擾亂閱兵的罪過,到底因為太皇太後的袒護,再加上裕親王的關係,就這麼不了了之。皇帝見狀,便也不再說什麼,站起身,跟太皇太後說一聲,回自己的皇帳去換衣裳。這寶竹倒是個機靈的人物,又會耍寶賣乖,不一會兒就把太皇太後哄得眉開眼笑,恨不得摟著她叫心肝兒。那些個福晉命婦們見狀,自然都一窩蜂地去巴結,更有幾個機巧的,立刻攛掇著太皇太後,說讓帶回宮裡去。如今不在宮裡,規矩也鬆了許多,太皇太後竟拉著寶竹與自己同座。聽了那話,於是笑嗔一句:“瞧你們說的,好像哀家多霸道似的。難道見到個好的就都得弄回去不成?人家家裡也是有爹娘的,你們一句話,可不生生讓人家骨肉分離嗎?”“話也不是那麼說的。”裕親王福晉如今已不複先前那戰戰兢兢的模樣,站在太皇太後身邊說話。“這孩子原本十三年的時候是該選秀的,偏她竟是個沒福的,那一年停選。到今年她又過了年紀了,本想給她說個人家,偏她東家看不上,西家也不願意。若能去服侍太皇太後,倒是她的造化了。”這話說得夠直白,寶竹立刻低頭做嬌羞狀,一掃方才縱馬闖千軍的豪氣。我冷眼看一眾嬪妃銀牙暗咬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搖搖頭,隱在她們身後。這兩天也不知是受涼了還是怎麼的,身上一陣一陣發虛,時不時的還有些微腰腹酸脹。正熱鬨著,就看李德全匆匆趕來:“啟稟太皇太後,皇上傳宛常在去伺候更衣。”帳子裡一下安靜下來,太皇太後愣了一下,又笑起來:“也是,這裡不比宮裡頭的人伺候周全,隻怕皇上一時不慣。既然這樣,德宛就快去吧,不急著回來,伺候好皇上要緊。太子留在這裡跟大阿哥玩兒,有人給照管著就是了,你不必掛心。”我隻得過去行禮答應,跟著李德全,在眾目睽睽中走了出去。臨走似乎看那寶竹瞪我一眼,我也無可奈何。朝皇帳走的路上,李德全悄悄提醒我:“為了闖陣的事兒,雖是礙著太皇太後和裕親王的麵子忍了,可到底還是覺得窩火,才在帳子裡發了好大的脾氣,你自己小心些。”“謝謝諳達提點。”我點頭答應,心裡也不由得緊張。“皇上,宛常在來了。”到了帳子門口,李德全卻不進去,隻掀起簾子通報一聲,示意我自己進去。才進帳子,就看裡麵一片狼籍,茶碗、點心、書本、毛筆甩了一地,火盆子都踢翻了一個,好在是沒點著的,盆子扣翻在地,撒了一堆銀碳在邊上。帳篷一角,床榻上被子褥子掀成一團,隻差沒把床拆了,真不知他剛才是怎麼折騰來著。皇帝還是那一身明黃的戰袍,隻是把頭盔和披甲卸了,坐在虎皮椅子上喘著粗氣,顯然是才停下手的。 我見他這樣,便不說話,先過去把地上亂七八糟的書本毛筆撿起來放好,將那潑了的茶碗和點心也收了,再去把床鋪整理好。收拾完,轉過頭,虎皮椅子上的真龍天子正皺著眉頭瞪著我,似乎對我的忽略很不滿,那賭氣的樣子,倒跟他兒子如出一轍。我於是笑笑,走過去,替他脫了靴子,拿腳踏給他墊著,然後繞到椅子後麵,慢慢給他按摩頭部。他靠在椅背上,閉起眼任我揉捏,卻長出一口氣。揉了一會兒,簾子被掀起,一直躲在外頭觀望的李德全輕手輕腳地進來,將我收起來的茶碗、點心拿走,地上被迅速收拾乾淨,然後又悄無聲息地出去了。皇帝不說話,我便也不出聲,靜悄悄地按摩。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我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皇帝卻開口了:“好好的馬陣,就這麼毀了。護軍營、虎槍營、禦前侍衛,這麼多人馬,精挑細選的八旗勇士,被個小丫頭一個人攪得亂成一團。丟人呐……”我手指輕移,改揉太陽穴周圍。“看著是有點兒亂,不過,也不算全無章法。”我輕聲說了一句,他哼了一聲,並不理睬。又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倒是看出什麼了?”我雙手持續動作,看他眉頭已不再皺著,便說道:“方才皇上身在陣中,看不清楚,但奴婢在帳子裡,地勢高,卻看得分明些。那時節,突發事件,是亂了一下,接著便好了。禦前侍衛都趕過去保護皇上,護軍營的去捉人,虎槍營卻都在外圍戒備著,看起來各處都是人喊馬跑的,其實是各司其職,不曾事先演練就能這樣配合無間,奴婢以為已經很難得了。”停了停,看他沒有什麼不悅的反應,我又接著說:“奴婢在外頭瞅著,那格格長得嬌小,馬也不大,底下一群披甲帶刀的大男人,被她這麼冷不丁地衝撞進去,便是誰一驚之下拔刀砍過去,她那條小命便不保了。可到頭來,她橫衝直撞的,愣是連人帶馬毫發無損的給製住了,可見軍士們當時都還夠冷靜,不曾亂了陣腳。皇上向來以仁孝治天下,自己也是身體力行,如今就連手下的兵勇都能效仿,臨危不亂,不肯濫殺無辜,足見功效。”我說完,他還是沒什麼反應。我便不再開口,繼續按摩。又過了一會兒,卻看坐著的那人突然“嗬嗬”地笑起來,越笑越大聲,最後竟是哈哈大笑。我摸不清他怎麼回事,於是放開手,靜立在一邊,等他笑夠。“宛兒啊宛兒,朕原還奇怪,你向來寡言少語的,怎麼皇太後和太皇太後都愛找你說話?現在看來,你倒是真人不露相的。”帳篷不大,我便是退開,也離得不遠。他笑夠了,大手一拉,撈住我朝懷裡一帶,我便一下子栽到了他身上。“朕本已經打定主意要罰他們的,可如今讓你這小嘴兒一說,倒是應該賞他們才對了。”皇帝捏著我的下巴,手指摩挲我的嘴唇,眼睛亮亮的。“皇上賞罰分明,胸中自有丘壑,哪裡輪到奴婢班門弄斧。”我趴在他懷裡,實在不自在,又不敢掙紮,隻好找借口。“皇上可要更衣了?”他看了我一會兒,鬆開手放我起身,自己也跟著站了起來,來到床榻旁,張開雙手讓我替他換衣裳。因為今日是閱兵,所以身上穿的是正式的龍袍戰服,光是馬甲和袍子就很繁瑣,為了穿得牢固,扣子極多,一個一個的解開很費功夫。我解扣子的時候,皇帝又開口了:“你倒是把那幾營分得清楚,誰教你的?”“奴婢好歹也是護軍佐領家的女兒,這個還是認得的。”我低著頭,替他脫下馬甲,然後繼續和袍子上的那一大排的紐扣奮戰。“護軍佐領家的女兒,怎麼不會騎馬?”一雙手扶到我腰上,輕輕扣住,將我往前拉,兩人的身體便貼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