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蜀中南下,經僰道,過朱提,最後到滇池,有一條道路,叫五尺道。
它是戰國時期的秦國蜀郡太守李冰,帶人開山鑿岩,采用積薪燒岩的辦法,生生地從山崖峭壁裡挖出的一條連接蜀中與南中的通道,寬僅五尺。
雖然它極為狹窄,但和始皇帝在全國其他地區興修的寬達五十步的馳道相比,其意義卻是毫不遜色。
正是因為這條道路的開通,南中與蜀中的聯係這才日益緊密。
五尺道開通之後,在秦漢大一統時代,道上商旅絡繹,巴蜀因此殷富,交易物品繁多,其中以滇馬、僰奴、髦牛等最為有名。
大漢滅掉夜郎以前,這條路就是連接蜀中和南中的生命線。
有了它,中央政權才能從蜀地控製住南中。
沒了它,盤蛇七曲、氣與天通的南中那就是一塊飛地。
即便是後來大漢滅了夜郎,又重新開辟出不少道路,以通南中,但五尺道仍南中最重要的道路之一。
自南中反後,益州郡的叛軍先是北攻平夷而不可下,最後孟獲隻得帶大部兵力退回益州郡老巢,並在五尺道的險要之地派兵重點防守,以護益州郡的門戶味縣。
隻留了一部分人馬駐守在味縣和平夷之間。
到後來,民團南下,又把這兩地之間的南中地帶糟蹋地一塌糊塗,孟獲實在沒辦法完全掌控住那裡,隻得讓人再次撤退。
不過即便是最瘋狂的民團,在味縣以北的五尺道關隘麵前,也不得不停下腳步。
越是往南,五尺道就越發顯得重要起來,沿途關隘一旦有人把守,不熟知地形的民團要是敢輕易冒進,說不得抓勞力反成了被勞力抓走。
而此時,在離五尺道不遠的一個山穀裡,有一支隊伍,就如同是一條巨大的山蛇一般,正在沿著山腳蜿蜒爬行,恰好完美地避開了益州郡叛軍所駐守的關隘。
隊伍前頭的山頭和山腰,時不時閃過一兩個人影,那是斥候正在前麵查探有沒有敵人埋伏。
山溝小道,最寬不能容三人並行,最窄隻能容一人而過,這本就是樵夫獵人才知道的路,平日裡少有人走,極是難行,更不用說還有各種毒蛇蟲蟻出沒在草裡。
負責在前麵探路的柳隱手拿著一條長棍子,不斷地掃著前方的草叢,以驚動隱藏在草裡的蛇蟲。
他的臉上,已經被山裡的長草割出了幾道細小的紅色血痕,在烈日的炙烤下,汗水流過,傷口在隱隱作痛,再加上天氣悶熱無比,讓他覺得極是難受。
“將軍,這天氣,隻怕是要下雨了。”
這時原本走在最前麵帶路的向導,從隊伍的前頭跑了回來,跟他說了一聲。
“又要下雨?”
柳隱抬頭看了看天,隻見天上僅有那麼一小朵烏雲,“哪來的雨雲?”
向導指了指那小朵烏雲,“喏,就是這塊。這天太悶了,一會肯定要下雨的。”
柳隱有些不相信地問道,“就這麼一小塊,也能下雨?”
向導連連點頭,“會。這個時候,山裡天天都會下雨,至少會下一小會。”
柳隱想起入山這幾日來,確實差不多是天天下雨,當下也不敢怠慢,連忙問道,“這個山穀還有多久才能走出去?”
“日頭落山前就能出去了。”
柳隱聽了,有些憂心忡忡,還要等到日頭落山前?
不過這些日子柳隱與這個向導相處久了,也從他嘴裡知道了他的大概來曆。
他乃是李都督精心挑選出來的人,本是南中人,不但對山中的各條小道極是熟悉,而且還熟知山中的氣候。
後來又加入了李都督家的民團,這兩年一邊抓勞力,一邊想儘辦法查探從平夷到滇池的地形,所以如今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五尺道的關隘,找到一條能直接到達味縣的道路。
他既然說了有雨,那基本就是八九不離十。
於是柳隱連忙又讓身邊的士卒帶著向導去後麵中軍,把這個消息傳給李恢。
李恢的命令很快就傳了回來,全軍原地休息,前軍注意警戒。
向導說得很準,不一會兒雨就嘩嘩嘩地下來了。
幸好下得不大,時間也不長,半柱香的功夫雨就停了。
正如柳隱所料的那般,這場山裡常見的雨卻給行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山路原本就難走,如今這一場雨下來,腳下滑得厲害,一個站不穩就會摔倒。
還有下過這場雨後,山穀中升起了水氣,帶著地上的熱氣,熏得人如同在蒸籠裡。
這麼一來,行軍就變慢了不少,原本計劃是日頭落山前走出山穀,沒想到直等日頭落山了,這才看到了前方的山口。
柳隱帶著前軍最先出了山穀,又不顧疲憊,趁著天還沒黑下來,把斥候派出去仔細搜索了一番,確定周圍沒有叛軍,這才放下心來。
也幸好這個時候是已經到了夏日,即便是日頭落了山,還有好長一段時間才會天黑,所以李恢帶著人緊趕慢趕,這才在天完全黑下來這前走出山穀安營紮寨。
天完全黑下來以後,就不怕叛軍會出現這裡了,營寨裡這才開始燒起柴火。
南中可不比彆處,山裡猛獸極多,到了夜裡就完全是各種野獸的天下,更不用說南中到處是險山惡水,夜裡看不清,一不小心就會沒了命。
所以夜裡是不會有人敢出來的。
柳隱帶著人從外頭回來,還沒等坐下來,就有李恢的親兵過來傳話,要他到中帳一趟。
他隻得又急忙跟著親兵過去。
“將軍,你找末將?”
進了中帳,隻見李恢正坐在行軍榻上,手上拿著一塊乾糧餅,就著一碗熱水在啃,柳隱連忙抱拳行禮道。
“哦,柳將軍來了?快坐。來人,給柳將軍上一碗熱水,再取塊乾糧餅來。”
李恢招呼著柳隱坐下後,又讓人給他拿吃的。
“卻不知將軍找末將來,是為了何事?”
柳隱接過水和乾糧,然後開口問道。
“不急,累了一天了,先喝口水,吃點東西緩緩。”
李恢擺擺手,示意柳隱先填飽肚子再說。
“要說這乾糧啊,雖說是軍中吃食,但委實是不差的,算是可口之物。”
李恢看著柳隱開始吃喝,這才笑著說道,“自軍中有了此物,行軍都能少受不少罪。連軍中士氣,都能靠它維持住,當真是好東西。”
乾糧的名聲,在錦城那是無人不知。
但柳隱也是進了軍中後,這才親自嘗到了它的味道。
不得不說,比起以前那種難以下咽的軍中乾糧,馮郎君所獻出的乾糧製法,對行軍用處甚大。
“獻乾糧製法的那位馮郎君,當真是個妙人。聽說柳將軍也是得了他的舉薦,這才能入了丞相府?”
吃到一半的柳隱一聽,連忙放下吃食,肅禮回答道,“回將軍,正是。”
李恢點點頭,說道,“丞相既然把你到我這裡來,想必也是認可了你的才能。這一路來,你帶隊在前,開路搭橋,為後軍省了不少麻煩,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
“這是末將職責所在。”
李恢滿意地點點頭。
經過這麼些天來的仔細觀察,李恢發現這個柳隱確實是個有才能的。
沉穩而細心,交給他去做的事,一向完成的不錯。
聽說其武藝也不凡,就是不知其謀略和膽氣如何?
這般想著,李恢於是又問道,“我等今日已出山穀,按底下人所言,到了此處,就算是已經繞過了五尺道的關口,可以從這裡直通味縣。不知柳將軍明日有沒有膽量前去查探一番?”
柳隱一聽大喜,這不是給自己立功的機會嗎?
連忙立馬起身抱拳道,“末將敢不領命?”
“如今王將軍應該已經打出我的旗號,出現在五尺道的關隘前迷惑敵軍。趁著他們未曾反應過來,我欲儘快打下味縣,以打開益州郡的門戶。”
“故柳將軍此去,責任重大,定要細心查探,成敗在此一舉。”
“末將明白!”
柳隱重重地說道。
自孟獲親自領兵北上,作為孟家的第二號人物,孟琰義不容辭地擔任起鎮守益州郡的重任。
他原本是想著繼續鎮守味縣,以期能在漢軍到來時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哪知孟獲卻是對他信任有加,直接讓他移治滇池,以鎮守益州郡全境,同時還以此保證自己後方的糧草供應。
至於益州郡的門戶味縣,卻是另派了他人去守。
孟琰心裡雖不願意,但卻又不得不從。
同時心裡暗暗想著法子,若是發現了漢軍之後,當如何與那李恢接上頭,又以何種方法把漢軍引進益州郡?
誰知他第一日剛接到漢軍在關隘外頭出現的消息,剛要派出心腹前去,人還沒出發呢,緊跟著就得知了味縣已經被破。
這讓孟琰一陣懵逼:說好的引兵入城呢?我這還什麼都沒做呢,你就破城了?
然後他在心裡就罵了起來:定然是守關隘的哪個王八犢子也和老子一樣,降了大漢。媽的,竟然敢搶我的功勞?
“怎麼丟的城?啊?關隘才發現漢軍,味縣就丟了?”
孟琰一陣氣急敗壞,直接把報信的小兵踢了個跟頭,喝罵道,“關隘的守將吃屎的嗎?味縣守將又是怎麼守的城?”
跟著孟琰鎮守滇池的那些蠻王夷帥們,看到孟琰這般怒火中燒,皆是以為他因為味縣失守而這般失態,卻是不知他根本就是因為懷疑被人搶了功勞。
“都督,如今丞相尚未有消息傳過來,若是輕易冒進,怕是有些犯險。我等不如守住這味縣,以待時機?”
王平跟著李恢站在味縣的城牆上,建議道。
他用了李恢的旗號在五尺道關隘麵前迷惑蠻人,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讓李恢直接抄了味縣,斷了蠻人的後路。
等味縣的消息傳過來,兩人前後夾擊,於是抓了不少的蠻兵,如今都收攏在味縣城裡。
“不成。時機難得,益州叛軍定然想不到味縣這麼快就失守,肯定會慌亂一時,再加上那孟獲又帶走了大半的兵力,此時益州郡正是空虛的時候。”
“我們應當趁著他們人心浮動之際,攻其不備,直接奔襲滇池。不然,待他們反應過來,再從那蠻人山寨征上足夠的蠻兵,有了防備,那可就不好打了。”
李恢卻是不同意王平的看法,目光落向南方,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再說了,那孟琰要降大漢,在這等緊要關頭,不正是要他出力?”
想起暗地裡早就降了大漢的孟琰,如今正是益州郡的主事人,王平倒也不好再勸。
當下隻得點頭,“那都督一定要小心。畢竟那滇池乃是孟獲的根據所在,孟獲定然會在滇池留有心腹。若是那些蠻帥夷將們知道孟琰降了大漢,隻怕未必會服氣。”
“子均此言有理。故我這才讓你守著味縣,一來是護我後路,二來是守住這進入益州郡的門戶。隻要這味縣在我等手裡,那進退就皆是由我等作主。”
“放心吧,此去雖看似犯險,但其中卻是暗含機遇。我看那牙將柳隱,頗有勇略。此次是他先探得了城中虛實,後又帶頭衝鋒,這才能輕取了味縣。”
“到時我帶上他,將會是一份不小的助力。子均你就守好這味縣,也是大功一件。”
王平聽了李恢這番話,知道他決心已下,“既然如此,那末將就不再多說,隻盼都督此去,能立下大功,以複南中安寧。”
“哈哈,那就承子均吉言了。”
就在味縣重新回到大漢手裡的時候,馮永正在爬山,順便欣賞南中山上的美景。
趙廣跟在身後,一直在絮絮叨叨個不停:“兄長,這李都督一直也沒個消息回來,我們為何不多派點人手去找找?”
“兄長,這南中形勢這般緊張,你如何還有心情上山觀景?”
“兄長,就算我們找不到李都督,怎麼說也要做些準備不是?”
“兄長……”
馮永實在是聽得煩了,直接拎起自己手上的打狗棒就抽了過去:“你給我閉嘴!好不容易才能偷個閒,非逼著我抽你!”
風聲呼呼,趙廣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就是往旁一個閃現。
馮永惱怒地看著他,這家夥,自從上了戰場之後,身手越發地靈活了,危險意識也在不斷地提高,隻要稍有不對,就能很快做出反應。
可惜了自己精心挑選出來的好竹子,這可是特意選用黃竹打磨了好久呢。
大小長短輕重都適中,拿在手上手感極佳,無論是抽人還是打狗,都是上好的道具。
那條胡亂乾擾自己唱歌的狗,一路上被自己抽得七犖八素,再不敢亂叫。
如今還學會了看人臉色,隻要馮永一個眼色過去,它就會嗚咽地學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