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清野聽完錢才人的話,怔怔的,沒回過神來,半晌,道:“姐姐,這樣……能行嗎?”錢才人輕聲道:“妹妹,你與聖上相識於宮外,聖上看你,與看宮中其他人不同。譬如宛妃,她身後是什麼?是胡家,是西南的武將們。祥妃呢?她身後是孔家,是上京的高門舊族。就連出身平民之家的皇後娘娘,亦因其讖緯之術讓聖上忌憚。獨獨對你,妹妹,聖上是沒有戒備之心的。你連晉封的聖旨都敢燒,你沒有想著從聖上那裡得到尊貴,且你身後又沒有什麼勢力,聖上對你一定不會起防範之心。越是這樣,妹妹你越容易得手。”郭清野咬咬唇,道:“我再想想。”錢才人用帕子擦了擦桌案上的一個項圈兒。那項圈兒是肉肉從前戴的,肉肉入土時,郭清野將它留了下來,做個念想。錢才人摸著項圈兒,傷感道:“姐姐素來是寬仁之人,比不得旁人的心狠。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便是連鳴翠館庭院中的小蟲子,都不忍傷害。一想起肉肉,便忍不住替妹妹心疼。”郭清野的眼淚又留了下來。她深覺過去十六年裡流的眼淚都沒有這一兩個月裡流得多。清夢堂外,鮮花著錦,那些嬌嫩的花瓣仿佛吹口氣就能化了似的。郭清野恍惚間看見父親郭成牽著肉肉從外頭向她走來。父親還穿著離開太行時穿的那件皮衣,肉肉齜著牙,威風凜凜。良久,郭清野看著錢才人,道了聲:“姐姐,我想好了。”是夜。成灝在乾坤殿裡處理完政事,站起來來,舒了舒筋骨,不覺已是亥時。“小舟——”他喚了一聲。小舟連忙從殿外走進來,問道:“聖上今晚想去哪兒歇息?”成灝正待開口,門外傳來清朗的聲音:“新月這麼好,何不痛飲一番?”成灝走出門,見郭清野抱著一個圓圓的酒壇子站在門外。天上,霧闊新月明。那酒壇是圓的,她的臉也是圓的,相映成趣。成灝笑道:“怎麼想著找孤喝酒來?”郭清野低頭道:“那狼塚……多謝你為肉肉找了個好去處。”成灝道:“是孤帶你來宮中的。孤亦想不到會生出這許多波折。不必謝。”郭清野摳開那酒壇的蓋兒,香氣如靈動的小蛇鑽了出來。郭清野道:“這是我今兒去禦膳房偷拿的。我聞見味兒就知道是苞穀酒。那會子知道你忙,沒進來打擾。我自個兒抱著酒壇子坐在石階上等。聽見你喊小舟,我才來的。”“你等了多久了?”“不長……也就兩個多時辰。”成灝看了看庭前石階,這個小狼女竟抱著酒壇子等了他這許久。他心頭升起一股輕飄飄的孟浪。他想起多年以前,他跟沈清歡兩情相悅的時候,他的諸多取舍。如今,他在這四海一言九鼎了,沒有任何人敢對他的政令有質疑了。唯一的遺憾,便是當年那個麵對情愛時過度清醒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