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1 / 1)

入我相思門 飛機耳 6335 字 17天前

第一節窗外是淅瀝的暮春小雨,前方是麓林鳳尾山的盤山道,偶爾有彆墅區駛出的車子交會而過,能聽到對方輪胎碾壓浸濕的路麵後將水跡甩出的聲音。墨五坐在我身邊把眼鏡摘下來,雙眼微閡揉著鼻梁。他的樣子難得看著有點疲憊,可臉上的笑卻依舊笑斯文儒雅:“我晚回來幾天耽擱了交接也要被你念叨,你可真是迫不及待。”我把紙箱放在腿上清點著裡麵的東西。兩隻慣用的簽字筆,三四個買了還沒來得及寫東西的筆記本,一把指甲鉗,兩個保溫杯。都是些帶不帶走都沒所謂的東西,但帶走就像完成了一個儀式,代表著我告彆了這個圈子,告彆了這些雞飛狗跳的破事兒。“你一貫正確,念叨你的機會多難得啊。啊!對了,陶呆。”我總算想起點要特彆交代的事:“她除了演戲什麼都不會,對著鏡頭特彆機靈,私底下呆得要命,當年你答應我要照顧她,可要多費點心。還有小白,你事兒那麼多她肯定伺候不明白,這次的片子算是讓她試水,如果她乾的不錯,以後就讓她跑片場吧。”“就這些?”他睜開眼:“這都是內部的事,對外呢。”我聳聳肩,表示無話可說。他難得表現出頗有興致的樣子:“我倒是碰到個有意思的事兒。”看著我身上的短袖T恤,他眉頭皺了皺,對副駕上的人說:“曉晨,上午母親叫人送來的雞湯,倒一杯給七小姐暖身子。”氤氳的誘人香氣附著在冰涼的車窗上,結了一層淡淡的水霧。我握著盛了雞湯的保溫壺蓋子暖手,墨五的聲音溫溫潤潤,像低沉的塤聲,在平靜的空氣中湧動著:“這次在倫敦,Daniel為我介紹了其他幾位爵爺。”“Daniel啊,他可是陶呆的偶像。”我說:“英國是唯一一個演員能封爵的國家,你和Daniel關係好,他幫你介紹其他爵爺也是想幫你。”“有位爵爺說他有個年輕的朋友上個月剛回中國,跟咱們是同行,也在麓林。”他說著,伸手把我鬢角的頭發掖到耳後,而後竟歎了口氣:“老七……”車子終於開過了彆墅區,林蔭掩映後是極樂寺飛揚的屋簷。明黃色的琉璃瓦,屋脊上蹲坐的嘲風石,無一不讓人覺得熟悉且心安。我把雞湯端到嘴邊抿了一口,濃香下有一股淡淡的苦在口中漫開。“五嬸加了好多參。”我沒忍住,皺了皺眉毛:“哥,苦。”極樂寺在麓林市最高的山頂,進了寺門,腳下全是寬闊的青石磚回廊,回廊下淺碧色的池水中栽著許多的白蓮。這時節,蓮花剛打骨朵,透著股玲瓏可愛,一眼望去,整座寺院像是浮在水上,有些飄渺,可那陣陣梵音與佛香又無時不透著穩妥厚重的深意。下著雨的工作日,寺院香客少得可憐,眼前的廟宇襯著四周的山景,呈現出一種暗青的冷色調,像是電影裡經過美術處理的畫麵。墨五撐了把很大的黑傘,烏木傘柄上勻稱厚重的包漿在雨天不甚明亮的光線下泛出一種沉沉的光澤,和他又白又長的手指很合襯。我披著他的西裝外套躲在他傘下,跟著一位小師傅進了存放香客祈願香塔的後殿。後殿香爐裡燃出的嫋嫋青煙隨著門外的冷風糾結成癡纏的線條,最終消散在空氣裡,成了鼻間清淡深沉的檀香味道。 一位老師傅坐在佛陀相前香案旁的桌子旁,執筆正修著什麼。聽見我們進門的腳步聲,他把手中的毛筆擱在筆架山上,起身合十道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墨五還了禮,我對著佛陀叩拜。老師傅沒有說話,帶我們繞過佛陀相,將我們引入寺院更深處的一座大殿。大殿的厚重的木門隨著老師傅的動作被“吱呀”一聲推開,三層樓高的佛像端坐在大殿深處正中。佛像周圍的樓層擺滿了酸枝木的架子,木架上層層疊疊掛滿了一塊塊巴掌大的紅色的祈福牌。祈福牌底端有金色的鈴鐺,鈴鐺撞柱和撞柱上垂下的流蘇隨著殿外灌入的冷風輕輕擺動,帶起一陣窸窣清脆的鈴響。我再次對佛像叩首。起身時老師父扶了我一把,隨後將帶我們上樓。他衝我們行了個禮:“阿彌陀佛,兩位施主要找的東西應該就在這殿裡。”墨五笑了:“大師怎麼知道我們來尋什麼。”“阿彌陀佛,大師之名不敢當。”老師父笑著,蒼老的眼眯成了兩條縫兒,很有些寧靜喜悅的樣子:“施主禮數周全,卻並非篤信我佛之人。這位女施主倒是很有佛緣,卻滿麵空相。兩位怕是來消願的。”他說著頓了頓:“消的可是女施主的願?”我雙手合十行了個禮:“阿彌陀佛,十六年前的許願牌大概放在哪個位置,還請師父指點一下。”“建國後六十餘年的許願牌都在這所大殿裡。誰許下的願,需誰親自來找,旁人不便插手。隻求女施主不要弄亂了它們原有的位置,擾亂了它們應有的緣分,”老師父說著,衝墨五比了個請的手勢:“若不嫌弊寺粗齋簡陋,施主便隨貧僧去禪房吃茶歇腳吧。”墨五點點頭隨師父一同下了樓,腳步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吱呀的聲響。我看著他們出了大殿,順手提起一旁的油燈照明。我摸索著就近的架子,剛拿起一塊祈願牌,就聽門口的老師父又道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我低頭看過去。老師父笑的和藹,眉目間竟似有佛祖悲憫蒼生的慈相:“所謂哀莫大於心死,於萬丈紅塵中,有所求便是施主福澤。萬事皆有緣起,未生毋需強求,既已生何必強滅。”油燈燃的安靜,鈴鐺被吹動的輕響和著門外淅瀝的雨,竟像是每一聲都清晰可聞。門外陰雨天的冷色逆光從他背後投進我眼裡,一時竟讓我覺得有些看不分明。有所求,便是福澤嗎?真是福澤,當年我為何不到?若是十六年前的我配不起這樣的福澤,十二年前,九年前,我也配不起嗎?過去的我配不起,過了這麼多年,我鈍了,世故了,心中的戾氣也比從前重了。我比從前不堪了,自然更配不起這東西了。那還是早消了的好吧。我發現我越發看不懂姻緣這東西,又或許我從未看懂過。太奶奶信佛,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常跟我們說,凡事儘人事聽天命,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分,急是急不來的。有些事莫名其妙地發生了,你以為那是個巧合,其實是因為你隻看到了結果,將它們的因緣連起來看,那便不是巧合,是自然。那時我很小,太奶奶說的話我每個字都能聽懂,但除了“巧合”我什麼都沒聽明白。後來墨六告訴我,太奶奶是在教導我們,就算到了八輩子血黴也不要鬱悶,因為人這麼喪一定是有原因的,沒準這是你的報應也說不定呢?有了墨六這番解釋,我開始謹小慎微起來,生怕哪天自己不小心造下什麼孽,導致日後飛來橫禍。就這樣謹小慎微了幾年,我迎來了那個巧合。那個巧合確實很巧,巧到我以為那就是我的姻緣了。那年我爺爺住的那棟彆墅院裡梨花開的很好,爺爺他老人家無限發揮創造力,想仿著舊時古城的樣子在自己家的彆墅外麵挖一條護城河——那是十六年前,我都已經十二歲了,我爺爺高齡可想而知。而他老人家能在年過半百時依舊如此任性中二,足見其多麼有錢——值得一提的是,我奶奶不大支持護城河的建設。因為她覺得光是護城河沒什麼看頭,硬是要在河裡栽上些荷花。沒過一個星期,院外的土地被挖出一米多深的溝渠。彆墅小區物業公司的負責人幾次阻止未果,隻能放任自流。但所謂“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這話十分在理。爺爺不服從物業管理的惡果很快報應到了我身上。那天我很開心——現在想想我開心的原因是終於迎來了人生中第一個沒有暑假作業的暑假——總之謹小慎微了幾年的我,那天終於沒有守住底線。走到院子門口時,我的腳步歡快的打了個滑兒,大頭衝下一腦袋紮進溝渠中我奶奶打算拿來栽荷花的淤泥裡。現在回憶起來,這個過程大概流暢的能讓如今各大通訊商的4G信號羞憤自儘。我試著把自己拔出來,但奈何周圍都是軟趴趴的淤泥,想使力都沒有著力點,泥巴隨著我呼救的動作灌進我的口鼻,我隻能在掙紮中越陷越深。雖然我當時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但我也清楚自己這樣撅著屁股使勁想把腦袋從泥裡拔出來的樣子應該不怎麼好看。由此我感到很羞愧,可羞愧的同時我心裡又有一絲悲壯的浪漫主義情懷,我覺得既然自己為爺爺的護城河事業獻了身,這麼偉大的犧牲應該能讓他們把我的屍骨留在這條溝裡,每年中元節的時候讓墨家後世子孫拜一拜。現在回想起來,我能有這個想法就證明當時我已經大腦缺氧神智不清了。事實也確實如此,當時我很暈,暈的就連口鼻尖淤泥的土腥味也聞不清了。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時候,身後忽然有股力道將我拎了出來。我重獲自由,第一件事就是趴在溝邊狂吐,吐出嗆住的淤泥後邊坐在溝邊喘著粗氣。在慶幸自己保住小命的同時,我想起自己實在該好好感謝剛剛那位出手相助的義士。於是我扭著一張被泥糊的烏漆麻黑的臉回過頭,看到了身後的少年。那個少年背著夕陽,麵部輪廓因沉浸在陰影裡而顯得無比神秘,但我依舊能看出他身形挺拔。直覺告訴我,這個小哥哥應該長得挺好看的,因為所有和電影裡描述英雄降臨時都說他們如神兵天降,既然是神兵,應該就不寒磣。我想看看傳說中的神兵到底能有多不寒磣,但站起來剛湊過去一點,就被他躲開了。多年之後回憶起這一幕,我覺得他應該以為我湊過去是要親他。但須知我是何其謹小慎微的一個人。在真正看清楚他到底好不好看之前,我決不會貿然動手,當然更不會貿然動嘴。他躲的很快,可奈何我是個裸眼視力5.3的遠視眼,所以他的每一個表情都被我收進眼裡。十裡春風吹過,樹梢梨花的白瓣紛紛灑落,像一場遲了整整一季的雪。漫天花雨中他微微垂眸看著我,眼神微涼,眼睫濃黑密長。見我湊上來,他近乎本能的向後一讓。飄落的花瓣輕若無物,隨著他這一讓帶動的微小氣流有一瞬的停滯。隻是一瞬,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他說:“你是青絲的家人嗎。”我點頭。他說:“師父上課的時間改了,讓她每周三下午到武館。”說完他轉身就走。我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你留個名字呀!”他說:“我叫林幼清。”他是青絲的師兄嗎?所以他和青絲一樣會打架?長得好看,會打架,我想,這真是神兵的標準配置。兩個月後那個豔陽高照的周末,我陪著太奶奶來這裡敬香。聽說這裡的祈願牌很靈,我因惦記著那一眼,便順手偷偷寫了一張掛上。本來也不是多值得上心的事,可第二天我卻真的在學校看到了他。他穿著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校服,可整個人卻像是在發光。他手裡提著一把收起來的黑色雨傘,雨水順著傘尖滴在腳邊的石磚上,周圍路過的女生發出嘰嘰喳喳的議論聲,眼神不停往他身上粘,可他卻像什麼都聽不見看不到一樣,隻是斂眸淡淡的看著屋簷外的雨幕。許久之後,他像是察覺了什麼,淡淡的回頭。看到剛走出教學樓的墨青絲,他從書包裡拿出一副搏擊手套:“師父讓我給你送過來。”墨青絲的表情跟他一樣寡淡,接過那副手套後點了點頭,說:“三中挺遠的,我找個電話叫司機送你。”“不用。孫叔就在門口。”他說著撐開傘不疾不徐的下了台階:“回去上課吧。”我躲在拐角處暗搓搓地想:原來他是三中的學生?原來他不光長得好看會打架,連成績都這麼棒。我喜歡的人果然就是這麼好。當“喜歡”這兩個字出現在我腦海裡時,我愣了一下。然後我想,如果我能考上三中,就能在學校裡跟他遇到。極樂寺的祈願牌,果真是極靈的。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它,這樣的福澤我要不起。窗外的雨聲似乎漸漸小了,似乎漸漸停了,又似乎漸漸起了。我不知道自己翻過了多少許願的牌子,也不知道自己翻到的都是誰許下的願。我隻知道這些牌子上,有人求財有人求名,還有人求高官得做,卻都不是當年我寫下的那一塊。林幼清,你看我多蠢,當年我居然以為這就是我們的姻緣。我生怕它不夠結實,特地寫下來掛在這裡求佛祖保佑,現在卻找也找不到了。我機械的翻找著那些牌子,感到自己的大拇指被木牌粗糙的邊緣磨的發疼,眼睛也被油燈得火苗晃的發花。樓梯處傳來木板被踩動時的吱呀聲,隨即眼前的光更亮了。我被這愈強的光線晃的眼前一片雪白,雙眼又酸又疼的看不清東西,眼皮一眨,居然流出兩行淚來。“阿彌陀佛,時辰晚了,本寺不接待香客過夜,女施主用些齋飯,便回去休息吧。”我循著聲音望過去,眼前的東西隨著雙目酸脹變得分外模糊,隻隱約見得樓梯口站的那人是那個帶我到這裡的老師父。我將手中的許願牌掛好,衝他合十行了個禮:“多謝師傅,齋飯就不必了。我再找一會兒。”老師父看著我,輕輕的歎了口氣。他將手中裝著齋飯和油燈的托盤放在一旁的地上,手伸到衲衣的衣襟中摸索著,先是摸出一副花鏡帶上:“阿彌陀佛,女施主,貧僧給你包上。”說著又摸出一卷繃帶和一小瓶碘伏。我隨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這才發現我右手拇指根部連著虎口被磨出了血來。我不由得有些發笑,站直的一瞬覺得腰酸的像是要斷掉。我走過去扶著樓梯扶手在台階上坐下:“師父好佛法,竟連我傷了也能算出來麼。”“女施主說笑了,”老師父坐在我右手邊,擰開碘伏的瓶子幫我消毒:“自掌管寺內施主祈願以來許多年,這兩樣東西貧僧一直隨身帶著,怕的就是有施主來消願時傷了手。可惜,卻一直沒怎麼用得上。”我有些奇怪:“他們都能一下找到自己當年掛的祈願牌嗎?”老師父搖了搖頭,老花鏡下的眼輕輕眯著,扯開沒拆封的繃帶:“寺裡香火旺,祈願的施主很多,消願的極少。貧僧二十多年共見過不到十位,大多是尋了一會兒便回去了。像施主這樣從頭午尋到入夜時分的還從未見過。”繃帶在我手上比了比,他說:“施主因何有此執念呢?”我一愣:“要消願也是執念嗎?”老師傅抬眸看我一眼,眼中帶著慈愛的笑,卻什麼也沒有說。是啊,十六年前的願,為什麼要消掉呢。我忽然就想起機場五月初的機場,眼前是一片令人曝盲的白光,隨即是一個略帶微涼的懷抱,懷抱的主人雙手勒的那樣緊,像是要把我悶死在他臂彎裡。孽緣,我當年一心求得的孽緣。手上的繃帶勒的有些緊,帶起點輕微的疼。我回過神來,眼眶裡又是一陣難忍的酸:“因為……因為當年我所求的,如今糾纏不起了。”“阿彌陀佛。是不是糾纏,隻在施主如何看它。當年失主執著許願,是在與‘結緣’二字糾纏,如今施主執著消願,何不是在與‘了卻’二字糾纏?”我隔著燈火看著老師父的側臉。那是一張褶皺並不深刻的臉,比一般的老人要豐潤光潔的多,即便睫毛與眉峰的灰白都像是染了薄霜,卻絲毫不見蒼老與淒惶。他纏繃帶的手法並不嫻熟,卻很仔細,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帶著佛門中人特有的悲憫與慈愛。不知為什麼,看著這樣溫柔親切的一張臉,我忽然就覺得眼睛裡的東西再也忍不住。老師父把繃帶的結打好,像是輕輕歎了口氣:“施主既還有執著,緣分便是未斷的,又何須在意一塊牌子呢。”我被他問住,不知該如何回答,沉默了許久,隻好起身告辭:“我先回去了,師傅您也早些休息。”他一臉慈愛的衝我笑著點頭,我也對著他笑了笑:“不知明天寺門大開的時候,這座大殿能否進得來?”老師父愣了一下,而後苦笑著歎了口氣:“施主當年求的,可是姻緣。”見我點頭,他端起地上的油燈,帶我走向大佛另一邊的區域。“來佛寺求姻緣的人本就是極少,於是乾脆單獨理出一派木架來安放。畢竟求姻緣與求財求名不同,講究的終究是一個緣字,更難求得,當離佛祖更近些才能靈驗。”老師傅的手在拿牌木架上輕撫著,像是回憶著什麼。我看著在他身後最深處的一排木架,那排架子上隻掛了四五張木牌。我一一分辨著,隻見其中有塊木牌下墜著的鈴鐺已經生了銅綠,流蘇的紅和木牌上的漆色都因窗外陽光的常年照射而退了不少,卻還乾淨的不染纖塵,看得出平日裡寺僧打理的勤快。木牌是當年的款式,紅色的底漆,沒有金線描邊,唯有一行黑色的小楷,是我的筆跡。“求佛祖庇佑信女墨紅塵可與林幼清結緣。”巴掌大的木牌就那樣靜靜的掛在那裡。我找了它一整天,此刻卻忽然不敢去摘。出極樂寺時已是將近深夜,繁茂的古木已經把下山的路麵遮蔽成一片森影。山上的寺院和山下的街道相距不過一公裡,卻像是梵境到人間的轉換。雨已經徹底停了,車子開過了山門牌坊,鳳尾山下又是一片避無可避的人世喧囂。我坐在副駕後的後座裡,扭開一瓶礦泉水倒在許願牌上試圖搓掉上麵的字跡,但來回試了幾次,我的指紋都快被磨平了,那字跡卻不見有絲毫的褪色。墨五坐在我身邊,看著我一遍又一遍的往木牌上撒水,終究伸手攔了我:“十六年了,早滲進去了。”他把那塊木牌從我手中抽出來:“我回去幫你燒掉。”我看著那木牌在隨著他的動作一上一下,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抓著,留下火辣辣的疼:“好。”車子駛入市中心夜間最繁華的區域,窗外的路燈和霓虹投進窗子,墨五看著窗外的街景:“餓不餓,去吃點東西。”“好”我說:“五哥,我想吃肉。”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十一點鐘,屋子裡的燈暗著,從玄關能望到落地窗外種了葦草的池塘和圍了露台半圈的黃槽竹。茶亭坐落在池塘一角,從葦草中露出大半的亭柱和六角的攢尖頂。白鶴銜雲的石頭宮燈安在茶亭的六個角,點起來散發著昏黃明亮的暖光。我給自己泡了壺茶,坐到一旁的搖椅上。穿亭而過的晚風吹的宮燈燭火明滅,更襯的頭頂繁星點點。腳下的城市中心霓虹璀璨,更顯得如此悠閒十分難得。讓我先這樣悠閒一會兒,悠閒完這一會兒,我還有很多很重要的事要做。墨五作為無數奸商中的翹楚,無論如何都不會給一個明知賠錢的項目注資,而我自己的小金庫根本無法支持民俗紀錄片的全程拍攝。所以當前最我最主要的任務,是把那份怎麼看都要賠錢的項目計劃書作出贏利點。明晚的機票飛蘇州,逗留一夜第二天去見當地評彈名家,之後在江浙各地遊**一月。最後從南京返程時,我需要帶上一份至少說得過去的計劃書讓墨五過目。我這樣想著,喝乾了茶壺裡最後一點水,進屋開了燈換好睡衣,拿出手機確認著明天的行程,順手將家裡的垃圾袋封口。我把垃圾袋丟進樓梯間的大垃圾箱裡,剛想往回走,一旁電梯卻隨著“叮”的一聲輕響打開了門,彌散出一陣酒氣。我下意識的隨聲望過去,心頭咯噔一跳。裡麵的人不像以往一樣挺拔疏淡,反倒由內而外的透著一股頹然。他一手撐著電梯門框,抬起頭時看了我一眼,而後愣在那裡。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就那樣怔怔的望著我。欣喜,震驚,茫然,無助。他的眼睛從來都沒有那樣飽含深意過。他溢出了太多外露的情緒,一點也不像那個不動聲色的林幼清。我故作淡定笑著對他點了點頭,按開指紋鎖進了屋,把門關上後靠在門板上平複著。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等心跳漸漸緩下來,我決定要殺了鄭羽蒼。我在心裡咬著牙,誰知背後的門板卻忽然猛的顫動起來,砰砰砰的鑿門聲就響在我耳邊,嚇了我一跳。“開門……你開門!”他的聲音明明沙啞顫抖沒有半分尖利,卻不知為何叫人聽了裡發慌。我深吸了口氣,衝著玄關的鏡子扯了扯嘴角,確定自己的笑容夠禮貌也足夠官方,這才開了門:“林先生,您……”我的話沒說完,他整個人便衝著我壓下來,伸出胳膊死死摟著我的腰。我撐不住他,本能的向後退了兩部,可腰上那隻胳膊卻收的更緊了:“……秦琛……”我感覺自己的心跳滯了一瞬,而後跳的異常猛烈。他一隻手撫上我的臉,指腹像是帶著鋼針,每碰一下都教我從麵皮到心底一陣刺痛。他的頭低垂著,唇就貼在我耳邊,咕噥的語氣像個撒嬌的小孩子:“……秦琛,我回來了……你想不想我?”我穩住心神,深吸了口氣,衝他笑了笑:“林先生,你認錯人了。”可他卻說:“我想你了。”“他們都說你死了……他們都是騙子……”“秦琛,你怎麼會丟下我。”他的眼淚沾在我頭發上,鼻息就呼在我耳邊,那種溫暖炙熱的溫度讓我有一瞬間的迷惑。我怎麼舍得丟下你?我們兩個之間,首先被丟下的那個不是我嗎?我感覺自己又有些不爭氣,直接把眼淚直蹭到了他肩膀上。他將我的臉抬起來,指腹擦在我眼角:“彆哭……”而他自己的眼淚卻流的更厲害了。他的拇指抹著我的臉,像是在試探我的溫度,茫然的眼神和哽咽的語調像是一把鈍刀,在我心口不停地拉來扯去:“他們為什麼都騙我……你明明還活著……”我眼前一片模糊,隻朦朧的看到他的臉正一寸寸的對我壓下來。舌尖上是他口中的酒氣,濃鬱深厚,讓人不由眼花耳熱。我閉上眼,可眼前卻依舊是他的樣子,緊蹙的眉頭,微闔的雙眼,密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每個細節都異常清晰。那不是此刻的他,那是九年前的他。那一瞬,我突然前所未有的清醒。林幼清,若再在你身上栽一次,就算當年秦琛枉死。我深吸了口氣,試著從他懷裡掙出來,可他卻將我箍的更緊,吻的也更狠。我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混著那股酒味,讓我越來越清醒,被箍的動彈不得,我將身子向後彎了彎,見他躬身將唇齒緊緊的貼上來。我看準了他的腦門,蓄滿了力氣死命裝上去一撞,緊接著掄起胳膊狠狠的往他後頸劈去。他沒有鬆手,額頭垂在我頸肩,身子搖晃了兩下,終究無力地倒了下來。“我是墨七。”我撐著他,伸手摸了把臉,讓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林幼清,我是墨七,秦琛死了,死了九年了。”他沒有反應,自顧自的昏厥著,胸膛起伏平穩安詳,就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我將他拖到客房的**,看著他手上斑斑點點的擦傷和血跡,不禁有些恍惚。直到客廳的座鐘忽然響起,我回過神來,給墨五的私醫打了個電話。私醫來的時候還有些睡眼惺忪。我把她帶到客房將人交給她包紮檢查,然後站在露台上給鄭羽蒼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鄭羽蒼的聲音略有嘶啞,應該是在睡覺:“墨七……”“老鄭。”我問他:“我對門那套房子,你是給誰買的。”他似乎愣了一下,許久後給了我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呃……”或許是剛剛那頓折騰透支了我的體力,我並沒有跟他發火,反而很有條理:“這公寓一梯兩戶,非本層住戶進不了這層樓。當初你看中我這戶型不是頂樓也能有露台,所以我跟下麵人說把我對門那戶型賣給了你,還打折來著!”我問他:“你告訴我,為什麼林幼清會出現在我家門口。”鄭羽蒼沉默了半天,依舊隻是回答了我一句:“……呃……”我說:“你給我把他弄走,現在,立刻,馬上。”“呃……”他說:“住對門又不是住一起,你看你倆平時也不來往……”“誰想跟他來往!”我忍不住跟他吼:“他現在在我家,你趕緊把他弄走!”說完我掛掉了電話。私醫臨走前再三對我表示林幼清這次沒有胃出血複發的症狀也不需要洗胃,我將她送進電梯,回來時發現時間已經是半夜兩點鐘了。我想,我需要做點準備。六月的清晨天亮的很早。淩晨四點,遠處的太陽還沒冒出頭,天空已經變成了淡青色。明明該是醒來的時候,繁華的商業區卻像剛剛睡去一般。寬闊空**的馬路偶爾有環衛工人清掃著街道,沙水車懶洋洋的踱來踱去,腳下的街道像一個褪儘了脂粉香氣的婦人,雖然麵容依舊,卻已帶著憔悴的倦意。我在露台上給黃槽竹澆水,手中的水瓢從水缸裡舀了第三瓢水時身後傳來了響動。林幼清臉色略帶蒼白,正扶著落地窗的窗框站在客廳裡望著我。許是昨夜醉酒導致的不適,又或許是不能適應屋外麵的強光,他的眼睛微眯著。“進去吧,外麵風大。”我看了他一眼,繼續澆我的竹子。他沒有說話,腳步聲漸漸遠了。我將剩下的竹子澆完,洗了手回到屋裡,他端坐在客廳的仿古製式木沙發上,像是有話要說。我看了看牆角的座鐘:“先吃飯吧。”廚房裡的粥剛好溫了下來,我挑出兩個瓷碗將粥盛到桌上,切了顆上次從老宅帶回來陳婆婆親手醃的榨菜,又切了一塊醬牛肉。他執筷端碗的姿勢是一如以往的斯文規矩,動作也似乎和從前一樣從容沉穩,但眉頭卻不若從前那般舒展,像他睡著時一樣緊蹙著。一碗粥吃完,我從兜裡摸出煙點上,趁著他放筷子的動作先一步開了口:“林先生,我們談談?”他抬眸看向我:“好。”我說:“你覺得我和秦琛像麼。”“對不起,昨晚是我失態了。”我們中間隔著彌散開來的二手煙,想來我自負視力極好,此刻卻也看不清他的眼神。我繼續問:“我和秦琛像麼?”他已經不再如昨晚那般頹然,整個人似乎又恢複了那清冷淡漠的樣子,卻又似乎比那更多了一份悵然的落寞。他像是很不願意麵對這個問題,眉心又蹙了起來,沉默許久才說:“眉眼之間,很像。”“有時候我也會覺得我們有些地方長得像。”我又問他:“那你覺得,你還記掛著她是為什麼?”他沒有說話。我不忍再看他,起身取了兩個玻璃杯,說:“林先生和秦琛一彆已經九年,人都是會變的。九年會發生多少事?即便她活著,也不是當年那個秦琛了。”“她不會變。”“是啊,她已經死了,當然不會變。”我說:“死了,就是停了,沒了,不會再出現了。即便你多想,她也回不來了。”剛注滿水的杯子有些燙,我把手縮回來:“林先生,值得你記掛的人和事太多了,少了秦琛也沒什麼。她死了九年,我們卻都還活著,不是嗎?”他看著我,沉默良久才開口:“為什麼跟我說這些。”“可能……我偶爾也會想積點口德?”我笑了笑,拿起那盒早翻出來的東西遞給他:“白檀線香,安眠養神。想得太多勞心勞神,不如洗洗睡吧。”鄭羽蒼敲門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剛睡下沒一會兒。他進了屋就火急火燎的四處亂竄:“人呢,人呢!幼清人呢!”我衝他勾了勾手指:“你過來。”他把耳朵湊過來。我卯足了勁兒衝著他的下巴就是一個上勾拳,趁著他捂著下巴直起腰來,我又照著肚子來了一拳,再趁著他彎下腰,衝著他的後背又是一陣拳打腳踢。等我打爽了也打累了,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去機場的路上他問我:“幼清什麼時候走的?”我說:“今早四五點鐘吧。”他“哦”了一聲,後知後覺的看向我:“昨晚他住你家?你倆……”我斜了他一眼:“我倆怎麼?”“……你倆沒打起來吧?”“嗯,我把他打哭了。”我隨口胡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問:“你什麼時候回影視城。”“不回了。”他腦袋搖的很堅決:“打死我也不回了,穆青青太執著了,你不在這一個多星期可讓她給逮著了!”我笑了:“沒下藥把你辦了?她對你真客氣。”“雅蠛蝶!她不至於吧!”不至於?我深吸了口氣,雙眼直視前方公路,問他:“聽過Mai麼?”Mai,非洲及諸島嘜噗提取物,對於雌性哺乳類動物具有強烈的催情效果,屬於國家明令禁止的精神興奮類藥物。彆問我當年穆青青是怎麼弄到這種禁藥的,她就是弄到了,不僅弄到了,她還把它滴進了我那杯橙汁裡,又十分貼心的將我交給了幾個長期在那家酒吧閒逛的流氓。事情就發生在林幼清出國的那天。他說他是中午十二點的飛機,我定了8點的鬨鐘去機場送他,可卻在淩晨四點半接到了穆青青的電話。她說大家都已經到機場了,問我為什麼還不來。我穿著睡衣跑出去,站在麓林淩晨的彆墅區門口伸了半個小時的手卻沒打到一輛車,隻能壯著膽子去偷我爹的車鑰匙。然而我那時並不會開車,當我終於摸索著把車開到機場的時候,那輛奧迪的前保險杠早就不知道去哪兒了。這樣巨大的財物損失是有回報的。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和周文姝走過安檢另一頭的拐角,眼睜睜的看著周文姝的手挽上他的胳膊,眼睜睜的看著周文姝的頭靠向他的肩膀。那一刻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機場空調的威力竟然大到能讓我骨髓都發涼的地步。鄭羽蒼站在我身後,他拉著我的胳膊跟我說:“琛兒,你聽我說啊,幼清他怕你看見難受,他怕你受不了。”我說:“哦。”我把那輛被我從新車撞成破車的奧迪開回家,我爸對我沒駕照就敢開車去機場的行為表現出了異常的熱情。他推掉了集團董事會,特地選了條結實的褲腰帶,等我回來二話沒說就將我拎到後院狠狠抽了一頓。關於那個白天,我最後的印象就是,八月的太陽真大啊,明明都快入秋了,怎麼會有這麼熱的天氣。然後我就中暑了。醒來的時候是在我自己的房間裡,穆青青的電話來的恰逢其時。作為我的好朋友,她說她要陪我喝酒喝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林幼清跟誰跑了為止。當時我想,真是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林幼清走了,我爹抽了我一頓,這兩個在我生命中頂重要的男人都不覺得我有多麼重要,但好朋友還是記得我的。現在想想,真是去你媽的好朋友。其實當年的事回想起來,我覺得自己簡直是被幸運女神附了身。首先,老鄭的前度陸晨曦家中來客地方不夠住,她去酒店幫他們安排住宿,從酒店大堂出來的時候剛巧和被幾個流氓駕進大堂的我擦肩。老陸同誌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我跟那幫孫子不是一夥兒的,於是她給我們共同的好朋友,也就是我家老八墨青絲打了個電話;其次,墨老八作為一個拿手機當電子表用、經常不接電話的人,那天接電話接的十分適時。而且她的動作很快,踹開房間門的時間正卡在我被小流氓們扒光了衣服肆意輕薄之後和確實的被小流氓們圈圈叉叉之前。那幾個情緒激動的殺馬特小流氓有幸在《葉問》和《太極俠》上映之前見識了一下什麼叫做真正的詠春和太極。然後我就被墨青絲帶回了她家長期閒置的一處彆墅。由此可見,陸晨曦和墨青絲除了是我的朋友和姐妹之外,更是我的救命恩人。當天半夜,墨大帶著大嫂來和墨五墨六來看我。等我的意識全然清醒時,連穆青青都來了。她穿著一身雪紡紗裙,那裙子雪白的顏色和她臉上寫滿憂慮的表情遙相呼應,那一股清新脫俗的白蓮氣質便是今日這幅嬌弱模樣的雛形,再加上她那如黃鶯出穀般的嗓子,實在是人間一絕。她說:“琛兒,你沒事兒吧?”我承認我當時是對林幼清執著的有些過了頭,但這不代表我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傻逼。“你彆這麼叫我,我惡心。”我說:“穆青青,你累不累。”她整個人僵了一下,然後臉上就露出那種讓我此生難忘的笑容。她說:“秦琛,原來你不傻啊!你不傻乾要嘛天天纏著他呢?他就是偶爾給你點好臉色,你就真當自己是盤菜了?!”我還是沒有說話。他跟彆人走了;他從沒說過他喜歡我。光憑這兩點,我就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自己當時真是出奇的冷靜。我盯著她看了很久,終於看出了端倪。我說:“穆青青,你是不是喜歡他。”眼見她僵住,我知道自己猜對了,於是更加奇怪:“我們都是喜歡他又不被他喜歡的,半斤八兩而已,我自認沒有對不住你過,你又何苦坑我。”她看著我,忽然開始尖叫:“他當然不喜歡你!哈哈哈……半斤八兩,你說的輕鬆,你根本配不上他!秦琛,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她邊說邊笑,笑的時候眼淚和鼻涕不停流著,像是瘋了一樣。我被她的聲音吵得更加頭疼,幸好她被老八劈手兩巴掌抽的閉了嘴,我才覺得腦子裡的嗡鳴輕了些。被老八拖出房間時她一邊掙紮一邊問我:“秦琛,你就是個墨家收養的孤兒,你能給他什麼?除了讓他吃苦拖他下水,你什麼都做不了!”門關上,大嫂端起床頭上的一碗藥湯將勺子送到我嘴邊。她的聲音在哽咽,一雙眼睛也紅紅的:“老七,先把藥喝了,彆跟這種人置氣,身子要緊。”我沒有多想,把勺子裡的藥喝下去。苦巴巴的味道從嘴裡蔓到心頭,我想著長痛不如短痛,乾脆接過藥碗仰頭灌了下去。墨大端詳了一下我的臉色,許是覺得我還算冷靜,他掂量了一下,說:“昨晚的藥物刺激太大,孩子……沒了。”我沒聽懂:“什麼孩子?”他愣了一下,大嫂一個沒繃住,眼淚啪嗒一聲砸在我手背上。她抓著我的手,瞪著眼睛衝墨大吼:“你現在跟她說這些乾什麼!還嫌她不難受嗎?”我腦子裡的嗡鳴又響了起來,夏末的蟬鳴和暑氣一起從開著的窗子湧進屋裡,還夾雜著穆青青的尖笑:“你知道姨夫給他安排了多好的婚事嗎!秦琛!你要是真喜歡他!你要是對他還有一點仁慈,就彆再纏著他!”我被她的尖笑喚回了神,問:“你們說清楚,什麼孩子。”大嫂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打到薄被上,洇濕出一片深深的痕跡。墨六將手裡的茶碗放在窗邊的茶幾上:“老七,你懷孕了,不到兩個月。”“哦。”我應了一聲,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你們出去吧,讓我睡會兒。”說完我躺回**,盯著頭頂的天花板,腦子裡明明想了很多東西,卻像什麼都沒想似的,一片空白。兩個月,嗯,不到兩個月。林幼清,你看,你留給我的最後一樣東西都沒了。佛家說緣起性空,我不知道自己種了多缺德的因才得了這麼造孽的果。我不後悔。隻是,如果能重來一次,我寧願自己從來沒喜歡過你,從來沒遇到過你。我不再糾纏你,你也不要對我曾經的糾纏念念不忘。我在心裡默默做了決定,下了床推開房門,他們五個原像在商量著什麼,看見我出來便噤了聲。大嫂急忙過來扶我:“老七,你怎麼自己下地了?”“我哪兒那麼脆?”我笑了笑,問墨大:“大哥,你們醫院能弄到死亡證明和墓地麼?”他愣了一下,沒有說話。墨五皺著眉頭看著我:“老七,你想好。”“我想好了,我的孩子需要一塊墓地。”我問他們:“你們說,他是男孩還是女孩?”說完我又有些慶幸:“秦琛這個名字很好,男孩女孩都能用。”前方的馬路寬闊平坦,照這個形式我絕對能趕得上飛機。鄭羽蒼一臉驚恐的望著我:“靠,她有這個?”頓了頓:“你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因為我嘗過唄,無色無味,就著橙汁喝下去,一點都察覺不到。我看他一眼:“因為我在騙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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