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聽完大臣們的奏事,我開口道:“諸卿,哀家有一個想法,與各位相商,哀家想帶著聖上南巡,走陸路,從直隸到萊州,再走淮安,到禹杭。各位覺得如何?”此話一出,眾臣皆議論紛紛。我看到站在首位的明宇臉上露出驚喜。他曾經跟我提過好幾次南巡,但他定是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將此事拿到朝堂上來議。一位大臣道:“如今正是四月,有道是楊花飄儘菜花香,四月田間人人忙。正是農忙之際,太後若此刻南巡,豈不給沿途百姓徒增負擔,勞民傷財,誤了農事?”我笑道:“愛卿說得有理,這個,哀家早已想到。南巡需要各方麵細細籌備,不是說出發就能即刻出發的,故而,哀家擬定的南巡動身之日,是七月初。”我起身,看向眾人道:“太祖皇帝創業艱難,太宗皇帝開疆拓土,先帝仁愛守成,如此數年積累,得今日大好局麵。然,上京在北,聖朝龍興之地在隴西,皆離江南甚遠。江南富庶,年年賦稅居天下之首。可江南的百姓對朝廷卻生疏得很。哀家此番巡幸江南,是想讓江南百姓知朝廷恩澤、關愛。故而,哀家認為,南巡,並非勞民,而是愛民。”一席話說完,眾人安靜下來。我繼續說道:“哀家南巡,朝廷不必下達公文到當地州縣,隊伍行進途中,也不必告知沿途的官員,不必夾道歡迎,更不必紅毯鋪地,筵席亦無須他們準備。哀家打算帶著聖上好好兒地感受民情,真真正正地到民間走一遭兒。”這回,大臣們更驚詫了。或許他們本以為我是想去故土遊玩,可聽到此處,覺得我所說的南巡並不是遊玩那麼簡單。巡,即巡視。不僅是巡視士農工商百姓們的生活,亦是巡視當地官員的政績。“若地方官員不知,沿途若有危險,該當如何?南巡所能帶的防衛力量畢竟有限。聖上與太後的安危最是緊要。”兵部尚書考慮的問題非常在點子上。我答道:“這個問題,哀家亦已想好。敖統領留守京中,陸將軍隨哀家出行,負責一路的防衛。帶的人馬無須多,隻需精。屆時路上若果真有什麼事,陸將軍可持兵符就近調動軍隊護駕,不需要驚動地方官府。”話已至此,眾臣都知我心意已決,便無人再起反對之意。散了朝,灝兒問我:“母後,江南是哪兒?”我柔聲道:“江南是母後的故鄉。”灝兒歪著腦袋繼續問道:“故鄉是什麼?”我想了想,說道:“歸夢如春水,悠悠繞故鄉。故鄉就是出生成長的地方。”灝兒道:“那,孤的故鄉是哪裡?皇宮嗎?”我笑著摸摸他的臉:“聖上的故鄉,可以說是上京,也可以說是隴西。你看你父皇留下的篆刻,上麵寫的是什麼字?隴西六郎。隴西是皇家的祖籍。當然,聖上作為天下之主,四海都可以是聖上的故鄉。” 灝兒點點頭。走了幾步,見二公主在簷下等著。灝兒又問道:“母後,南巡二姐是否一同前去?”“冀公主和安公主都一同去。孩子們都帶在身邊,母後才能放心。”我說道。二公主聽了我的話,恭敬地朝我笑笑。那笑裡滿是感激。“謝母後想著兒臣。”她總是這樣,每發現我對她的一點好,都小心翼翼、手足無措。她牽著灝兒,道:“母後想來有公務要忙,兒臣帶聖上去練練字。”我點頭。不遠處,白色的身影走向我。是熾兒。胡氏新喪,他身上穿著孝衣。我看著他的臉,他像是一夜之間,褪去了僅餘的稚氣。“母後——”“熾兒有何事?”“聽聞母後要南巡。”“是。母後打算帶你一同去,你散散心也好。”熾兒道:“兒正想跟母後說此事。母後南巡,兒就不去了。兒重孝在身,不敢遠行。母親靈位前,每日三炷清香,兒想親自奉上。另則,宮中亦需可靠之人留守,兒願留宮中,為母後打理一些瑣碎事宜。”我伸手拂去他肩頭的幾縷飛絮,道:“也好。”回到乾坤殿,見沈晝在等我。我坐下來,雲歸將那日我稱讚過的桐君岩又沏了一盞,放在桌案上。沈晝遞上一張素箋,道:“稟太後,鄒伏的資料查完了。此人籍貫禹杭,長樂元年進士。這是他曾任過的官職、素來交好的人,微臣都整理出來了,太後您看看。”“禹杭……”我接過,沉吟片刻,道:“他今日是否在朝堂之上?”沈晝道:“在。但想來從桐廬那等小地方新調入京,上了朝亦不會站在顯眼的地方。”“你去他府中一趟,將他帶到乾坤殿來,就說哀家要見見他。”沈晝遲疑道:“太後突然無由宣召小官吏覲見,恐會讓他驚慌。”我笑著喝了口盞中茶:“沈卿放心,能送桐君岩給哀家,這鄒伏絕不會驚慌。”沈晝答應著去了。約莫一個時辰過後,我坐在乾坤殿的書案前批折子,聽見小申說道:“太後,沈大人將那人帶來了。”“讓他進來。”少頃,走進來一個40歲左右的中年人。他穿著五品官服,跪在地上,行叩拜大禮。“太後萬安。”我放下手中筆,打量著他。我一句話不說,他倒也不慌神,鎮定自若。奇的是,這個人身上全無官僚之氣,倒有些遊方術士的味道。想著,我竟笑了。他開口道:“太後笑什麼?”我正色道:“哀家要罰你。”“謝太後。”“你怎麼不問為什麼罰你?如何罰你?”“天家恩賜,罰也是賞。”“你倒是有覺悟。”“微臣想念首詩,送給太後。”“念。”“十年榴花枝頭願,綾羅深宮夢難還。鴛鴦帳中非鴛鴦,一載高樓不勝寒。”我大驚。這是十多年前放我跟菜頭從獸籠中逃走的那個官兵頭目念的卦語。我深深記得,那個月色清冷的晚上,我跟菜頭躲在狗洞裡,那人送來了食物。我問他的姓名,我向他允諾,若有來日,必銜草結環,以報大恩。可他不答,臨走時隻說了句“星姑娘保重”。“你是何人?怎會知道這卦語?”鄒伏平靜道:“卜卦之人,是微臣……”我冷冷地看著他:“你可知在哀家麵前撒謊要付出怎樣的代價?”鄒伏麵無懼色:“微臣知太後智謀無雙,怎敢在太後麵前撒謊?微臣方才話還沒說完,卜卦之人,是微臣的兄長。長樂元年,微臣初入仕之時,並不知家兄這段往事。直到前幾年,才聽家兄偶然提及。”“恩公他現在何處?”“九泉。”我手中的茶蓋微微晃了晃。“因何離世?”“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