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刺駕(1 / 1)

天下九州,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大臣們進貢來的這九名美人,是從各地精心選拔而得,各具風情,或端莊,或溫柔,或熱辣,或柔媚,或嬌俏。有江南的垂柳,也有塞外的孤煙;有北地的冰雪,也有南國的鮮荔。自天象事件向天下人下了罪己詔後,成筠河纏綿病榻數月,三月才好些。對於美人之事,他本不上心,加之常攸寧死得不體麵,他對後宮的事愈發煩,不想再添人。奈何大臣們一再勸諫,又將“如今皇嗣稀薄,宗聖殿上,陛下何以麵對先祖”這樣的大帽子扣下來,成筠河勉強答應了。九位美人進了宮,被帶到乾坤殿。成筠河正在服藥。那藥甚苦,他一直皺著眉。一位一位的美人輪流著在他眼前經過。輪到其中一位的時候,突然有一隻百靈鳥從乾坤殿的窗戶飛進來。那鳥的羽毛呈淡淡的褐色,雙翼姿態優美,叫聲婉轉動聽。那鳥在空中盤旋著,不肯落下。成筠河苦笑一聲:“孤身子不好,連鳥都不願落到孤的身邊。”這時,跪在地上的那位女孩將手放在嘴邊吹了幾聲,百靈鳥從窗外銜進來一片片的花瓣,眾人皆驚奇。不一會兒的工夫,隻見地上的花瓣聚成了兩個字:長樂。百靈鳥用花瓣鋪完了字,輕輕落在成筠河的膝上,像磕頭一樣,將腦袋垂下。跪在地上的女子亦叩首道:“願陛下聖壽萬年,願我朝長樂永昌。”成筠河看了看鳥,又看了看人,問道:“你是何方籍貫?”“回陛下,民女吳越人氏。”“叫什麼名字?”“吳越。”成筠河笑:“倒也簡單,吳越之地吳越女。你留下來給孤侍藥吧。”內廷監很有眼色,連忙帶著其餘的八人出去了,留下吳越女在禦前伺候。據說吳越女在山中長大,與百鳥為友,故而能與鳥互通喜樂。她懂鳥語,鳥能聽懂她的話。當地的地方官找遍了吳越每一個縣郡,都沒有合適的人選,恰巧有一名驛卒去山中采藥,不經意間發現了這個女子,驚為天人,連忙上報給長官。一層層地彙報上去,吳越女就這麼被帶到京中。“我有吳越曲,無人知此音。”乾坤殿內,吳越女唱著歌,跳著百鳥舞,一人一鳥,渾然天成,賞心悅目。成筠河陰霾的心情稍許散了一些。吳越女身上散發著濃烈的花香,成筠河有些昏昏欲睡。吳越女連忙扶著他去內室歇息。小內侍見狀,便沒有跟著。眨眼的工夫,便聽得一聲慘叫,是成筠河的聲音。不好!小內侍連忙喊:“來人哪!”侍衛們聞聲而動,衝了進去。吳越女赤著身子,將一柄薄薄的刀片插入成筠河的胸口。麵聖的女子是不能攜帶利器的,這刀片是怎麼帶進來的呢?侍衛們把吳越女綁了起來。成筠河掙紮著說道:“不許走漏風聲。哪怕將她打死,也要查出幕後主使……” 宮中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人心惶惶。吳女**身子手持刀片的樣子,給這件血腥的驚天大案添上了幾分豔情的色彩。醫官們趕到之後,發現空氣中仍殘餘著迷情藥的味道。這是一場荒唐的謀殺。進獻美女的官員嚇得魂不附體,慌亂之中,官服都穿反了。成群的禦林軍出動,扣押了跟這件事有關的所有人員。成筠河這次傷得很重,血流得榻上到處都是,但還好,醫官在檢查後,說沒有傷及主動脈,尚能留著性命,但他的心碎得如同冰碴。“孤自承先帝遺命繼位以來,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哪個州有災,孤就命官員去賑災;哪個州收成不好,孤就減免哪個州的賦稅。到底是何人,恨孤至此,竟到了弑君的地步?”此時的我,正在流煙閣教灼兒念詩。他顯然是對書本不感興趣,總是惦記著玩兒。我輕輕皺著眉頭,訓斥了他幾句,他摟著我的脖子哭。我忙又抱著他在庭院裡來回踱步地哄。我聽見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向流煙閣跑過來。禦林軍統領方輝帶兵衝了進來。“拿下她!”方輝一向對我是恭敬的,而此刻他的臉上,卻是一副鐵麵。“放肆!本宮看你們誰敢!”在後宮執事多年,我雖心慌,但氣勢猶在。眼前的景象表明,背後害我的人,已經露出獠牙,我萬萬不能自亂陣腳。隻見方輝不慌不忙地說道:“聖上有旨,流煙閣所有人等關進天牢,一個也不許遺漏。包括您,貴妃娘娘。”有兵士向我走來。倚蘿見此情形,忙衝過來護著我:“彆拉扯貴妃娘娘,陛下沒有下旨廢貴妃,我們娘娘依然是太子之母,豈容你們放肆……”兵士一把將她推開。倚蘿坐在地上哭泣。方輝冷笑:“太子之母?嗬,貴妃娘娘手底下的人倒是忠心得很,時時不忘您是太子之母。這話,臣會如實稟告給聖上,看聖上如何裁奪。”我冷冷地看著倚蘿,她迎上我的目光。我總覺得她的眼神很古怪,似乎與我有深仇大恨一般。我腦海中不由得又回**著昨夜耳邊那幾句影影綽綽的話:“砍頭,砍頭。陸芯兒,你砍了我的頭,還掛在城牆上……”我跟方輝說:“本宮安置好二皇子和冀公主,自會跟你們走。”“不必了,皇子和公主會被帶到乾坤殿,不勞貴妃娘娘操心。”連孩子們我都不能過問了。“到底發生了何事?”“娘娘到了天牢,便知道了。”進宮之前要搜身,可吳女將利刃藏在了私處,巧妙躲過了搜查。她身上帶了香氣濃烈的迷情藥,迷惑了成筠河。當她赤身上了龍榻,便從體內取出薄薄的刀片,行刺成筠河。我到了天牢,方聽審問我的官吏說了此事。官吏看著我:“吳女在曆經火烙之刑後,已然招供。是你,貴妃娘娘,謀劃了此事。她是奉你之命,謀殺聖上。”我一驚:“胡說八道!本宮怎麼可能弑君?”“原因還用說嗎?宮中早已傳遍了,二皇子被陛下立為太子,貴妃娘娘作為二皇子的養母,一方麵,聽了朝中有去母留子的諫言,害怕自己丟了性命;另一方麵,急於讓聖上駕崩,自己作為太後,弄權朝堂。”官吏說著,重重地敲了一下麵前的桌案。這一步步的,原來用意在此。彆的罪名,我或許還能被寬恕,但弑君的罪名一旦坐實,我便永世不得超生。“那個進獻吳女的地方驛卒在家中被殺了。差役趕到時,發現他昨夜就已經死了。貴妃娘娘手眼通天,心思縝密,無人能及啊。”“本宮沒有做這件事。清者自清,這樁樁件件都與本宮沒有關係。就算到了金鑾殿,本宮也講得清楚。”那審問的官吏名叫閻析,有“鐵老虎”之稱,不苟言笑,用刑甚苛。我從前就聽說過他,卻不想以這樣的方式直麵打交道了。他看著我:“縱是貴妃娘娘巧舌如簧,也掩蓋不了滔天真相。”我與他冷冷相峙,一炷香的工夫,他起身走了,命人將我丟進一個單獨的牢房。天牢在地下,不分晝夜都是昏暗的,且濕冷。我抱膝坐著,許久許久。閻析又來審我。這一回,話還沒說幾句,便有個小吏走到他身邊稟道:“閻大人,流煙閣的掌事宮女倚蘿在百般毒打之後,已經招供了。供詞十分詳儘。陸芯兒是如何聯絡朝臣,如何籌劃此事,白紙黑字,清清楚楚。”閻析走到我麵前:“你還有什麼話可說?”“本宮要見倚蘿。”“這個時候了,你見她做什麼?”“閻大人答應了本宮的要求,說不定本宮也能招出一些東西,也免得您辦差辛苦,浪費時間。”我說道。他想了想,答應了我。我被帶到另一間牢房,倚蘿躺在地上,已經被打得不成樣子,全身沒有一處光潔的地方了。她抬頭見是我,笑笑,嘴裡吐出口血。“知道為什麼我扛了這麼久才招嗎?我心裡明白,我多忍一陣子,你的罪名就更能坐實一分。”“是誰派你來的?說!”我抓著她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睛。“誰派我來的,不重要。不管是誰派我來,我都感謝他能給我這個機會,報仇的機會。”“你我之間,有何仇恨?”“陸芯兒,你作惡太多,血債太多,自己都想不起是哪一筆了。你可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她從地上爬起來:“我叫白倚蘿。”電石火光之間,我想起來了。怪不得我總覺得她身上有種官家小姐的味道,原來這不是我的錯覺。成筠河登基沒多久,為了敲山震虎,我殺了一個為廢後請封的官員,就是荊州刺史白予峰。那時候,我已經看出了成筠源的狼子野心,為了震懾成筠源一黨,我命人對白予峰施以極刑。“父親的人頭被掛在荊州城牆頭數日。你這個喪心病狂的女人,我老早就發誓,一定要讓你死得很慘。弑君,弑君啊,陸芯兒,這下你再也翻不了身了。”倚蘿滿臉是血,嘴角卻掛著滿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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