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邈每任一官,皆政績卓著,與他能體察民情,考察地方風俗是分不開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他在任隴西、南安太守時,知道一些陳年舊事:自狄道經枹罕,可以過河到達西平,然後從西平穿過祁連山山口,可以直達張掖。
這條路久不通人,是因為胡人叛亂。
而現在西海胡人紛爭,誰敢保證沒有蜀人參與其中?
畢竟以馮文和在胡人裡的名聲……
想到武威後麵的張掖,突然出現一支蜀人大軍的可能,所有人都噤聲了。
誰也不敢負起這個責任。
更有甚者,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徐邈在派兵西平的同時,又緊急調動後方張掖、酒泉、敦煌三郡的兵力,以防不備。
正在金城的南山群山裡行走的馮永突然仰著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啊嚏、啊嚏”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一想二罵三感冒,我這是感冒了?”
馮永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沒感覺哪裡不舒服。
行走於山間,又蔭涼又舒服,除了有點累。
他看了看前方,但見青山削翠,碧岫堆雲,時不時有猿啼獸鳴聲傳來。
景色確實不錯。
再加上山中不知日月長,不用像外頭那樣忍受酷熱,若是換了平時,倒也是一處度假的好去處。
隻是他此行不是來看風景的,而且這些日子抬頭都是山連山,山迭山,山巒起伏。
讓馮永心頭開始有些煩躁沉悶起來。
他忍不住地喊了一聲:“李簡!”
“君侯有何吩咐?”
一身簡便衣著的李簡很快小跑上來。
隻見他早就換下了象征著上等人物才有穿的寬袍,學著馮永軍中那樣,綁起了綁腿,收緊了衣袖,以防毒物蚊蟲。
“前頭,還有多遠?”
“快了快了!”
李簡連忙說道。
馮永斜視了一眼李簡。
小夥子,你這個話我聽著很熟悉。
當年我參加驢友野外遊玩的時候,領頭的也是經常說“快了快了”。
騙我說拐過前麵一道彎就到了,可是他沒告訴我說那道彎要拐一天。
幸好李簡沒有前世驢友的領頭人那等惡習。
雖然他沒有走過這條路,但隴右李家派出了兩位經驗豐富的老人。
李簡最重要工作就是,把家族向導所知道這條路的一切,原原本本轉給馮君侯。
李家嫡孫一個人在馮君侯麵前露麵就夠了,家訪中的其他人嘛,就算了。
前方探路的暗夜營很快傳過來了消息,過了這條山穀,就到了李家向導所說的那條水流,順著這條水,就可以到達大河。
“到了就好!”
馮永一聽,大喜。
到了這條河,就說明已經翻過了這條山脈,順著河穀走,這樣就好走多了。
得知準備到達第一個目的地,張嶷從後頭趕上來,“君侯,要不先休息一陣吧?山路難行,陌刀隊負重前行,將士容易勞累。”
雖說此次翻山有向導,有舊路,而且還有前頭部隊在開路,但畢竟不同平地。
即便軍中皆是卷甲而行,陌刀隊仍是擔負極重。
此行帶了五百輔兵,有三百人調撥給了陌刀隊,兩百人給了虎步軍。
暗夜營和無當營全部是自食其力,沒有一個輔兵。
唯一特彆一點的,就是馮永的親衛隊,還有十來匹善走山路的滇駒。
馮永看向張嶷,眼中帶著疑惑:既然都快到了,何不一鼓作氣?
張嶷看懂了馮永的眼神,隻聽得他低聲道:“君侯,那裡既是休息之地,又可直達大河,那就說明,曹賊亦可輕易順水而上。”
“故何不讓將士先休息,恢複體力,暗夜營也好有時間把那裡查探清楚?”
馮永悚然一驚,點了點頭,“有理。”
雖然李家把第三代嫡孫都放出來跟著自己跑這一趟,肯定要做好最全的準備,但萬事小心為上,要苟才能活得久。
下令全軍原地休息後,馮永自顧找了地方坐下來,同時心裡感慨一聲。
自己此時倒是有點像偷渡陰平的鄧艾,隻不過自己是在有向導的情況下,走的還是有山路的地方,誰知道還這般難行。
也不知道那個鄧艾,領著人走在陰平無人區,在沒有向導沒有路的情況下,是怎麼讓士兵跟著他走下去的。
他心裡正想著,有人遞過來一個皮囊:“山長,請飲水。”
正是參謀部的參謀張遠。
馮永看了一下皮囊,確定是自己的專用水囊,這才打開喝了一口。
“牧之,前些日子,跟著公孫參謀長,有沒有什麼收獲?”
馮君侯很是關心這位學生的成長。
“回山長,有收獲!”
張遠連忙站起來回答。
“坐,坐。”馮永伸出手壓了壓,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給我說說,學到了什麼?”
張遠規規矩矩地坐到馮永身邊,身子繃得筆直:“公孫先生說了,平時沒事的時候要多讀書。”
“製定作戰計劃的時候要把自己當成賊人,這樣才能儘可能地想到賊人會用辦法對付我們。”
馮永聽了這些話,樂得哈哈一笑。
張遠有些緊張地看著馮永,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
馮永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公孫先生說得很對,回去後要多多向他請教。”
公孫徵這一次沒有過來,留在平襄幫忙處理事務。
“還有,我有一本三十六計要交給你,待此戰結束回到平襄,你記得提醒我一聲,免得我忘了。”
張遠聽了,猛地站了起來,激動地臉都脹紅了,“學生明白!”
南鄉學堂早有傳聞,山長出身不凡,現在學堂裡所教的東西,隻不過是山長師門裡最基本的學問。
隻有成為山長嫡傳學生,才有機會學到更高深的學問。
莫不成……自己當真是像那些傳記小說的人物,遇到了傳說中的奇遇?
想到這裡,張遠隻覺得熱血一股一股地往上湧,他甚至可以聽到胸腔霍霍跳動的聲音。
即便是在蔭涼的山林中,他仍感覺有身上全是熱氣,熱氣甚至流到了指尖上,讓他感覺到有些灼熱。
馮君侯有些不明白這個小夥子胡亂激動個啥,揮了揮手,“去,把地圖給我拿過來。”
張遠應了一聲,連忙轉身去拿地圖。
攤開了地圖,馮永接過張遠遞過來的筆,隨手勾畫了一些東西在上麵,補充了上麵的空白區域。
他的目光,卻是不由自主地落到從狄道到張掖這條絲綢南路上,在西平郡的北邊空白區域,畫有一個圈。
那裡是祁連山,同時也是被羌胡控製的地區。
馮永心裡在暗暗可惜:若是現在大漢實力足夠,自己直接領軍走枹罕進入河西,然後直插張掖,未必不能一戰而定涼州。
心心念念了一下,便收好地圖,遞給張遠,安心等待前頭的消息。
事實表明,雖然小心能苟是好事,但這一回馮永幾人似乎有些小心過了頭:暗夜營傳來了消息,附近沒有任何可疑的跡象。
到達了這條河水,就說明已經翻過了這條山脈最難的地方。
雖然魏軍沒有出現,但馮永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是更加小心起來。
領軍穿過群山,比想像中的要難走,更重要的是,自己很有可能已經和魏延那邊脫節了。
按時間推算,魏延應該已經開始攻城了,自己卻仍在山裡蹣跚而行。
暗夜營的搜索範圍是前方十裡,確定安全後,大軍才繼續跟進,這也導致了行軍速度比較緩慢。
行軍速度的緩慢得到了回報,大軍一路平安,沒有遭到任何的埋伏。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準備走出山口時。
按李簡的說法,山口那裡才是最險要之處。
“君侯,山口外頭有魏軍把守。”
馮永精神一振,看向這個暗夜營的隊長,“有多少人?”
對方的兵力越多越好,隻要拖住了金城和涼州方向來援的敵人,自己就算是完成了任務。
再加上自己領兵出隴西時,大張旗鼓,動靜不小,看來河西的守將已經通知金城這邊了。
反正在這山裡,多立旗幟,多敲軍鼓,很容易造成虛張兵力。
所以對方在沒有摸清自己的真實兵力之前,是不敢輕易進攻的。
更何況自己的暗夜營和無當營,在山林裡比對方有優勢。
“隻有一個小營寨,看那規模,可能有二三百人,也可能隻有一百來人,看上去人數不多。”
暗夜營的隊長也是一臉的疑惑,似乎他也不明白魏軍為什麼在那麼險要的地方隻布置了這麼點兵力。
馮永差點嗆了氣。
他瞪大了眼,“二三百人?你確定?會不會是有埋伏?”
遇到這種情況,馮永下意識地就是感覺有詐。
老夫在河東大張旗鼓搞出那麼大的動靜,隻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得到,金城怎麼可能沒有防備?
這不科學!
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況讓馮永有些拿不定主意。
“去,把幾位將軍都叫來。”
馮永對著張遠吩咐道。
張嶷句扶薑維三人接到馮永的傳令,很快就聚集了過來。
待得知前方山口的情況,幾人皆是麵露意外之色。
“都說說,你們幾人心裡的想法。”馮永有些皺眉地開口道,“情況甚是古怪啊!嘖,當真是計劃不如變化快。”
幾人麵麵相覷,張嶷資格最老,當下最先開口問道:“君侯,此事確否?”
“此山穀最險者,莫過於兩邊山頭。現在曹賊不在山頭駐軍,這本就是反常之事。”
馮永蹲下去,拿了石頭和樹枝擺了樣子,“若是我們占據這兩邊的山頭,便可居高擊下。”
“即便我們不進擊,亦可憑高而守,曹賊隻能仰觀而歎息,故金城的曹賊守將何其不智?”
這一路過來,順風順水,連敵人的哨探都沒有遇到過,本身就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馮永可不相信對方的哨探這般厲害,在逃過暗夜營偵查的同時,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
這種古怪感覺,在準備出山穀時達到了最高點。
我怎麼有種金城守將是我方高級奸細,正在努力配合己方行動,想方設法讓自己一路通暢無阻的感覺。
感覺實在是太過於荒謬。
薑維看著地上的兩塊石頭和幾根樹枝,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君侯,會不會曹賊根本就沒有想到我們會翻山過來,所以這才沒有防備?”
幾人皆向薑維看去,讓這個初次領軍的年青將領頓時有些拘束起來。
“君侯大張旗鼓,河西的曹賊豈能不知?”
句扶不大同意這個說法。
薑維欲言又止。
馮永注意到他的神色,開口道,“伯約儘管說就是,我讓諸位來,本就是為了聽諸位的意見。”
薑維得到馮永的鼓勵,這才繼續開口道,“河西曹賊知君侯領軍出隴西,但未必知道君侯去了哪裡,除非他們渡河查看。”
“君侯讓陳太守和劉將軍護著我等後路。若是兩位將軍防守得力,讓曹賊沒有辦法探知東岸的情況,那金城又豈會知曉君侯領軍去了哪裡?”
這一回連張嶷都搖頭:“曹賊即便沒有辦法派軍東渡河水,至少也可以暗中派哨探過來查探,怎麼可能死守在河西不動?”
“更重要的是,怎麼解釋山穀外頭的賊兵?”
魏軍沒有派人守住山穀,卻派了數十人在山穀外頭的平地上駐守,實在古裡古怪。
薑維一時語塞,臉上微微有些脹紅。
“排除了所有可能之後,最荒謬的推論可能就是正確答案。”
馮永沒有明確支持誰的意見,隻是說出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
然後拿著樹枝點了點腳邊的兩塊石頭,“曹賊是否當真無意守山口,隻要一試便知。這兩個山頭,誰去拿下來?”
隻要占據了這兩個山頭,自己就算是立於不敗之地,管他有什麼陰謀。
句扶和薑維同時說道:“末將請命!”
張嶷沒有說話,他自認陌刀隊在陣前正麵相爭,不懼任何人。
但若是攻占山頭這種事情,卻非陌刀隊所長。
“好,那句將軍領無當營去東山,薑將軍領虎步軍去西山。”
馮永應下兩人的請戰,同時又囑咐道,“雖說暗夜營查看過兩邊山頭,但山頭外邊終究是沒有完全查看,你們要小心些。”
“諾!”
馮永又看向張嶷:“張將軍,兩位將軍領軍占據山頭時,你且守在山穀布營,以防萬一。”
張嶷一抱拳:“遵君侯命!”
“你們要記住,若是山口當真沒有曹賊,且先不要緊起旗幟,讓將士們安靜守候,免得驚擾了外頭的曹賊。”
馮永發布完軍令,眼神有意無意地瞥向遠處的某個角落,幾個雜役正坐在那裡休息。
嗯,很好。
占據山頭的行動比想像中的還要順利。
這讓馮永心底那種對方有我軍高級臥底的感覺再次升了起來。
等自己這方輕易占據了製高點後,馮永爬上山頭,舉起望遠鏡觀察山穀外頭,果見數裡外有一條官道。
官道上卻是沒有什麼人,路邊立有一個小小的營寨。
更讓人覺得古怪的是,對麵這個營寨的大門不是向著山穀的方向。
這說明,對方似乎……好像……根本就不是在警戒山口!
確定了這一點,馮永的心砰砰直跳起來:“莫不成老子是隱藏的歐皇體質?”
想起前世搶個紅包,彆人是十塊,自己隻有零點零一塊,馮君侯忽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我要做鄧艾!
馮永轉過頭,對著張遠吩咐道:“去,把暗夜營的人給我叫過來!”
暗夜營的隊長很快貓著腰過來了。
“那個營寨,到了夜裡,你們把它給我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