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遺命(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255 字 16天前

鐘聲敲得阿南心裡慌極了。成灝猛地從**坐起來。他的手蜷縮著,在發抖。阿南也坐了起來。他們倆對視著,就像漆黑的水潭邊,兩株相連相望的草。“二十七聲,對嗎?”“嗯。”“是……母後?”成灝艱難地說出後麵的兩個字,每個字都似乎澀而苦,從肺腑裡擠出來,如黃連覆上唇齒。“是母後。”阿南注視著丈夫的眼,在昏黃的燈光下,泛出一縷一縷的柔波。二十七聲,國喪,天下隻有三人當此規格,太後、聖上、皇後。如今,他們倆好好地坐在這兒,不是太後,又會是誰呢?隻是成灝不肯麵對罷了。從半年前開始,他便處心積慮地從母後手中奪權。父皇故去得早,十四年前,母後抱著兩歲的他一步步走上金鑾殿。母後在朝中執政多年,軍政、六部、九州各總督府,朝中無人不聽母後之命。就連外史請安的折子,也先呼太後萬安。母後身邊有許多死忠的臣子,舅父便是她最得力的幫手。舅父定國公掌天下兵馬,所有的武將都唯他馬首是瞻。母後的權力太大了,大到讓他不安。他從小就被大臣們當作金鑾殿上的黃口小兒,光芒完全被母後覆蓋。曾有人告訴他:“牝雞司晨,天下亂矣。陛下縱觀史書,舉凡婦人掌權,焉有輕易還政者?”成灝一遍遍讀著那句“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看著乾練智慧的母後,戒備之心日益濃烈。他喜愛的那個女孩,與他和阿南一起長大的那個女孩,沈清歡,她的父親沈晝是太後一手提拔的舊臣,滿心滿眼隻認“太後之命”。當母後有明顯的賜婚之意時,成灝膽怯了。他唯恐其中有陰謀。難道母後想換一種方式,永永遠遠地控製他嗎?就是在那個時候,他開始與阿南越走越近。阿南無父無母,身份低微,這讓他莫名安心。更讓他歡喜的是,在母後與他之間,阿南總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他,站在他的角度上考慮問題。阿南懂他每一寸的小心思。她為他出謀劃策,她為他卜儘周全,讓他一步步順利地完成朝堂上的大換血。他和阿南一起,算計了朝堂風雲,算計了所有人。母後移宮、還政。宰輔易位。軍政分散。一切都按照他與她預想的那樣進展著。金碧華燈處,唯餘同謀人。當天象屢屢指向中宮之時,成灝毫不猶豫地牽著阿南的手走向最高處。他對她,三分佩服,三分忌憚,三分猜疑,剩下的一分是什麼?成灝想過很多次。到最後,他想明白了,剩下的那一分,或許是真真切切的相知。他們是同類,骨子裡有一樣的東西。如今,母後死了,竟然死了。成灝忽然覺得心痛難當。成灝抱住頭:“南姐,我隻想讓母後交權,可我從來沒想讓母後死……” 他沒說“孤”,他說“我”。仿佛此刻的他,隻是世間一個尋常的失去母親的孩子。他這一霎的軟弱,隻肯給她看見。阿南一愣,她抱住他。他們一起長大,他們同歲,阿南隻比他大了一個月。他隻叫過她一次“南姐”,是她鬥蟋蟀贏了他,他不經意喊出口的。當時他喊了一句,便斂了口。阿南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沒有追問。這一次,他喊得這麼清晰。“南姐。”阿南靜靜地抱著他。成灝喃喃道:“母後沒了……我知道父皇走後,她很不容易。可我怎能不猜疑她。前朝因何而亡?不就是因為後宮乾政、外戚專權嗎?天下大亂,太祖方起義兵。前人無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複哀後人也……”阿南一個字都沒說。但她每一下輕緩地撫摸都是懂得。她就那麼沉默地撫摸著他的後背。良久。成灝歎道:“生老病死終有命。將來,我也會有母後這一日。”“那我便與你一起死。”阿南淺淺地說著,像是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簾外,掌事內監來喚。宗親皆趕往宮廷了。成灝站起身來。小舟端上洗漱的水來。阿南伺候他更衣。穿上龍袍,他所有的軟弱**然無存。他又成了一個冷漠、理智的君王,看向所有人的眼神裡,帶著疏離。“太後是如何沒的?”萱瑞殿來傳話的宮人恭敬道:“回聖上,心悸。”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後,心悸而亡,崩於寢殿之中。國喪持續了整整二十七日。不少人私底下議論紛紛,為何太後自交權之後便有了心症?是她心氣兒太要強,還是天家母子權力交接中有不為人知的內幕?當然,這些話,沒有人敢在朝堂上說半句。龍椅上的少年天子,不怒自威。如今的朝堂,已非昨日的朝堂。閒言碎語對成灝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讓這個帝國更加繁盛昌明。他的眉宇之間,滿是堅毅之氣。待國喪快完的時候,阿南的胎近五個月了,越發顯懷起來。素衣之下,肚子如一座圓圓的小丘。但她仍然惦記著倉鼠之事,一刻也不曾忘懷。三月下旬的時候,她接到雲貴發來的密函。她前些日子安插在鎮南將軍府的人有信兒了。胡婕妤的屬相的確是鼠。這是從胡夫人身邊的老嬤嬤口中套出的消息,千真萬確。阿南握緊那密函,心中思忖了半日,有了主意。她無論如何不能讓胡婕妤這一胎生下來。這個歹人,做便做了。恰逢太後停了多日的棺要送往皇陵下葬。按規矩,靈前伺香之婢,要隨主殉葬。伺香之婢,是內廷監指派的。內廷監管事說是誰,便是誰。服從是個死,不服從,便是忤逆,也是個死。且服從安排,說出去名頭好聽,還可全家得享殊榮,領取皇家厚賞。故而,伺香之婢,多半是一邊哀哀戚戚,一邊謝皇家恩典。下葬前一日深夜,阿南命小嫄傳來那伺香婢。那女子跪在地上:“皇後娘娘傳奴婢這將死之人做甚?”距離下葬隻有幾個時辰,她的命亦隻有幾個時辰了。阿南端起銅杯裡的白水,飲了一口。她的神情與銅杯中的水一樣寡淡:“姑娘可以不死。”那女子猛地抬頭,仿佛自己聽錯了一般:“不死?”“隻要你按照本宮說的做。下葬後半個時辰,皇陵處自有救你的人。本宮保你不死。家人的榮華,照享。”那女子咬了咬唇:“娘娘您說,奴婢要如何做?”鳳鸞殿的燭光搖曳著。那女子將皇後的每一個字都記在了心中。次日。眾人白衣素裹,跪在萱瑞殿。聖上在前,皇後次之,妃嬪們再次之。往後,便是宗室皇親、眾臣命婦們。掌事內監高喊一聲:“起靈——”話音一落,跪於靈前的伺香婢突然站立起來,雙目直瞪,仿佛魔怔了一般,衝到跪在人群中的胡婕妤麵前,從口中吐出一粒藥丸塞於她的口中。胡婕妤被這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震蒙了,手足拚命地彈著,口中想喊什麼,嘴巴卻被伺香婢緊緊捂住了。伺香婢大喝一聲:“不祥之子,斷不能留。”侍衛們清醒過來,趕緊去拉扯她。她卻猛地倒在地上,昏迷過去,人事不省了。這時,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方才那聲音像是太後,太後上身了!顯靈了!”眾人又都跪在地上。伺香婢昏迷之前說的話,仿佛真的成了“太後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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