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管著儲秀宮,如今正是最忙的時候,如何有空到我這裡來走動?”“瞧娘娘說的,奴婢能有什麼事兒,敢在娘娘跟前說忙呢?”孟果嬤嬤接過毓秀送上的茶,笑道。“今兒來,不為彆的,就是帶幾個人來請娘娘挑選。”說著,一招手,跟她一起來的那幾個女孩兒便走上來一溜排開。“前兩日內務府那邊傳話來,娘娘把身邊的錦瑟姑娘派去公主府掌事了,奴婢就想著,娘娘這裡定要缺人手的。是以趁著空,趕緊從新送來小選的女孩兒裡選了幾個拔尖兒的出來,供娘娘您挑選。”就如當年胤禛成婚,我把蘇培盛送去做總管一般,福兒出嫁,我便將錦瑟撥過去做她身邊的管事姑姑了。想想這些年,我身邊的幾個貼身宮女,一茬又一茬的換。春巧恨我,桃兒害我,敏敏出賣我,就隻有毓秀和錦瑟一直留著。如今福兒成家了,我離不開毓秀,便將錦瑟送過去。這姑娘跟在我身邊的時候也不短了,忠心耿耿,毓秀的本事,雖沒學足十成,到也有了八成的火候,夠做事了。“有勞嬤嬤惦記了。”我笑著道謝,示意毓秀去選人。錦瑟走的時候,把平日差遣慣了的兩個宮女也一並帶去了,都充入公主隨嫁的人員中,也好有個幫手。這樣一來,我這裡便空出了三個位置,需要補上。毓秀領著幾個女孩兒出去挑選,孟果嬤嬤便仍坐在一邊喝茶,與我閒聊。“看娘娘的臉色似乎不大好,可是想念公主了?”“哪裡就至於呢?倒讓嬤嬤笑話。”我笑著解釋。“隻是前陣子累了些,昨兒又沒睡好罷了。”“那倒是。”孟果嬤嬤點點頭,表示理解。“後宮事務繁多,加上公主的婚事,確是操勞。”我笑著點點頭,換了個坐姿。“橫豎也就這麼一回了。如今大禮已成,後宮的事情今後也有貴妃接手,本宮倒是很可以安心休養了。”說著,輕輕咳嗽了一聲。“娘娘保重貴體。”孟果嬤嬤忙道。“娘娘為了後宮儘心儘力,辛勞了這麼些年,歇一歇也是應當的。隻是有些話,奴婢實不知當不當說。”我本端起茶杯要喝茶,聽她這話,便又放下了,笑道。“嬤嬤德高望重,深得皇家倚重,您的教導,本宮自然洗耳恭聽。”孟果嬤嬤連道幾聲“不敢”,卻也不再說那些虛話。“既然娘娘看得起奴婢,今日便放肆了。”朝我點點頭,她換上一臉正色,道。“按說,後宮裡誰掌事,原本也輪不到奴婢操心。隻是,這些年都是娘娘主事,各處早已順手了,事事妥帖,再沒有更周全的。如今說要換貴妃娘娘接手,這本也是主子們的意思,奴才們照做就是。不過……” 她觀察了一下我的神色。“不是奴婢倚老賣老,承乾宮那一位,著實年輕了些,在儲秀宮的時候,說話行事也不像個有成算的。若是跟在娘娘身邊曆練個一兩年,興許好些,可才這麼短的功夫,要想上手,隻怕不易啊。若有個不慎,倒讓大權旁落,隻怕反讓那些有心人有機可趁。”孟果嬤嬤的擔憂自然是有道理的。所謂上行下效,做主子的思路清晰,領導有方,底下辦事的人才能儘職儘責,辦事有效率,否則,難保不被底下的奸狡小人渾水摸魚。若是發生這樣的情況,做主子的不一定承擔責任,倒黴的卻是她這樣的管事。比起彆的管事,她還有另一層擔憂。她是怕,惠妃借機把持後宮。明眼人都清楚,如今說是貴妃主事,可真正拿主意的,卻是惠妃。良嬪跟和嬪都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良嬪的兒子養在惠妃名下,自然事事聽惠妃的。和嬪年輕,十八九的年紀,這兩年倒是恩寵正隆,卻沒什麼主見,在惠妃那裡,大約也隻有做應聲蟲的份兒了。如今惠妃與貴妃一起,整日裡各處找茬淘換管事。也對,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貴妃當權,自然不能再用我的人。惠妃當年先於仁孝皇後生下皇長子,一度氣焰囂張,後來被太皇太後打壓了下去。之後皇寵既淡,她也沒了秉持,那份野心似乎也就消了。這些年,納蘭明珠一度遭貶斥,她在後宮裡也被我刻意邊緣化,便更沒了盼頭。不過,隨著皇長子被封郡王,惠妃那顆心,似乎又蠢蠢欲動了。“嬤嬤的顧慮,本宮不是不明白。”我故意歎口氣,道。“隻是,貴妃掌權是皇太後的意思,於這件事情上,本宮的身份實在有些尷尬了。既然說好了歸權於貴妃,或早或晚,卻不是本宮可以說話的了。不過,想來嬤嬤您卻是無需擔心的。”孟果嬤嬤怎麼說也是太皇太後帶來的人,便是皇太後也要給兩分麵子,惠妃她們膽子再大,也不敢難為她的。“奴婢今日來,倒不是為了自己。這把年紀了,哪裡還在乎這些呢?”孟果嬤嬤點了點頭,也跟著歎了口氣。“奴婢是不願看著後宮亂了。”正巧這時候,毓秀走了進來,朝我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她已選好人了,於是對孟果嬤嬤說道:“嬤嬤不必擔憂,橫豎還有皇太後坐鎮呢。如今,既然貴妃已有諭令,便勞煩嬤嬤多擔待吧。本宮,卻做不了什麼了。”既然是皇太後一心要貴妃掌權,我便成全她好了。成也好,敗也好,都由她老人家拿主意。孟果嬤嬤洞明事實,聽我這樣說,便也不再羅嗦,朝我行個禮:“既然如此,奴婢便告退了。娘娘隻管安養,日後隻怕少不得還有操勞的時候。”說完,便帶著挑剩下的女孩兒走了。我目送著孟果嬤嬤離開,徑自坐在那裡出神。貴妃的做法,我其實也能理解。她才入宮,年紀又小,一下子成了後宮首領,腳底下發飄是自然的。雖說起初是推脫的,可之後每日裡跟著我,看我發號施令統領後宮,大約也就躍躍欲試了。可她初來乍道,對著我們這些已經混跡後宮二三十年的人,難免覺得壓不住陣腳,所以才急著要立威。十月的皇太後萬壽,就是她的好機會。一個年輕女孩兒,想要撐起這麼大個攤子絕對不容易,她需要幫手。四妃之中,她最不能用的人,便是我。縱然因為福兒的婚事,我們也算得上是親戚,可她的權本就是從我手裡接過去的,再叫我幫忙,等於一切恢複原樣,她的存在可有可無,自然不行。榮妃向來不管事,是個老好人,誰都不得罪,這樣的人不能管事。宜妃她的心素來高的很,後宮裡從來也沒服過誰。要讓她聽貴妃這麼個小丫頭的調遣,隻怕也是不成的。如此一來,惠妃便成了貴妃唯一的選擇。納蘭明珠與佟佳氏的關係一直不錯,這幾年索額圖的勢力如日中天,便越發使得他們兩方靠得近了。惠妃那邊,因為胤祚的事,她與我雖沒撕破臉,卻也已是形同陌路。隻要後宮在我手中一天,惠妃便沒有絲毫的機會。她也勢必抓住貴妃這一線希望,才能有計劃走入後宮的權力中心。惠妃和貴妃之間,是誰先找上誰的,我說不準。可她們彼此,似乎都是對方唯一的機會。不管是貴妃還是惠妃,都在利用對方。隻可惜,貴妃似乎還是嫩了些。貴妃想要惠妃為她出力,縱然被我刻意的邊緣化多年,惠妃畢竟在宮裡的年頭夠久,她人也不笨,心機自然不會差。彆的不說,單從她提拔起衛小嬋這一手,就值得喝彩。和嬪不過是一個幌子,惠妃真正的想拉攏的,隻有衛小嬋。不得不承認,她這步棋,走得漂亮。至少,將我試圖分化老八和老大的計劃粉碎了。默默無聞的衛小嬋一夜之間竟得以分享後宮的管理權,他們母子和惠妃母子之間的關係,不僅沒有被疏離,反而更緊密了。惠妃……良嬪……我的手指慢慢捏著茶盅的蓋子,提起一點,然後放下。官窯的青花發出清脆的鳴叫,聲如金石。就讓我看看,你們能做到什麼程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