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人給他送了藥來,可他把藥給我吃了。我聽見那個人說,藥隻有一份,給了我,納蘭侍衛就要死的。我……”藥?是戴鐸嗎?我心中顫抖不已。他到底還是接受了我的威脅,去送藥了。可是,卻隻有一份藥……壓下心中的酸楚,我鎮定心神,看向還在流淚的胤禛。這孩子在愧疚吧,覺得自己奪走了納蘭的生存的機會。如果沒有任性地闖入納蘭的帳篷而被傳染,也許納蘭就能活下去了。我摟緊懷裡的胤禛,長歎一聲。真是諷刺啊!還以為自己有能力扭轉乾坤,到頭來卻發現,原來自己不過是被命運玩弄在鼓掌之間。雖然傷感,但現在更重要的,卻還是要解開胤禛的心結。“四阿哥,納蘭侍衛給你藥的時候,可說了什麼?”我相信,納蘭不會願意看到這孩子因為他的逝去,而在心底留下任何陰影。所以,他一定會有所交代。“納蘭侍衛說,六弟沒了,額娘已經很傷心。若我也有事,一定會更難過的。他要我做個孝順的兒子,好好照顧額娘。這是我和他的秘密,男子漢的約定。我答應他了,除了額娘,不對任何人說,連皇阿瑪和皇額娘都不告訴。”納蘭!我用力摟緊胤禛,將臉埋在他肩窩裡,無聲的哭泣。納蘭,我千方百計想要救你,可到頭來,你卻是為了我而死的嗎?你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守護我啊。納蘭啊,我的納蘭啊…………納蘭入葬的那天,雨下得尤其大,入夜後,我打發了毓秀她們去休息,自己去了永和宮的小廚房。經過了靜雲庵的那段歲月,我、毓秀和蘇培盛三人都忘不了野菜的清新口感,所以便讓人弄了個簡單的小廚房。這個時候,看管灶火的老太監已經睡了,值得慶幸的是,我在靜雲庵時心血**學會了怎麼生火。燒上一鍋水在灶台上,我便到一邊的案板開始揉麵,慢慢的,一下一下的,直到麵團堅韌而富有彈性。再將它擀成薄薄一層,疊起來,切成半指寬度的麵條,然後丟入早已沸騰的水中。三滾三澆的空擋,我切了黃瓜絲,用旁邊的小鍋炒了醬,用的是蝦仁和碎肉丁,最後起鍋前放入一小勺白糖。有一次給他做麵,我自覺鹽加多了,於是突發奇想加了一勺糖在裡麵。那人吃後讚不絕口,直說是他吃過的最好的炸醬麵。那之後,我便每次都加一小勺糖。“宛宛做的炸醬麵是這世上最棒的,今後,我可再吃不下去彆人做的了。”黑亮的醬澆在雪白的麵條上,旁邊圍上碧綠的黃瓜絲,煞是可愛。久違的香味縈繞鼻端,讓我心裡有些安慰。這麼多年沒有做過了,似乎手藝並沒有退步。 端起那碗麵,我慢慢走回房間,擺放在桌上,然後坐在對麵的位置上,靜靜的盯著那碗麵出神。窗外時不時傳來風雨的蕭瑟聲,越發顯得屋內的寂靜。風一更,雨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納蘭啊……今夜你乘風雨而去,從今以後,我的生命中,再沒了那溫柔的聲音。從此,這世上,再沒有人會叫我……宛宛……一陣風吹過,我的臉上泛起刺骨的涼意,抬手一摸,已滿是濕涼。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卻見久違的戴鐸正站在屋子的一角,戴鐸和我對視著,誰都沒說話。他眼神一直在晃動,似乎不知說什麼好。而我,則是不敢開口,生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怒吼著質問他。就在這時,從他身後突然靜悄悄走出一個女人,一身素白的常服,梳著婦人的發髻,鬢角簪一朵小銀花。“誰讓你出來的!”戴鐸發現那女人出現,頓時跳了起來,想要攔住她。“不是說好了你隻躲在一邊看看的嗎?”那女人卻並不理睬,一閃身繞過戴鐸,依舊朝我走來。“民婦沈宛,見過德妃娘娘。”沈宛?好熟悉的名字。再哪裡聽過來著?我盯著她,她倒也不曾露出任何怯意,大方地任我看。對了!腦中靈光一閃,我想起來了。那個納蘭從江南帶回來,不惜和父親翻臉也要迎進門的那個名妓,名字不就是沈宛!“那個……”戴鐸開口打破了沉默,有些尷尬地跟著說了話。“容若這一去,納蘭家便再容不下她了。我已安排了明日送她回江南,可她臨走前定要見一見你,所以隻好……”戴鐸期期艾艾地說著,我卻不看他,隻盯著沈宛。她也同樣盯著我,目光中帶著說不清的複雜情緒。她的視線在我身上來回的掃了一遍後,轉到了桌上,看到那碗炸醬麵,眼光頓時閃了閃。“這麵……”她朝桌邊走了兩步,剛才正麵看著不覺得,如今側過身子,我立刻看到了那隆起的腹部。裡麵,是納蘭的骨血……“不知民婦能否有幸,嘗嘗娘娘的手藝?”嘴上說著,聽手卻已經捧起了碗筷,一副根本不容我拒絕的架勢。甚至不等我回答,已經拿起筷子拌幾下,吃了一口。“沈宛,不得無禮!”戴鐸在一邊壓著聲音嗬斥一聲,沈宛卻並不理睬他,慢條斯理的咽下口中的麵,便將碗放回了桌上。再抬頭,眼圈卻是通紅的。“娘娘可知道,沈宛與夫君,是如何相識的?”那女人的聲音有些壓抑。“妾本在秦淮河上營生,因懂些詩詞歌賦,略有些名氣。那一日,才子納蘭恰到江南會友,被他那些文友拉著上了畫舫,眾人都在飲酒說笑,唯有他低頭不語,不像是來找樂子的,倒像來發呆的。我本在一旁彈曲,知道他便是有名的詞人容若,便多看幾眼。這是正巧有人大聲叫我,他聽到之後卻受驚似的一抬頭,正跟我對上眼。我隻那一眼,便覺得自己栽進去了,好像做夢一樣,從此眼中再看不到彆人。”是啊,這感覺我最清楚不過了,那一泓秋水啊,能溺死人的秋水啊……“娘娘可知當時彆人叫我什麼?”宛宛繼續說著,苦澀地一笑。“是宛宛。我名沈宛,客人這麼叫也沒什麼不對。可他卻是極在意的樣子,抬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後就皺起了眉。他那些友人便起哄著讓我到他身邊坐,他也不再拒絕。眾人笑他終於開竅了,他隻不理,讓我在身邊坐著而已,既不喝酒,也不說笑。待收拾了殘席,我便捧上親手做的炸醬麵給他。我做的麵,是跟有名的大廚學的,試過的人都說極好。可麵送到跟前,他卻隻是笑著道謝,卻一口也不吃。他說,他已經吃過這世上最美味的炸醬麵了,再也吃不下其他人做的。”我盯著桌上那隻碗,嘴裡泛起鹹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