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居心(1 / 1)

因灝兒的離席,宮宴變得索然無味起來。在座的人,皆心有揣測。我強撐著場麵,若無其事地與眾人談笑著。歌舞照舊一出一出上,到黃昏時方休。清歡自從內殿出來,一直低著頭,眉頭緊鎖。她平日裡是極愛笑的,鮮少有這等鬱鬱寡歡之態。沈晝和如雪都很擔心。特彆是沈晝,他視清歡為眼珠子一般,清歡難過,他便猶如雙眼蒙塵。我送他們一行離宮的時候,沈晝留了下來。我知道,他有話跟我說。“太後,敖羽絕不是醉酒。微臣與他共事多年,太了解他了。他素來酒到酣處,倒頭便睡,從不瞎鬨。他絕對是被人下了藥。”沈晝說。“那會子,哀家已悄悄命華醫官去瞧了,他沒有中毒的跡象,也未曾服過什麼藥物。”“那是……”沈晝聽了我的話,遲疑著:“已經好幾個時辰了,還沒有醒轉的跡象麼?”我搖搖頭,說道:“沈卿,哀家知你一向不信鬼神天意,可你想想,古往今來,莫說稗官野史、文人筆記,就連正史中亦有奇奇怪怪的記載。《晉書·羊祜傳》之中,羊祜告訴父母,自己是早夭的李氏子轉生,所憶之事,一一符驗。《滑州太史崔彥武事》之中,妻從牆中取出前世所藏之金釵……哀家想著,是否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驅使著敖羽行此詭異之事?”“您是說……他中邪了?”“嗯。那會子孔良說,敖羽雙目通紅,一言不發,對他下死手。哀家聽著,倒像是稚時聽府中下人們說的中邪之狀。”我經曆過花妖托夢,也親眼見到了神醫續命的離奇,還有夢境中成筠河口中的黃泉地府之語,故而對此類靈異之事並不排斥。特彆是這些年,上了年歲,越發相信了。這也是為何沈晝篤定幕後有人,而我卻一直不敢肯定近來發生的這許許多多的異象是“天意”還是“人為”的原因。若是天意,該如何解。若是人為,又當何處。我坐在椅子上,手裡摩挲著一道符。這符是我前些日子去安平觀無意中拾得的。灝兒不久前請了許多民間高人進宮設壇作法。許是他們遺漏下來的。那符頗為奇怪,上麵曲曲折折的走向,猶如迷宮一般。宮廷中的九月是金色的。金色的銀杏,金色的晚霞,交織成這絢爛的黃昏。雲歸給我遞了盞“桐君岩”來。這些年,鄒伏年年沒忘記往宮中獻茶。據說都是他親自去桐廬采摘,且是親自揉撚炒製的。鄒伏這個人,十餘載在任上老實得很。我讓沈晝盯著他不是一日兩日了,卻從來沒發現他有任何的異樣。不論是職務上,還是生活上。鄒伏不喜與人結交,獨來獨往,除了衙門,便是歸家。遑論“結黨”。我欲要懷疑,卻無從懷疑。我啜了口茶,抬頭看了看沈晝,淡淡道:“沈卿,你是不是有彆的話要講?”他低下頭:“還有一件,是私事。微臣想說……” 他猶豫了一番還是開了口:“太後恕微臣無狀。微臣想說,太後能否日後少些召清歡入宮……清歡這孩子,心內沒什麼成算,口角上無遮掩……宮內規矩極多,微臣恐她行差踏錯。”“沈卿,這裡沒有旁人,你有什麼話,隻管明說。”沈晝突然跪在地上。“太後,近來這種種禍端,皆因中宮之選而起。不管禍端的背後是什麼,微臣都不願意清歡卷入此禍。”很早的時候,我就明裡暗裡告訴過如雪和沈晝,有立清歡為中宮之意。特彆是阿南卜過卦以後,我一度堅定了此念。原本打算著,待炘兒出嫁後,就開始操持此事的。灝兒早一些大婚,我也好早一些放手,落得清閒。然而近來發生這許多怪象,耽擱了中宮之議。現時,沈晝跪在我麵前,讓我心中原本很堅定的壁壘搖搖晃晃起來。“太後,微臣之女,不堪中宮啊。”沈晝再一次請求著。他從少年時,便在宮中辦事。他太明白權力的起伏,人心的叵測,後宮的艱險。他不願讓女兒身受此苦。鳳位的榮耀算什麼,在沈晝眼裡,沒有什麼比清歡的快樂更重要。我歎口氣:“沈卿,你的心意,哀家明白,隻是可惜了這一對般配的小兒女。在上京所有的貴家女中,哀家最喜歡的就是清歡。從她出生起,哀家便覺得她跟皇家有緣。”“太後的厚愛,微臣深知。可如今聖上已然起了疑心。作為太後的近臣,臣等理應避嫌。太後切莫因此與聖上起了齟齬。您為聖上、為皇家操勞了半生,勿要傷了和氣,對您不利。”沈晝言辭懇切。我卻頗感悲涼。茶盞中的茶湯倒映著我的臉。半生憂患裡,一夢有無中。年輕的時候,謹小慎微,怕惹丈夫疑心。千帆過儘,到了如今,又需避嫌,恐惹兒子猜忌。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為此處是皇家。彈指之間,是江山、是天下、是生殺,是金鑾殿上的睥睨眾生,是香火一家一姓的承繼。不似茅簷草舍,得享天倫之樂。我輕輕點了頭:“沈卿,你放心,哀家心中有分寸。”沈晝行了禮,跪了安,起身便要離去。末了,我叮囑一句:“好好撫慰清歡,那孩子今日受委屈了。”沈晝點頭。天色暗下來,天際最後一絲金黃色也慢慢淡去了,隱於黑雲之中。雲歸進來,跟我說:“太後,聖上方才跟阿南小姐去了宮門口的城牆上看煙花。”“是嗎?”灝兒方才不是心情不悅嘛,怎生現時又有看煙花的心情了。雲歸道:“聽小舟說,阿南小姐送給聖上一份生辰賀禮。那賀禮挺彆致的。”“筆墨紙硯之物?”以往,灝兒的生辰,阿南送的不是宣筆,就是徽墨。“不是。今年阿南小姐送的是兩粒種子,分彆是粟與麥。聖上見了,甚是歡喜。”我沉吟片刻,笑了笑:“在灝兒眼中,那不是兩粒尋常的種子,而是時時提醒他,心懷黎民,心懷蒼生。民乃社稷之本,社稷為民而立。何謂天子?乃萬民之父。灝兒有這個悟念,是好事。”“原來如此。”雲歸恍然道。我起身,欲回寢殿。不多時,聽見一陣**。雲歸傳了宮人來問話。原來,宮門口處的侍衛和內侍們皆看到一個奇景。當灝兒和阿南登上城門樓的高處,原本綻放著的煙花突現“龍鳳呈祥”之狀。那輝煌盛景,持續的時間非常短。但所有人都看到了。灝兒自然也看到了。他站在高處,深秋的風將他的龍袍吹得獵獵作響。他皺眉凝思了許久。終是伸出手去,握住了阿南的手。這幕景象留在了宮人們心中。翌日,敖羽醒了,他全然忘了昨日的事情。聽說自己犯此大過,連忙進宮來請罪。我問道:“敖統領,你昨日記憶停留在何處?可以跟哀家與聖上說說。”敖羽滿臉愧色道:“臣隻記得,有內侍遞過來一壺聖上賜的禦酒,臣覺得甚是好喝,便……便將那壺酒都喝完了……餘下的事情就不記得了……臣有罪,酒後失德,誤傷了孔大人,臣願向他負荊請罪。”萬壽節之時,三品以上官員,確是每人得賜一壺禦酒。灝兒淡淡道:“哦?敖大人如此說,倒是禦酒之過了。”敖羽忙叩首道:“不不不,臣不敢。”灝兒掃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緩緩道:“敖大人,你無故重傷同僚,乃武將之大過也。今,孤念你為朝廷效力多年,從輕處罰。便將你調到兵部任侍郎一職。從此,這宮廷禁衛,交與孔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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