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無夢。這一夜睡得安寧。早起,雲歸給我梳頭,如雪和沈晝走進來,向我行禮。如雪改梳了婦人的髻,她的臉上流淌著笑意,平靜而滿足。“夫人今日有什麼安排?”如雪問。“啟程出發。”沈晝道:“這麼快。”他許是詫異我沒有留下來繼續追查王池管家以及黑衣人的事吧。我笑笑:“嗯,走吧,路上耽擱的時間太長,恐引起沿途官員們的揣測,不若儘早抵達。”我想了想,吩咐道:“對了,沈卿,你讓皇家馬車那邊的內侍去給鬱洲的郡守傳個話,就說,太後有旨,夜宿越城,得見仙人現身,仙人有言,鬱洲周邊海島蠻族,非聖朝子民,宜自治自墾,天神佑之。讓其莫要再去騷擾。”沈晝點頭:“是。”明宇聽到這番話,笑道:“姐姐對那個紅鳳凰真好,這都替她考慮到了。姐姐這道旨一下,紅衣島可真成了桃花源了。”我淡淡笑道:“那姑娘不容易,小小年紀,便做了火族的首領,過來過往的海盜要抵禦,帶領族人出海捕撈、風裡浪裡亦凶險萬分,還要麵對江湖上幫派的紛擾,加之官府的武力鎮壓,怕是一刻鬆快的日子也不曾有,一夜安穩的覺也不曾睡。”雲歸脫口而出道:“聽著怎麼跟咱們夫人像得很哪!”嗬,是啊,我也是,從十幾歲開始,就要麵對很多很多的凶險,在日複一日的心驚中,磨礪出滄桑來。明宇聽了雲歸的話,將手指扶在下巴上:“噯,雲歸這麼一說,我倒是發現了,那紅鳳凰長得也跟姐姐有幾分相似哪!”怪不得我初見紅鳳凰,總覺得她那一口如深潭似的眼,幽幽地冒著寒氣,似乎在哪裡見過,細想想,原來是在日日攬鏡梳妝的銅鏡中見過。“大約普天下殺伐決斷的女子,皆有幾分相似。”我說道。如雪聽了這番話,笑道:“聽你們說這紅鳳凰,我倒是真想見識一下她。”明宇促狹地咧咧嘴:“喲,敖大人,她可是跟沈大哥行過夫妻之禮的,她若是來了,你是做大呢,還是做小呢?”如雪瞄了瞄明宇,鎮定道:“你懂什麼,那樣的女子,背負著整個火族的使命,請她出來做大,她都是不肯的。我才不在乎。”我瞧了瞧如雪。我依稀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到她,是我為明宇選妻之時,她跟上京眾多世家小姐一起進宮,名為參選,實則為了看看我。她有一顆玲瓏心。她欽慕沈晝,猜到沈晝對我有彆樣的情結,所以,才好奇。到沈晝吐露心結,她知道,這一切都過去了。沈晝心裡是她就夠了。跟什麼人行過禮,又有什麼關係呢?心裡的位置,比什麼都重要。如雪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她很珍惜。我們一行人稍加整理,便啟程上船。越城的皇家馬車,也在差不多的時辰,從陸路官道出發了。 船在海上行進不久,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喚著:“大嫂!大嫂!”聲音在海上漂著,混雜著呼啦呼啦的風聲,一會兒很近,一會兒又很遠。彼時,我正在給孩子們講著故裡的風俗趣事,明宇進到艙來:“姐姐,紅鳳凰追來了。”“哦?她一個人還是一群人?”我問道,心內思忖著,難道是她後悔放走沈晝,要來搶人?明宇道:“她一個人,騎著一隻大白魚過來的。嘖嘖,那大白魚可真大,又像魚,又像獸,我隻在古書上見過。沒想到,還真有哩!”他抱起灝兒,跟烯兒和炘兒說:“孩子們,走,舅父帶你們去瞧瞧稀罕。”明宇童心未泯,他覺得紅鳳凰隻身前來,並非敵意,故而,此刻隻顧著對那大白魚感興趣。灝兒興趣也頗高,一臉的興奮,要去看明宇口中的“稀罕”。我吩咐船暫停。雲歸扶著我起身,我走到船艙外,果見紅鳳凰騎著大白魚朝這艘船趕來。她今日仍是穿著一身耀眼的紅衣裳,不過是束身的,越發顯得熱辣乾練,手中持著鞭,**的大白魚腦袋碩大,似乎是很聽她的話。她與她的坐騎,一紅一白,毫不違和,渾然天成,在大海的浪濤中顯得彆樣的颯爽與嫵媚。還未待她開口說話,灝兒問道:“你騎的是什麼?”紅鳳凰聽了,笑笑。雖然她不知道灝兒的真實身份,但她並不在意灝兒居高臨下的口氣。她瞧著灝兒:“小毛頭,我騎的是海豬。”灝兒道:“真好玩兒,我也想要。”“你要不得。”灝兒仰頭道:“這四海九州,沒有什麼是我要不得的。”紅鳳凰笑:“你這小毛頭,怎生這麼狂,看得出你們是權貴人家,平日裡呼風喚雨,可海豬是天神的禮物,隻生活在海裡,離開了大海,它就無法活下去。你難道要永遠生活在大海上嗎?”灝兒想了想,跟紅鳳凰說:“我想摸摸。”紅鳳凰飛身過來,從明宇手中搶過灝兒,明宇欲追上去,我搖搖頭,示意他彆動。紅鳳凰抱著灝兒坐在海豬上,灝兒伸出手,好奇得摸來摸去,紅鳳凰哈哈大笑,命海豬在浪濤裡轉了好幾圈兒,灝兒瞧著她,頭在她臉上蹭蹭,兩個人看起來融洽極了。灝兒這孩子,雖然年紀小,但一向待人很有距離感,除了他二姐,我還從未見他對誰如此親昵。灝兒道:“我喜歡你的海豬,也喜歡你,以後我罩著你。”紅鳳凰哈哈大笑,在灝兒腦袋上輕輕一拍,露出一口皓齒:“小毛頭,你怎麼罩著我?你會什麼武功?有什麼本事?”灝兒一本正經道:“彆管我有什麼本事,我既開了口罩你,千金一諾。”我料到紅鳳凰有重要的話跟我講,示意明宇把孩子們帶回艙內。“紅幫主不辭辛苦趕來,是有事交代吧?”她抱了抱拳:“大嫂說得對,那日我說過要追查冒充紅衣派的死屍是何許人也,今日查到了些眉目,本想進鬱洲城告訴你們,可我在海上各處放哨的兄弟們說,你們已經乘船走了,我便趕了來。那死屍是東海鏢局的鏢師。東海鏢局在沿海八個郡皆有分號。明裡押鏢為生,暗裡收錢乾些殺人放火的營生。我各方打探過,這趟活兒,他們是在不夜郡接的。雇主頗為神秘,戴著黑紗,出手闊綽。他們沒見到雇主的真麵目,隻注意到那人長著三角頭,狀似毒蛇。”這和沈晝那日追到的情況吻合。長著三角頭的,是王池的管家。王池必也是聽人派遣。凡事讓管家出頭做。在不夜郡懲治貪官,讓王池知道了我們的行蹤,他把這行蹤告訴了彆有用心之人。我頷首:“多謝紅幫主提供的線索。”“大嫂不必客氣。”“紅幫主若不介懷,叫我姐姐便可。”她笑了笑,點了點頭,拱手道:“阿姐,後會有期。”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那日,在你們族中,你與沈晝行過禮,會不會誤了你的姻緣?日後,若你果真碰到了如意郎君,該如何是好呢?”她擺擺手,一臉狡黠道:“阿姐,你看不出來嗎?”“看出來什麼?”“我本就一世不想嫁人,奈何我是首領,必須得遵守族規,擇婿花嫁,否則,就是違背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我不好跟族裡的幾個長老交代,日日受他們的聒噪。那天,花嫁大慶上,我看到有外人闖入,覺得正好是個機會,便使了個小計策,讓羊頭落入那黑衣男子身上。我見那黑衣男子腰間懸有金牌,想來不是等閒人物,被捉之後,定有人救他。到時候,我再假裝無奈,提些要求,達成交換,既全了我的禮,也對族人有了交代,還不用真的擇婿。事情比我想象的還要順利——”紅鳳凰眨眨眼:“誰知道你們竟認識菜頭阿哥,菜頭阿哥許我火族許多好處,我便趁勢下了台階,真是太好了!”原來如此。這個鬼丫頭。“你現在不想擇婿,難保日後不想擇婿,若你日後真的碰到了意中人呢?”“落花辭高樹,最是愁人處。不如沙上蓬,根斷隨長風。我自小見到師父深受情仇離恨之苦,誓要對情愛避而遠之。人各有誌,阿姐多慮了,告辭。”她說完,騎著海豬在海浪中遠去。不如沙上蓬,根斷隨長風。這個小姑娘真是灑脫到極致的人哪。我感慨著,入得艙內。如雪道:“剛剛沈大哥飛鴿傳信來,禹杭的官員們甚是重視夫人的駕臨,出城三十裡,跪地相迎。”縱是成了婚,如雪依舊習慣稱呼沈晝為“沈大哥”。我聽了沈晝信上的話,皺眉道:“搞那些虛頭巴腦的做甚。何況,我並非真的從官道過去。他們就算跪地一百裡,迎到的隻是空馬車。跟沈晝說,讓他們免了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