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墾殖南中?”
聽到這話,諸葛亮心頭就是一動。
他的目光看向馮永,但眼中卻沒有任何焦距,手裡下意識地把弄著棋子,“南中的堂郎縣地處荒涼,裡頭的銅礦至少也要三年才能有產出。”
“若是想要開采滬水邊上啞泉那裡,少說也要五年,因為還要在山上開出一條棧道。這期間所要耗費的錢糧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馮永聞言而知雅意,連忙挪了挪位置,湊了過去,開始發動馮郎君特技:巧言令色。
“丞相,如今用毛布做抵押,是因為大夥都認這個。畢竟毛布是個好東西,而且目前除了我們,還沒人有辦法能織出來,所以稀少,這才值錢。”
“但以後總是會有人學會織毛布的,到時候這票子隻怕就沒人認了,所以若是想要讓這票子一直值錢下去,最後還是得讓朝廷拿銅來做抵押才行。”
等與涼州的羊毛交易常態化,南鄭的工坊正常化,毛布的產量必然會不斷增長。
毛布增長到一定程度,它的稀缺性就會漸漸消失,然後毛布票子肯定就會遇到危機。
所以恢複以貴金屬為本位製才是正常的貨幣形態。
而在這種情況發生之前,如果能建立起紙幣的國家級信用體係,那就是最好不過——畢竟紙幣它方便啊。
不但方便日常攜帶使用,也方便朝廷收上來更多的鑄幣稅。
紙幣的成本可要比銅幣低多了。
“如今我們可以趁著毛布值錢,再想法子籌些錢糧,趁早把堂郎縣的銅開出來,這樣的話以後就不怕票子沒人認。”
諸葛亮一聽,怦然心動,“如何籌?”
馮土鱉一看,這是有戲啊?連忙挪了挪屁股,又坐近了些。
“丞相,我有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請丞相為我斟酌斟酌。”
“說。”
諸葛亮看著馮土鱉一臉諂媚的模樣,心想你這幸進之臣的模樣是跟誰學的?
若是換了彆人敢在他麵前露出這般模樣,他早就斥責開來了。隻是也不知怎麼的,他對這小子的忍耐總是比彆人多一些。
“咳,是這樣。我們可以把朝廷準備在堂郎縣開采銅礦的消息傳開,然後再以漢中那兩個工坊產出的毛布作為擔保,向蜀中的大戶人家籌措錢糧。約定好幾分利,等采出了銅,再還給他們……”
“不成!如此一來,朝廷的麵子往哪擱?朝廷向百姓借債,自古以來就沒這規矩!”
諸葛亮斷然拒絕道。
大漢都沒了,還哪來的麵子?
馮永“嘖”了一聲,“丞相,請且先聽我說完。”
“你且說說,我且聽聽,我倒要看看你說出個什麼道理來?”
“丞相,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曹賊如今占天下八分之地,剩下二分,才是大漢與東吳。若是以大漢這不到一分西南之地,如何能滅賊興漢?”
“故,若要興複漢室,行事則斷不可循規蹈矩,得另辟蹊徑才行。”
“又,丞相若要北伐,則需大漢上下齊心。然,益州大族,多有心存不軌,或另有打算,或欲圖安一方。”
“而北方曹賊,自曹丕立九品官人法以來,世家大族日漸忘室漢而擁曹賊。若以不齊心的半分天下去伐齊心的八分天下,何其難也?”
“所以我們想法子改變益州世家大族的態度,讓他們主動為興複漢室而出力。”
馮永滔滔不絕說了一大段,感覺有些口乾舌燥,再加上剛才連出幾次大汗,隻覺得口渴極了,拿起碗來咕咚幾下就把茶喝完,猶覺得不解渴,又想伸出手去拿水壺倒水。
哪知諸葛亮竟然先行伸手,提起水壺,起身幫馮永倒了一碗水。
馮永一下子感覺到受寵若驚,連忙就要起身。
諸葛亮卻是按住他的肩膀,溫聲道,“你繼續說。”
“是,是。”
然後馮土鱉心裡“唉呀”一聲,媽呀丞相親自給我倒水,這份殊榮,也不知大漢有幾個能得到?
阿鬥也沒得到過吧?
我這豈不是比皇帝的待遇還要高?
土鱉心裡正美著呢,隻聽得對麵丞相突然敲了敲桌子,“繼續說啊!”
“哦,好好,繼續。”
馮永想了想,憋了好一會,卻是卡住了。
完了,光顧激動了,忘記要說什麼了。
“丞相,呃,剛才……說到哪了?”
馮永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隻得扭扭捏捏地問道。
“蜀中世家大族。”
大漢丞相此時的脾氣卻是出奇的好。
“哦,對,蜀中世家大族。丞相,我是這樣想的,在堂郎縣的銅礦上,我們向蜀中的大戶人家籌些錢糧,許諾給他們些利錢,讓他們吃到甜頭。”
“世人趨利,再加上又有漢中的牧場和工坊做保證,想必大多人都是願意借的。這樣我們就可輕易籌得錢糧,加快堂郎縣的銅礦開采,若是此事能成,則可做個成例。”
“然後,等丞相北伐時,若是錢糧不夠,則可以許諾他們買賣涼州等地的羊毛和習得織毛布的方法為抵押,定能籌備上不少錢糧。”
“如此一來,益州世家大族,為了能獲利,則定然會大力助丞相北伐。先例嘛,總是要有人做出來的。管仲開女閭時,不也是沒先例?”
國債嘛,本來就是起源於國家戰爭。
隻要把益州的土著世家們都綁到北伐的戰車上,還怕他們拖後腿?
聽完馮永的話,諸葛亮卻是半天沒吭氣,隻是定定地看著馮永。
大漢丞相不懂什麼叫中央銀行,可能也不懂什麼叫金融杠杆,更不懂什麼叫市場上無形的手和有形的手。
但黃月英和諸葛喬在漢中的牧場和工坊都有份額,所以他對漢中的牧場和工坊有一個大略的估計。
他更知道大漢一年究竟能有多少賦稅。
可是今年下半年,眼前這小子的舉動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
兵者,國之大事也。
征戰從來都是勞民傷財的事情。
今年的南征在最開始還挺正常的,可是到了最後,在有了某隻土鱉的摻和後,就開始演變成了勳貴的大狂歡。
某隻土鱉揮動著一張張用紙印出來的票子,從南中到錦城,再從錦城到漢中,無數人隨著他的指揮而動。
勞力變成票子,票子變成毛布,毛布變成錢糧或者其他什麼東西。
近百萬緡的錢財悄無聲息地平空而出,卻又洶湧澎湃地席卷了整個大漢。
大漢得了相當於大半年的收入,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南征的支出。
原本以為要休養兩年才能重新用兵的大漢丞相發現,隻要一年時間,就可以恢複過來,如果再多兩三年,那麼北伐至少就能多出兩三分把握。
勳貴則是得了大批勞力,極大地緩解了漢中勞力緊張的局麵。
而在漢中紡織工坊有份額的那幾家,利用牧場和工坊做擔保,僅僅是把勞力轉了個手,每個勞力就淨賺二十緡。
至少在諸葛亮眼裡,這幾家根本就是什麼也沒做,幾個月的時候就生生賺走了二十五萬緡。
可是就算是如此,勳貴甚至朝廷都要感謝馮永。
這簡直就是做夢一般!
這種手段,聞所未聞!
談笑間,便能攪得風雲大起,不外如是。
如今再聽到此子的這般言論,卻是想著把蜀中的世家大族玩弄於指掌之間,竟是打算再來一次仿南中舊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