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對話(1 / 1)

“炘兒——”我喚著她。她應了一聲,明亮的雙眸看向我。“炘兒,你似乎很久都沒有這麼高興了。那個大漠使者,真的有你說的那般好嗎?”“母後。”她將麵龐埋在我的手心裡:“真的。”“你知道漠北與聖朝現在關係微妙嗎?”“我知。母後、舅父、聖上這幾日都很苦惱。”我腦海中閃過那日禦湖邊,炘兒對天啟說的話。“我願意為母後做任何事。”我一時難以分辨,炘兒究竟是真的歡喜天啟,還是想為我分憂。我心裡就像被一隻軟綿綿的小手撕扯著。這世上竟有這樣又甜又痛的感覺。“炘兒,這當中事體複雜,母後不希望你攪進這渾水,你往後離那個漠北使者遠一點吧。”炘兒的眼中湧上來倔強。“母後,為什麼要離他遠一些,兒臣從未碰見能談得來、誌趣相投的人,兒臣還想等著他送老虎呢。”我輕輕歎口氣。雲歸拿出帕子,我擦了腳,起身,行至窗邊,往外看去。外頭的園子裡,有月季,有紫藤,有鳶尾。鳶尾是我命人種的。因炘兒喜歡。夜風中的鳶尾,一簇簇的,煞是清雅。有的花已經開罷了。花瓣飄飄揚揚落在地上。世故從來多錯料,落花飛絮未須驚。炘兒跪安後,回去歇息了。我長久佇立在窗邊,發著愣。“雲歸,我有一種感覺。”“您說。”雲歸站在我身後。“那奶糕裡的毒,其實是阿南下的。漠北送來的奶糕本無毒,是阿南看到灝兒要將奶糕送去給清歡,才趁人不備,往裡投毒。”雲歸不吭聲,默默聽我往下說。“還記得清歡來乾坤殿的時候,阿南的話麼?她反複強調,那奶糕是灝兒獨給清歡的,清歡不能辜負灝兒的心,一定要嘗嘗。後來,當聽說沈大人中毒了,她便巧言引導我們往阿羅伽的身上聯想。她日日在乾坤殿,且小舟跟她非常熟,對她沒有戒備,她完全有下毒的機會。她做得非常好,亦非常冷靜,一開始,連哀家都被蒙蔽了。”我輕輕說道。“那太後是如何察覺的呢?”“她有兩處細微的動作,讓哀家覺出異樣。其一,當哀家說出懷疑阿羅伽的時候,她讚同得太快了,你想想,她素來是個謹慎的人,不關己事不張口,如何在這件事上表態得這麼快呢,也許,哀家的推斷正中她的下懷。她非常樂於把所有人的想法往阿羅伽的身上引導,那麼,她做的事就很快就會被掩蓋了。其二,哀家說有意立清歡為後,她的手指微微地蜷縮了一下。若是旁人,一定覺察不出來,但,哀家,數十年的察言觀色,看人實在是太敏感了。任何小細節,都避不開哀家的眼睛。”雲歸聽了我的話,想了想,開口道:“阿南小姐看上去倒是跟清歡小姐很親密。” “這便是哀家覺得她心思深沉之處了。她不像個孩子,倒像個飽經世故的人。也許,生於相麵卜卦之家,她天生心思多過旁人,也慧於旁人。”“那,阿南小姐為的是什麼呢?”“中宮之位。”我說。阿南的出身比不上清歡,相貌比不上清歡。就連灝兒心中的位置,她也遠遠比不上清歡。她所擁有的全部,是祖輩對我的救命之恩。她心裡非常明白這一點。她從來不敢以此自持,而是非常謹慎地在乾坤殿生活。若明公正道地跟清歡爭,她一定爭不贏。還沒上場,就輸得徹底。可若是清歡死了,情勢便不同了。她成了灝兒唯一的青梅竹馬。她通過展示自己的大氣穩重,在明宇和我這裡博得好感,獲得我們的支持。外加上鄒伏在朝中多年的經營。她跟旁人比,便有了勝算。雲歸道:“若這是實情,太後當如何?”我從窗邊踱到榻上,將燭火熄得隻剩一盞。屋子裡的光,暗了下去。我躺下來。雲歸將薄薄的軟緞覆在我身上。我喃喃道:“無論如何,哀家對阿南這孩子不會下狠手。當年若沒有她的祖父鄒付,哀家說不定連命也沒了。這是大恩,有恩不報非君子。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一個孤女,為自己籌謀打算,能理解。可她的心哪,狠了些。讓哀家想起了昔年崇慶太後高紅袖。不同的是,她比高紅袖更有學識、更有膽魄。哀家的私心,是想讓清歡為後,可哀家怕啊,怕清歡那孩子,應付不了後宮的叵測。這樣一思量,矛盾得很。灝兒不是他父皇,不是個受人拿捏的性子,日後,必有一番風雨……”雲歸輕輕地給我打著扇。“兒孫自有兒孫福,太後莫要太憂慮……”“你去睡吧,雲歸。”“噯。”她答應著,退下了。寢殿寂靜下來,外頭的雞人報:三更。我閉上眼,在榻上翻來覆去。突然,一個黑影從房梁上落下來!我一驚,從枕下摸出短刀。正待我叫喊,嘴巴被捂住!“陸芯兒。”是個女人的聲音。這女人身手矯健,輕功了得,手上還很是有氣力。她究竟是怎麼上房梁的?何時進來的?怎麼躲過了禦林軍層層巡邏的?她與我有何仇何怨?大內那些高手都是乾什麼吃的?乾坤殿的暗衛又去了哪裡?我正在揣測之際,那女人冷笑一聲。“陸芯兒,你好狠哪,搶我的漢子,如今,還要殺我的兒子!”我嘴巴被蒙住,含糊不清地叫喊著。她用一把彎刀抵在我的喉嚨上。“你敢出聲,我現在就殺了你。”她說了這句話,轉而,又苦笑自嘲道:“殺了你,又有什麼用呢?屆時,恐怕他會發了瘋,毫不猶豫帶兵滅了漠北。”說到這裡,我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那彎刀非中原之物。她是塔娜。她穿著宮中尋常嬤嬤的衣裳,混進宮來,然後躲在房梁之上,趁禦林軍交接之際的空隙,挾持我。我鎮定下來。她見我不反抗,也不叫喊了,倒有些詫異。“陸芯兒,你把我兒子關哪兒了?”我不吭聲,用手指了指她捂住我嘴巴的手。她猶豫了片刻,緩緩鬆開。我沒有在這個時候大喊大叫。她離我這麼近,她武功高強,縱便是外頭的禦林軍衝進來,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惹怒了她,她完全可以迅速殺了我。魚死網破,並非我要的結局。我坐在床榻上,舒了口氣:“你是塔娜。”“是又怎樣?”“天啟是你的兒子?”“是。”“也是明宇的兒子?”她聽見我如此親昵的口吻,無端又怒了:“他不配做天啟的父親,天啟也不可能認他。”“你知道麼?天啟差一點殺了陸明宇。”她的表情很驚詫:“你說什麼?”我心內笑笑,我的猜測果然是正確的。她隻知道奶糕一事,並不知道天啟使計策殺明宇一事。當日,我當著天啟和一眾漠北使者的麵兒指東打西,隻字不提“羽林衛得假聖旨”一事,也正是這個目的。我賭,這件事是天啟私自做的,並不是塔娜的主意。女人的直覺,我認為她一定是不會殺明宇的。不管明宇曾對她做過什麼。漠北女子,贏得起,輸得起,斷不會時隔多年,秋後算賬。“是真的。天啟模仿聖上的字跡,挑動羽林衛刺殺陸明宇。”“這個狼崽子!敢殺他老子!老娘非打他一百馬鞭不可!”塔娜罵著。昏暗的燭光下,我瞧著她。雖然一身嬤嬤的衣裳,但遮不住她天生的王者霸氣和大漠好戰者的野性。她是個磊落的人。她選擇用這樣的方式見我,是因為她以為我要殺她的兒子。或許,她本意是不想見我的。她有她的驕傲,她有她的風骨。“陸明宇知不知道他在漠北有個兒子?”“他不知道。連我自己也沒想到。”塔娜說。“當年,我父王非常喜歡他。他曾經被困大漠深處七日,米儘糧絕,仍誓死抵抗,大漠的日頭紅得像血一樣,他滿身是血,手提長槍,站在沙漠上。我父王說,他是一個真正的巴特爾。巴特爾就是英雄。後來,他被俘漠北帳篷。我父王看出我對他有意,想讓他做女婿。他不肯。他在漠北一個月,我們聊中原的武藝,聊各處的兵器,聊書上的陣法,什麼都可以聊,可他對我就是沒有男女之情。有一晚,我父王用激將法,要與他對飲。酒中下了迷情藥。父王也給我下了一樣的藥,然後把我們關在了一處……”她低下頭。“這是我父王一生做過的唯一一件不坦**的事。我知道,他是害怕。哥哥陣亡了,他隻有我了。他說,我再英勇,都是個女兒家,守不住漠北怎麼辦?他希望我有個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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