我笑笑道:“可是,內廷監已經通知了平西王府,現在闔宮都知道了,此時再將常小姐送出宮,讓她如何做人?讓平西王府怎麼抬得了頭?陛下,就收了攸寧吧。”他猶豫了片刻,方說:“罷。事已至此,將錯就錯吧。功臣之後,不能薄待,就封作貴嬪,與桃蹊平級吧。”“是。”自此,常攸寧便留在了宮中。我安排她住在了“清寧館”,離我的合心殿不遠,是一個幽靜的所在。對此,淩昭儀頗為惱怒。有一回,在禦湖碰見了,她譏諷道:“怎麼?貴妃找了個幫手一起對付我?”我笑笑,看了看她的大肚子:“妹妹身懷龍裔,心要放寬,如此尖酸,日後怎麼能教得好子嗣?”她冷哼一聲:“教得再不好,也比你沒有強得多。”轉眼,就到了三月中。宮中十裡桃花盛開。沈晝說,據楚王府、京中、沅陵三地安插的密探發來消息,成筠源、王項一黨,打算在淩昭儀生產之日動手。成筠河曾說過“十裡桃花盛開之日,就是孤得子之時”,他一定沒想到,十裡桃花盛開之日,也是陰謀乍現之時吧。他的大哥,他的中書令,他的寵妃,他的皇嗣。全都是一場海市蜃樓。這廂,我日日難眠,枕戈待旦。我跟沈晝說:“把你從前的手下,那些玄衣郎都召集起來,守在宮外,以備不測。”我命常二將軍捏造敵情,假裝邊境有賊人挑釁,向朝廷請令出兵,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帶兵出征了。然後,在雲貴與西南蠻夷接壤處的荒山,放了一把大火。借著這個亂子,他悄悄帶著手下的部分精兵回了京。這是一招“金蟬脫殼”計。另外各地的老將們紛紛盤桓在離上京東南西北的300裡,局勢一觸即發。有一晚,我正準備安歇,突然,有人輕輕敲我的窗戶。南飛連忙去看,驚了一下,轉頭跟我說:“娘娘,淩昭儀來了……”這種時刻,她突然來找我做甚?空氣中,濃鬱的花粉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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