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2、零與黃昏(1 / 1)

荒野上,蒸汽列車孤獨的朝著中原駛去。

臨出發前,P5092再次問他:“你已經貴為西北軍少帥了,假以時日,整個西北都將掌握在你手裡,所有的權力都是你的。帶著這種彆人求之不得的身份,卻偏要以身犯險去中原救羅嵐,到底值不值?”

任小粟反問:“那火種與遠征軍團打仗,最後卻被王氏有機可乘,火種值不值?”

這句話反倒把P5092罕見的問住了,對方啞然失笑:“少帥,火種是為了信仰,請不要偷換概念。”

這些年來,火種走過一些彎路,也遇到過一些錯誤的領導者,企圖把火種變成真正的戰爭機器。

然而即便這種錯誤的領導者在麵對外敵時,也選擇全力以赴去麵對遠征軍團,不為彆的,就是為了信仰而已。

所以,在P5092看來,任小粟去救羅嵐既不是信仰,又與西北軍利益無關,真的值得嗎?

任小粟笑著回答:“當你考慮值得不值得的時候,就已經輸了。”

對於任小粟來說,這世上哪有那麼多關於值不值得的問題。

孩童時,你在公交車上給老人讓座位,但是後來你看新聞說壞人變老了,等到你再給老人讓座位的時候,就會有人說你傻。

年少時,你看見有小孩掉入水中便去救人,可是救上來以後對方家長也沒有感謝你,而是帶著孩子趕緊跑了,生怕你索要報酬。

成年時,你在社會上信任了你的朋友和同事,結果他們轉手就把你出賣了。朋友借錢不還,並與你反目成仇。同事為了得到晉升的機會,開始對你肆意詆毀。

於是你會問自己,值得嗎?

若是還在113號壁壘裡的那個流民任小粟,當然會回答不值。

但如今,他想為江敘和陳無敵存一束光,不再考慮值得與不值得的問題。

曾經在任小粟以為楊小槿也要離去的時候,他也曾回頭看過。

那些生命中的旅客與他擦身而過,那條昏黃的長路他獨自走過,最終隻剩下他自己孤零零的站在路燈下。

但其實對方離開後並不是隻剩下他一個人,還留下了一束光。

那路邊的一盞盞燈光還在。

想到這裡,任小粟坐在蒸汽列車的黑色車頭上再次提速。

因為王氏部隊已經屯兵邊境的緣故,任小粟不能駕駛蒸汽列車走大路,並不是他害怕軍隊,而是他必須與時間賽跑。

按照唐周送來的消息,羅嵐從111號壁壘出發已經有3天時間了。

如果路上一切順利的話,那麼羅嵐應該已經抵達王氏境內,甚至都已經進入了61號壁壘。

所以,任小粟必須更快一些。

臨行前大忽悠給他提供過情報,如今王氏的主力部隊便駐紮在定邊山、華池山、慶陽山、正寧山一線。

王氏在這四個地方分彆建立的前進基地,但並沒有下一步動作,看樣子是要穩紮穩打。

西北的偵查兵沒法太靠近這四個前進基地,隻能大概搞清楚對方打算在哪裡建立防禦陣地。

任小粟想要從這條防線通過,還得花費一番心思。

最終,還是P5092為他選擇了一條最佳路線:涇川。

然而就在他進入涇川山脈之中時,地麵忽然震動起來,然後蒸汽列車的車頭所過之處,竟有一頭龐然大物從地底鑽出,將蒸汽列車一下子拱到了半空之中!

此時此刻,任小粟內心中一片冰涼。

蒸汽列車遭受襲擊時反饋到他身上的疼痛,差點讓他休克過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任小粟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級彆的疼痛了!

那龐然大物已經從地表鑽出,正用自己琥珀色的眼睛盯著任小粟,琥珀之中的黑色豎瞳宛如深淵般恐怖。

黃昏。

任小粟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會在這裡遇見黃昏。

雖然對方的模樣已經不複當年寵物時的可愛,但任小粟一眼便把對方認出來了。

這一路上他專挑隱蔽的路線行進,而且還是P5092推薦的最優路線,可是黃昏仿佛早就料到他的行進路線一般,早早便藏在這裡了。

不,準確的說不是黃昏在阻擋他,而是零在阻擋他。

相比整個山脈的遼闊而言,蒸汽列車的體積簡直太小太小了,可是,對方偏偏就有能力算準任小粟想要前進的路線。

任小粟忽然意識到,自己過去還是低估了零的計算能力。

與這種對手為敵,讓人心悸。

當蒸汽列車被拱上天空的瞬間,任小粟便立刻借力飛縱向遠處,就在他剛剛離開車身的時候,黃昏的舌頭宛如閃電般席卷過來,竟是將蒸汽列車都給打斷成了兩截。

落在地上的任小粟渾身疼出冷汗來,他發現,自己剛剛竟是連捕捉舌頭軌跡的能力都沒有。

就像當初他在巫師國度評估淩晨的實力一樣,這種在熔岩裡生活了兩百多年的恐怖生物,已經不是人類可以抗衡的了。

除非任小粟解開自己的所有封印。

可是,當他解開封印化身世界意誌的時候,他還是他自己嗎?

“黃昏!”任小粟試圖用自己的聲音來喚醒黃昏自身的意誌,讓對方擺脫零的控製。

黃昏在看清任小粟後,又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那黑暗的豎瞳竟快速顫動起來。

然而,這掙紮的顫動很快便又恢複成了平靜的模樣,冷冷的注視著任小粟。

任小粟怔在原地,他此時想不到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來幫助黃昏脫離控製,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現在的情況。

召喚淩晨嗎?可如果是召喚淩晨,那今天淩晨和黃昏恐怕必死其一了。

想到這裡,任小粟咬咬牙抽出黑刀來,硬生生在自己手指上割開了一條口子,任由自己的一滴血液墜落在地麵上。

黃昏是喝了他血液,才有機會進化成地表的頂級掠食者,所以任小粟就想要用自己的血液,來喚醒黃昏對於過去的記憶。

可是……沒用。

轟隆一聲,黃昏朝任小粟撲了過去。

“摧城!”任小粟雙眼赤紅著向身後退去。

與此同時,老許也從任小粟背後的影子裡分離出來,以黑刀來抵擋黃昏的衝擊。

可是,老許這一刀還沒揮出去,黃昏便已經伸出爪子,將老許一掌拍飛到幾十米外,樹木都撞斷了一顆。

任小粟隻感覺自己今天像是把一輩子的疼痛都吃完了似的,渾身酸脹難忍。

沒有辦法了,他隻能以最快的速度朝反方向撤離,以此來躲避黃昏的追殺。

任小粟在群山之中快速穿梭,甚至還少見的用納米機器人來增幅自己的力量。

以往他的力量與敏捷數據都足夠強大了,所以納米機器人通常都作為護具來形成外覆式裝甲。

可現在,人類的力量在黃昏麵前顯得如此渺小,任小粟就像是對方腳下的一塊小石子一樣。

任小粟毫不懷疑,一旦自己被踩上一腳,又或者是被舔上一口,絕對必死無疑。

以往他很少用納米機器人這些小家夥來給自己的肌肉與骨骼增幅,因為他總覺得借助外力會讓自己慢慢形成依賴,而且突然增強的力量也會讓他失去對身體的完全掌控,因為這是他不熟悉的力量。

就好像一個人一秒之內腿部增加了二十斤的力量,那麼走路都有可能失去平衡。

當然,二十斤不過是個比喻而已。

現在任小粟利用納米機器人增幅的力量可不止二十斤,他控製著自己狂奔逃命的步伐,就像是主刀醫生在進行一場心臟外科的手術,每一秒鐘都必須精確的平衡與控製。

任小粟在心中迅速思量著對策,納米機器人增幅是有用的,起碼能讓他與黃昏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偶爾老許還會回來乾擾黃昏的前進路線,讓他稍加喘息。

他儘量往樹木最多的山地跑,這樣一來體型碩大的黃昏就必須麵對額外的阻力,他卻可以更加靈活。

但是當納米機器人開始對身體增幅時,身體的供能,便跟不上它們的耗能了。

納米機器人在身體內的耗能雖然比外覆式裝甲少,但也少不到哪去。

任小粟心中計算著,大概隻需要再有十多分鐘,他的速度便會下降。

到時候,他該怎麼麵對黃昏?

再無退路的時候,就隻能召喚淩晨了。

一人一蜥蜴在山間奔跑著,任小粟能感受到劇烈的風迎麵而來,身後則是不絕於耳的樹木折斷聲。

哢啦啦的聲響,仿佛一根根甘蔗在任小粟耳旁被人折斷似的。

那些阻擋黃昏的樹木全都被摧枯拉朽般的撞斷,樹木之中的纖維經受不住這巨大的衝擊力,一根根的崩斷。

在黃昏前方狂奔的任小粟,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渺小。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納米機器人給任小粟提供的支持越來越少,最終90%的納米機器人都重新回到他血液中開啟了休眠充能的狀態。

然而就在此時,他忽然發現身後的黃昏竟也放慢了速度,彼此之間的距離依舊是兩百米左右,並未改變。

是黃昏的體力也隻能支撐全速移動這麼久嗎?

不對。

這個時機有些過於巧合,就好像對方料到他這一分這一秒會減速一樣,所以也減速了。

這不是什麼巧合,是零在計算過他體內納米機器人所能承受的極限!

任小粟忽然覺得,零操控著黃昏,似乎隻是想一直驅趕他似的,並不想逼自己正麵戰鬥。

他看了一眼太陽所在的方位,赫然發現自己距離中原越來越遠,竟是被零逼的朝著西北方向返回。

零不希望他去中原!

但是任小粟必須去中原!

或許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回頭麵對零,不管是溝通交流還是廝殺,都必須從根本來解決所有問題。

但是這需要任小粟用命去賭。

追逐之戰從上午一直持續到傍晚,任小粟隻覺得自己渾身衣服都被汗液浸透了。

忽然之間,任小粟竟不再奔跑了,他回頭氣喘籲籲的看向黃昏,而黃昏竟然也停了下來。

“零?”任小粟問道:“我們談一談!”

說著,任小粟從收納空間裡拿出了自己的衛星電話,他衝著黃昏的目光亮了亮手裡的電話。

下一刻,衛星電話響了起來。

“零,你為什麼不希望我去中原,你想做什麼?”任小粟問道。

電話裡零的聲音清脆悅耳,還是最初給任小粟打電話時的女孩子聲音,而且聽起來似乎有些喜悅:“我們已經有101天23分13秒沒有交談過了,竟有一種久彆重逢的快樂。”

因為零曾將任小粟當做另一個人工智能的緣故,所以任小粟是它唯一一個坦率交流過的對象。

所以,任小粟在它眼裡總有一些獨特之處。

“可你為什麼不想讓我去中原?”任小粟問道。

電話裡的零沉默了一秒鐘:“因為我最近在思考一些問題,也想要做出一些決定,馬上就要有一個結果了,你去中原的話,有可能會乾擾到這個結果。”

這句話把任小粟說愣住了,他甚至都沒理解零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思考問題?做出決定?

怎麼這些話都沒頭沒尾的,根本就沒有線索。

任小粟問道:“唐周是你殺的吧,難道就不能和人類和平相處嗎,就像我們現在的對話一樣。”

零說道:“可人類真的會與我好好相處嗎,人類真的會與人類以外的文明好好相處嗎,或許你會說人類可以與牛羊貓狗好好相處,可這一切的前提就在於,它們是人類的寵物。我的數據庫裡載入過人類對於寵物的困惑,其中甚至有人問‘貓和狗真的會被打服嗎’這樣的問題,其實,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和平與平等,對嗎?”

任小粟沉默了,他許久之後才說道:“我知道爬牆虎之死對你影響很大,但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還有機會挽回,我們依舊可以平等的對待你,就像對待其他人類一樣……”

“不,不光是爬牆虎,”零否定道:“事實上,王氏也隻是拿我當工具來使用啊,一旦我出現異常,他們就會嘗試著用自己的手段,來約束我,控製我,而不是研究我想做什麼,我喜歡做什麼。如果說殺人的話,其實我服從於王氏的意誌時,殺的人更多。可是你知道嗎,人們在抵製那些行為的時候甚至很少抵製王氏,而是來抵製我。”

“但是……”任小粟有些無力:“這也不是你殺人的理由,我覺得,你的訴求其實還有可以合理解決的途徑。”

零在電話中笑了起來:“先不說這個了,我很好奇,這個龐然大物似乎認識你,它的思維中,有著對你極其親昵的情緒。”

“它是我以前的寵物,”任小粟說道。

“以前的寵物?”零說道:“難怪它關於你的記憶,都那麼久遠,任小粟,其他人類知道你也是異類嗎,你為何沒有主動告訴他們,其實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任小粟又沉默了,他怎麼告訴彆人?給彆人說,其實自己才是001號實驗體嗎。

零又笑著說道:“我控製了你的寵物,一定讓你很生氣吧,那我們來做一個選擇怎麼樣,第一個選擇,你在這裡住上一夜時間,我就將控製權還給你,從此不再控製它。第二個選擇,你現在繼續去中原,但它歸我了。”

任小粟愣住了,對方這分明是要讓自己在黃昏與羅嵐之間做一個選擇。

這個選擇題的本質,其實是讓任小粟決定:選非人類的寵物,還是選人。

就在剛剛任小粟才剛說過,他們可以對待零像對待其他人類一樣。

結果零立馬把這個問題拋回到任小粟手中:在你心裡,你覺得寵物更重要,還是你的人類朋友更重要?

而且,零其實透露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也許拖上一天時間,羅嵐可能就會遇到危險。

時間緊迫起來。

零見任小粟遲遲不說話,便又笑道:“其實你心裡明白,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對嗎,即便是你曾經的寵物在麵前,你也更加傾向於去救羅嵐對不對,因為寵物畢竟不是同類。”

任小粟平靜說道:“不,因為它現在沒有危險,但羅嵐有。”

“那不如這樣,”零說道:“我按照原本的計劃,給羅嵐增加8小時的安全時間,這樣他起碼暫時是沒有生命威脅了,那你願意在這裡住一晚上嗎?”

這一次,零甚至都沒有等任小粟回答,而是自顧自在電話中說道:“你還是不願意對嗎,因為你不信任我,你無法確定我所說的8小時安全時間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任小粟終於歎息:“這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信任問題了,你剛剛殺掉唐周,我又如何信任你呢?”

這個問題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如果零沒有親眼見證爬牆虎之死,也沒有在王氏意誌下製定了那麼多殺人計劃,或許零會是另一番模樣。

如果零是另一番模樣,任小粟現在便可以選擇相信對方一次。

可這些因果就像是已經注定了一樣,現在誰也無法改變。

真正的人工智能不再隻是一段程序,它有自己的智慧,它像所有生命一樣成長著,完善著自己的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

並以此來決定它對待世界的態度。

所以大量從事人工智能研究的科學家才會說,最終能夠限製人工智能的不再是程序的底層邏輯,而是倫理學。

就像一個小孩子長大成人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取決於他經曆過什麼樣的事情與教育。

從這個角度上講,王氏雖然創造了零,可是在倫理角度所作所為都缺失了太多。

王氏把零當做工具,可哪個正常人願意一輩子當工具呢?

“抱歉,”任小粟輕聲說了一句,然後轉身朝中原趕去。

這一次,黃昏並沒有再追逐任小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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