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長長的人影從暗巷的陰影深處走來,漸漸浮出清晰的輪廓。他們一個扶著另一個,因用的是近乎擁抱的姿勢,所以行的有些緩慢。過了會兒,被扶著的那個人略微的掙了掙,小心的由另一人懷中脫了出來。巷口地麵上,原本融在一起的影子分裂成兩個。被掙開的人腳步略微一頓,手卻依舊沒有鬆開。陶雪池需要在體力上好好緩一緩,可體力需要緩不代表她的腦子也需要緩。再傻她也能聽出剛剛人生導師的語氣明顯是生氣了,她哪敢再勞他老人家攙自己。如果說墨導師是個帶團導遊,那自己就是團裡唯一的遊客。遊客大半夜處亂跑差點成了惡性社會案件的受害人,導遊是要負責任的。陶雪池推己及人的想了想,覺得自己很對不住他,應該好好道個歉再哄哄他。於是她伸出沒被牽住的那隻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袖管。隻見墨導師不緊不慢的轉過頭來,眼皮一抬,墨黑的眼冷冷淡淡的看著她。人生導師眼神好犀利!她被他盯得後脊梁一陣發緊,但還是在心裡掂量著自己平時乾了蠢事後跟墨七和鳳隱賣乖的招數,不無真誠的感歎:“修哥,你踢襠踢的真準啊!”修哥同誌臉上那不想理人的表情僵了一瞬,而後他竟笑了:“陶雪池。”她心裡一抖,戰戰兢兢應了一聲:“……哎……”“你覺得說一個男人踢襠踢得準,是在誇人嗎?”“……不是嗎?”“你知不知道,男人打架踢襠是很不入流的招式。”“……那你嘎哈用這種不入流的招式?”“……”墨卿修被噎了一道,沉默一瞬,他抬起空著的那隻手揉著額角不停跳動的青筋:“現在知道害怕了?”小心思被正主揭穿,陶雪池先是一懵,隨即便有些不甘心。她邊走邊用鞋尖卻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路旁綠化帶裡的塵土:“……我沒害怕。”“沒害怕?”他冷笑一聲:“陶雪池,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害怕的時候話都特彆多。”“……”“而且句句都說不到重點。”“……”“機場那次是這樣,那天起床是這樣,今天又是這樣。”“……”墨卿修看她鼓著腮幫子,臉色不禁又冷了兩分,語氣也有些不善:“你倒還先生起氣來了。”“……沒有。”她抬頭看他一眼,乾脆停下不走了,腳尖在綠化帶上刨著坑:“……我確實不應該晚上跑出來……其實我一直也沒走多遠,你看。”她說著頓了頓,指向不遠處的那個小坑:“這就是我剛才刨的……我都想回去了,結果聽到有人呼救……”“然後你就去見義勇為了。”“……我報了警才去的!可是報警電話還沒被接起來,我就聽裡麵好像不行了……” “嗯”他這才注意到她嘴邊的血跡,一雙眉頭驀地蹙緊:“血是哪弄的。”他放開她的手,從口袋裡摸出張濕紙巾幫她擦。她下意識的偏頭躲了一下,緊接著就被他捏著下巴又將臉扳了回來。她有些心虛的撓了撓脖子:“……我好像……把一個人手上的肉給咬掉了……”他手上動作頓了頓,卻也沒再說什麼。Vikas家中客廳裡燈火通明,原本睡下的仆人都被派了出去,兩位老人也坐在客廳裡等待著。偌大的彆墅裡安安靜靜,Vikas的母親聽見腳步聲回過頭,看見他們後長舒了一口氣。“毗濕奴神保佑,陶,你終於回來了!你去哪裡了啊?”她說著起身繞過沙發細細打量著她:“你的臉沒事吧?”“沒事沒事!”陶雪池心裡愧疚的不行,趕忙道歉:“……抱歉啊,讓兩位擔心了……”“陶,一個本分的女孩子不會在晚上出門。”Vikas的父親打斷她,一臉不悅的著看向一旁的墨卿修:“我不管你們平時是什麼樣子,但絕不允許你們在這裡做那些**的事!那天你們睡在一起已經很過分了,今天白天出去逛完,晚上就更不該再見麵。墨,該看好你的未婚妻。”陶雪池一愣,感覺這誤會有些大了。她剛想解釋卻感覺手上一緊,就見墨卿修對老爺子頷了頷首:“伯父教訓的是。兩位早些休息,熬得太晚對身體不好。”“好,你們也早點休息。”Vikas的母親說著,又有些擔心的看向她:“陶,你真的不要緊嗎?要不要我幫你叫家庭醫生?”“……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沒事……”陶雪池有些尷尬的推辭著,玩玩不好意思再麻煩老人家。Vikas的母親沒說話頓了頓,她又看向墨卿修:“墨,你不該對陶動手,還下手這麼重。”說完便和丈夫一起上了樓。“……”墨卿修沒說話。陶雪池和他一起跟在二老身後上樓,直到站在三樓聽見二老閡上房門的聲音她才徹底的鬆了口氣。不過這次她不像晚上兩人剛回來時那麼放肆,因為某人的臉還陰著。不僅默默接受了未婚夫妻的設定還背上了家暴的黑鍋,修哥為了把老頭老太太糊弄過去真是忍辱負重啊……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半是試探半是緩解氣氛的開著玩笑:“……嘿嘿嘿……我這一天先裝過敏再裝您媳婦,您說這要折成片酬大概是……”話還沒等說完,墨卿修就一把將她推進了房間。他反手把門一帶,一雙墨黑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她:“陶雪池,害怕就是害怕,你裝什麼裝!”他說著指向一旁的大床:“躺那!睡覺!”她被他這突然的爆發嚇懵了,想解釋,但一看他眉頭蹙的死緊,她還是老老實實閉了嘴。她窸窸窣窣的掀開被子爬上了床,後腦勺挨到枕頭的時候嘴角不受控製的抽了抽,眼淚隨著那疼就開始往眼眶外鑽。她咬牙忍住,從被子邊伸出一隻爪子衝他揮了揮:“……晚安……”他沉著臉轉身出了房間。她卻暫時鬆了口氣,動作緩慢又迫不及待的翻了個身。她抱著枕頭趴在**,用手在自己的後腦勺上試探的摸索著。那裡腫起了一個大包,輕輕的碰著沒什麼感覺,她壯著膽子用手指頭戳了戳,那裡泛起一陣疼來,尚且可忍。她有些擔心今晚隻能這樣趴著睡了,手上又加了兩份力捯,隨即那裡便像是針尖兒隔著布料狠狠紮下來一般疼得她直掉眼淚。門鎖就在此時哢嗒一響。她愣了一下,回頭一看就見墨卿修手裡拎著個藥箱走進來,兩條眉毛還係著死疙瘩。他依舊沉著臉,拎過一旁的椅子坐到她床邊。他將藥箱放在她床頭櫃上打開,從裡麵拿出個小瓶:“趴好。”說完又拎出一個冰袋丟給她:“自己敷著臉。”臉上火辣辣的疼有了冰袋冷敷頓時削減不少,一股微酸的藥酒味隨著他手掌交互摩擦的聲音在空氣中散開,她的腦後隨即附上一陣溫涼。他掌心擦過頭皮帶起的力道讓將原本深切的疼變得輕緩而綿長。她垂著頭,嘴角隨著他的動作先是一咧,又一咧,眼淚也不受控製的隨著那疼往下掉。她吸了吸鼻子,緊跟著就聽見他的聲音冷冰冰的:“現在知道哭了?陶雪池,你不是很會演嗎?”“……疼……”她回頭去看他。後腦腫起的大包和他的掌心來了個近距離壓迫式接觸,疼的她嘴角再是一咧:“特疼……”他趕忙把手收回來,動作難得像是有些慌亂,眉頭也蹙的緊緊的,可聲音卻更冷了:“好好趴著!”她又老老實實的趴回枕頭上。怎麼辦……對付鳳隱和墨七的戰術在他這裡不好用啊……果然顏值才是求饒的前提基礎嗎?她不由一陣唏噓,那雙手卻再次貼上了她的後腦勺。他掌心的力道比剛剛輕了很多,基本感覺不到什麼疼了。她心中一鬆,壯著膽子向後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修哥……我沒跟你裝。我不怕他們……我怕你……”“鬆手。”她聽他語氣似乎有所緩和,得寸進尺的又拽了拽:“……你彆生氣了……”“我叫你鬆手。”“……你不生氣了我就鬆手。”她說著又將他拽的更緊了一些。“再往上一點我告你性騷擾。”她一愣,偏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手中抓的分明是他的西裝褲。她尷尬的鬆開手又把臉埋回去,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在他膝蓋上戳了戳:“……修哥……你彆生氣了……”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生氣,又不敢多問,隻能偶爾哼哼兩聲表達自己是個活人需要交流。房間裡沒人說話,隻有掌心和發茬摩擦發出的輕響,漸漸的,她連哼哼的精神都沒了,隻覺得眼皮發沉。就在將睡未睡時,沉默已久的按摩師傅終於有了動靜:“還哪疼。”她瞬間精神了,老老實實答:“後背和後肩膀肋巴扇。”“我叫人來幫你揉。”“彆啊!”她拽住他,一不小心抻到了腰側的肌肉,疼的又是一陣齜牙咧嘴:“……嘶……一讓彆人幫忙就全家都知道了,老頭老太太剛睡……”墨卿修看了她一眼,終究起身轉了過去:“自己把衣服撩起來。”“哦。”她老老實實的把背後的衣服撩起來,再三確保自己隻露背不走光,這才趴在**說了句“好了”,而後就聽到他擰開藥酒瓶蓋的聲音。溫熱的手掌在後肩胛骨處的皮膚輕輕的揉著,皮下的悶痛似乎隨著那動作減輕了不少。房間裡隻有座鐘分針和秒針走動時嘀嗒嘀嗒的聲音,她忽然有些想說話,克製了半天,還伸出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膝蓋:“墨總……”沒人應。“……老板……”還是沒人應。“……墨導師……”依舊沒人應。“……修哥?”他有些不耐煩:“乾什麼?”“我當時真的不害怕……哎呦……您聽我說完啊……”她回頭無辜的看了他一眼,想起自己一起身就有走光的可能,趕忙趴了回去:“我是沒想殺身成仁……但如果今天我什麼都不乾,明天看到社會新聞,肯定要會後悔一輩子……而且我覺得這種肢體衝突,其實一點都不嚇人。”“當年做平麵模特時我就遇過好些幺蛾子,要不是墨七,我可能早就被黑死了。我腦子轉得慢,最怕的是大家看起來一團和氣,背地裡下黑手。”“一開始我覺得先用報警器把他們嚇住他們自己就該跑了,結果沒嚇住;我想那就能拖一陣是一陣,等警察來了就好了,結果警察沒來;然後我就想,死也不能讓他們得逞,結過……啊……疼疼疼!您聽我說完!”“我當時也不知道他們會下死手,但我覺得,就算被他們打死也不能屈了。雖然我跑不了也打不過,但反抗還是要的吧?就算我死在那兒也是技不如人,哎呦,您輕點兒……然後您就來了……其實我就是不想讓他們碰我。”她說著,頓了頓,像是有些猶豫:“您彆不愛聽,如果用……用內什麼拿來換東西,那我肯定第一個跟您換啊!您長得帥又有錢,身邊英國王子印度大款奧斯卡影帝的資源一大把,我跟您換多合適啊。可是這種事可以是我喜歡我樂意,但不能是交換或者威脅我的的條件吧?”她說著頓了頓,手指又在他膝蓋上戳了戳:“修哥,其實我知道,你不是氣我反抗他們,你是氣我把自己弄傷了,對吧?你生氣是因為你關心我,其實我也不傻,誰愛跟他們硬碰硬啊!可就算我想跟他們談判也要他們願意聽是不是?”後肩胛上的手離開,而後又是一陣掌心摩擦的沙沙聲。不一會兒,溫熱的手掌又貼在了背上,那人低低的嗯了一聲。陶雪池聽著他表示讚同的一應聲,不由笑起來。她心裡像是有些憋不住,想要跟他分享更多自己的想法。於是她又戳了戳他的膝蓋:“修哥,我今天想明白了,每個人的極限不一樣,麵臨的環境也不一樣,作出的反應就是會不一樣。Himani……Himani沒法改變環境,印度就是這樣,德裡就是這樣,她的性格也是這樣,所以她的極限就是打掉自己的孩子。當年……當年摩訶摩耶也隻能做到那樣。她能從火刑架上爬下來,最後還能跟情郎掰麵兒選擇離開,這已經是她最大的反抗了。她把自己的態度表達的很明確,她一點都不逆來順受,是當時的社會環境讓人絕望。”她說著頓了頓,回頭看著他:“您看我今天反抗的多徹底啊!而且還有您神兵天降,我怎麼可能出事兒呢,對吧?您就彆生氣了……”她的眼睛本就是黑黑亮亮極富神采,現在明明帶了點求饒討好的意味,可在床頭燈的照映下,那雙眼睛裡卻透出股難掩的活潑與機靈。墨卿修看著那雙眼睛,雖然她口口聲聲要他彆再生氣,但他知道,她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他在氣什麼。這番火氣來的讓他自己都摸不著頭腦,她又怎麼會明白?她這個時靈時不靈的腦子,真是……他不動聲色的將視線從她的眼中收回來,擦掉手上的藥酒幫她把被子蓋好:“話真多。”說完,他又將藥酒的瓶子單拎出來放在床頭櫃上,收好藥箱:“肋骨你自己揉,我去睡了。”“哦。”她按著敷臉的冰袋,見他唇角又如往常勾的若有似無,徹底放心了。她從被子裡伸出一隻爪子對他晃了晃:“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