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6章曹
喚來自家子女,與李家叔父見了禮,再讓他們退下去後,馮永這才與李遺分彆落座。
“文軒此次過來,打算呆幾天再回去?”
李遺一聽,臉上現出些許歉意:“兄長,這一次小弟隻怕得要及早趕回去。”
“哦?為何?丞相的吩咐?”馮永一聽,不禁有些好奇地問道。
李遺苦笑搖頭:
“不是,是大人……”
“李都督?”馮刺史眉頭一皺,原本有些放鬆,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不禁坐直了,關心地問道,“李都督的身體可還好?”
從小裡說,李遺叫馮永一聲兄長,馮永隻要應下了,那麼李恢就算得上是他的長輩。
往大裡說,李家在南中的影響力非同小可。
興漢會早期能在南中快速擴張,當時身為在南中當庲降都督的李恢可是明裡暗裡幫了不少忙。
更彆說這些年來,他在南鄉講武堂當客居講席,為涼州軍的軍中骨乾培養,也是出了大力。
所以聽到李恢的身體不太妙,馮永不得不關心。
李遺臉上竟是有些許悲傷,隻見他歎了一口氣:
“不算很好,開春之後,大人又病了一次。出來之前,我還特意去了一趟南鄉,大人他親口對我說,他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
事實上,去年冬日裡丞相也問過李遺同樣的問題。
而他回答丞相的話,卻是不儘相同。
原因也很簡單。
丞相也很老了,至少從表麵上看起來是很老了。
所以話自然是要儘量往好裡說。
同樣的,李遺去了南鄉之後,李恢問起丞相的情況,他也是回答差不多的話。
不管丞相也好,自家大人也罷,他們可能都知道自己的話不儘不實。
自己也知道丞相和自家大人已經知道自己的話不儘不實。
但有些話,他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唯有對自家兄長,他才能毫無顧忌地說出實話。
馮刺史聽到這番話,亦是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然後靠坐回椅背上,喟然道:
“是啊,時不我待,不但他們老了,我們也開始老了。”
說著,心有餘悸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腰。
“當年我帶著你們胡鬨,猶在昨日呢!哪知突然發現,我們這輩人,大多竟是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文軒的孩子,也有四歲了吧?”
說起孩子,李遺臉上難得地現出笑容,點頭:
“最大的那個,確實已經四歲了。”
一輩老去,一輩成長,代代不絕,這大概就是人生的意義吧?
李遺心頭的陰鬱去了一些,剛拿起茶杯想要喝一口。
這時隻聽得上頭的馮刺史笑道:
“要不要給孩子結個親?”
“哐當!”
聽到馮刺史的話,李遺手上就是一個哆嗦,差點拿不穩茶杯。
“兄……兄長莫要說笑,孩子還小呢……”
彆人家不知,但在興漢會內部,隻要是老兄弟,哪一個不知道,皇家想要與馮家結親?
而且最有可能的,就是想讓太子娶馮家的嫡長女。
要麼就是想讓阿蟲娶公主。
再不然,馮家次子的可能性也很大……
當然,關家虎女若是再生出第四個子女,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至於最後究竟是哪一個,沒有明確的說法之前,誰也不敢肯定。
不是他不想跟兄長家結親,相反,會裡的兄弟,有一個算一個,誰家有子女的,都會眼巴巴地看著馮家的兒女。
但都要排在皇家之後。
要不然,那就是跟皇家搶人啊!
至於皇家想與馮家結親的消息是誰先傳出來的,已經不可考了……
反正消息很靠譜的樣子就是。
馮刺史看到他這副模樣,不在意地笑笑:
“也是,是我太心急了些。對了,既然此次你要急著回去,正好幫我一個忙。”
“兄長請說。”
“你也知道,大漢將要派一批人去吳國學習操船之術,人選我已經挑出來了,到時候怕是要與文軒同行。”
“這裡頭有我的學生,這一路去漢中,到時候還請文軒照看一二。”
這一次與吳國的交易,是拿涼州戰馬和涼州的騎軍戰法換來的。
涼州,或者說馮刺史手頭的名額,至少要占到一半。
很合理。
李遺連忙應下:“兄長且放心,小弟自會省得。”
頓了一頓,又繼續說了一句:
“從學堂裡出來的學生,都算得上是興漢會自己人,隻要是會裡的兄弟,又豈會不照顧一番?”
馮永聞言一笑,不置可否。
兄弟倆人聊了一會,馮刺史看李遺麵有倦容,知道他怕是一路著急趕來,便讓人領他下去先行休息。
在李遺離開後,馮刺史獨自一人呆坐在客廳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天色將晚,關姬前來尋他,看到他這副模樣,不禁有些擔心:
“阿郎在想什麼?”
馮刺史被打斷了思路,哦了一聲:
“是細君啊,什麼時候了?”
“天都快黑了,你說什麼時候?”
因為光線不足,再加上馮刺史坐的位置又不是靠近門口。
也不知是不是關姬的錯覺,她隻覺得自家阿郎似乎刻意將自己隱入了黑暗中,仿佛在某個幕後黑手一般。
她不由地走上前,彎下腰去,湊到馮刺史麵前,瞪大了眼,仔細地看了看,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這才鬆了一口氣:
“聽下人說,李文軒離開以後,阿郎就這麼一直坐在這裡,是不是他送來了什麼消息,讓阿郎擔心了?”
馮刺史點了點頭:
“丞相確實特意讓文軒送了一封信過來,裡頭說了不少事,所以我得捋捋頭緒。”
“丞相說了什麼?”
馮刺史不答,隻是長歎了一口氣:“風水輪流轉啊!”
想當年,因為自己與張小四的恩恩怨怨,張小四就這麼被綁架到了自己身上。
隻要馮刺史自己不主動開口撇清,彆說有誰敢去輕易接張小四的盤,到最後就是說都不敢亂說。
到了今天,皇家用同樣的手法,把馮家子女的親事綁架了。
隻要皇家沒有明確表示想要馮家的哪個子女聯姻,就算是興漢會內部,都不敢輕易接馮家的盤。
而事實上,皇家已經算是很給馮家麵子了,就等著馮刺史主動推出哪個孩子——但必須是關家虎女所生,這是肯定的。
想到這裡,馮刺史又是歎了一口氣:出來混,終究是要還的……
關姬更是莫名其妙:
“什麼風水?什麼還不還的?”
“沒什麼,對了細君,春耕過後,我打算親自領軍出塞,巡視邊疆。”
關姬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她點了點頭:
“妾知道了,到時候自會安排軍中。”
兩漢軍事鼎盛的時候,邊境將領率領萬騎巡察防務情況,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來可以威懾諸胡,二來可以檢驗軍中訓練的情況。
事實上,馮刺史在當越巂太守時,就乾過這樣的事。
當時關大將軍還是督郵,對這種事情也是清楚得很。
“還有,到時候讓薑維也領軍過來。”
這一次終於讓關姬驚訝了:
“為何?”
“他是護羌校尉嘛,光窩在金城那邊有什麼用?涼州的胡人那麼多,他不能隻護著金城郡那點胡人吧?”
馮刺史很是理直氣壯地說道。
同枕共眠差不多十來年了,關大將軍看到此人這副模樣,又豈會不知這其中必有蹊蹺?
她輕輕一笑:“好,全聽你的。”
心裡卻是暗道,左右晚上你也跑不了,到時候榻上再收拾你!
三月,隨著不少商旅的不斷湧入,隴右和涼州的官道上,人流量開始大增。
而李遺卻是領著傅僉羅憲等人,逆流而行,向著漢中而去。
回到漢中,傅僉和羅憲就如同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樣,不再用彆人操心。
而李遺,則是急匆匆地回丞相府複命:“丞相,我回來了。”
雖然天氣已經開始暖和了起來,但諸葛亮仍是裹著一件薄毯,麵容似乎更加消瘦:
“哦,回來了?涼州那邊怎麼樣了?”
“回丞相,涼州在馮君侯的治理下,百姓樂業,胡人歸心,牲畜成群,兵精糧足,君侯讓遺帶話給丞相:一切不必擔心。”
諸葛亮聞言,眼中竟是有些發亮,笑了起來:“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會令我失望。”
言畢,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讓李遺退了下去。
待李遺的身影消失後,諸葛亮眼睛竟是越發明亮起來,他把身上的薄毯一掀,少有地站了起來。
然後從桌前堆著的各類文書裡翻出一個用布筒包裹著圓筒,定定地看著手裡的圓筒,諸葛亮的神情竟是有些癡呆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從布筒裡抽出一個卷起的竹簡。
諸葛亮小心地吹了吹上麵並不存在的灰塵,再小心翼翼地攤開。
待竹簡全部展開,露出了上麵所書的第一列字:臣亮言……
建興十四年三月底,一直深入簡出養病的大漢丞相諸葛亮,難得地出現在朝會上,給大漢天子上了一封奏章:
神明華胄,凶逆橫行,盜憎主人,橫逆交逼,漢之誌士,無不怒發。
皇漢世裔,弈葉久昌,祖德宗功,光被四海,桓靈有失,遭家不造。
魏賊,本漢家閹奴,因緣禍亂,盜漢神器,累世暴殄。
臣亮,奉先帝之詔,討賊興漢,顧瞻山河,秣馬厲兵,日思放逐。
天子親臨賊前,將士無不踴躍。
數年砥礪,漢興之地,將勇兵精,北方涼州,猛虎待命。
……
這份奏章,後世稱之為《後出師表》。
此表一出,朝野轟動。
因為這意味著,漢魏邊境在數年平靜之後,大漢丞相將再次領軍北伐。
目標——關中,漢之舊都!
雖說不能呆在涼州跟著先生,但去吳國也是為了更好的興複漢室嘛。
所以能回到久違的漢中,傅僉和羅憲兩人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因為要等待另外一些人集合,所以兩人倒是有了空閒時間,居然還有心情相約一齊去街上閒逛。
“令則你有沒有覺得,這南鄭比起以前來,似乎熱鬨了許多。”
傅僉手裡拿著一串冰糖葫蘆,嘴裡一邊嚼著,一邊含糊地對羅憲說道。
這冰糖葫蘆可不便宜,都是隻有特意的食肆才有。
那種食肆,普通人家連進去的資格都沒有。
但傅僉和羅憲是誰啊?
興漢會會首的嫡傳弟子,羅憲手裡還有一塊當年馮刺史送給他的玉馬。
有了這塊玉馬,隻要有興漢會的地方,兩人完全可以白吃白喝。
羅憲點了點頭,讚同道:
“自從先生離開南鄉以後,南鄉就能靠以前的老底子了。哪像南鄭,可是漢中的郡治呢,漢中越是興盛,南鄭就會越熱鬨。”
兩人正說著話,隻聽得前方突然喧鬨起來。
“怎麼回事?”
“陛下下旨,擇日伐賊!”
“轟!”
……
“伐賊?”
……
羅憲一聽,心裡頓覺不妙!
連忙拉著傅僉擠上去,原來正是官府張貼公告,隻言丞相上書北伐,陛下已經應允,不日將出兵關中。
羅憲連看了三遍告示,確實沒有錯。
耳邊傳來議論紛紛的聲音,但他已經聽不進去,隻覺得腦門全是轟隆隆的。
渾渾噩噩間,他下意識地看向傅僉。
傅僉張著嘴,咬了半塊的紅果“啪噠”掉了出來而不自知。
然後……
“哇!”
手裡的冰糖葫蘆也不要了,丟在地上。
“先生騙我!”
深深地感受到大人世界的險惡的傅僉,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來。
羅憲同樣覺得自己的感情被極大地傷害了。
“不行,我要去找李叔父!”
羅憲咬著牙道。
“我跟你一起去!”
傅僉抹了一把委屈的眼睛,恨恨地說道。
“走!”
北伐的消息一出來,丞相已經開始調整運轉起來。
李遺身為參軍,自然是繁忙無比。
聽到傅僉和羅憲到來,他不得不暫時放下手裡的活,匆匆來見兩人。
“李叔父,我們要回涼州!”
李遺大吃一驚:“你們是被你們的師父派去吳國的人選,現在如何能回去?”
“先生騙了我們!”
傅僉大聲地說道,如同在質問李遺一般。
“哦……”李遺一點也不意外地點了點頭,“你們難道不是他的弟子嗎?”
“這個先生的弟子有什麼關係?”
“你們身為他的弟子,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巧言令色馮郎君?不知道什麼深謀遠慮陰鬼王?”
傅僉和羅憲當場就蒙了。
但見李遺語重心長地說道:
“馮鬼王所說的話,多是鬼話,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雖然很想尊師重道,但傅僉和羅憲心底卻是控製不住自己本能:
曹!
“李叔父,我們要回涼州!”
李遺又是嘖了一聲:
“我真的很懷疑,你們是不是他的弟子,難道你們真的忘了他還有一個名號,叫心狠手辣小文和?”
傅僉和羅憲心底再次冒出那個字:
曹!
以下不要錢:
呃,講個曆史常識。
上一章好多書友有個疑惑,為什麼運銅人不能用黃河水道?
我就簡單的說一下吧。
事實上,從先秦到兩漢一千多年裡,甚至兩漢以後,甚至到唐朝滅亡,統治階層從來沒有放棄過利用從長安到洛陽這段水道,但是一直沒有成功過。
或者說,大規模利用一直沒有成功過,最好的時候,也僅僅是能過少量輕便而又容易掉頭的小船。
為什麼?
因為這段水道真的是太凶險了。
許多地方有明礁暗礁不說,水位落差也很大,如建國以後早期比較有名的三門峽、小浪底等發電站,就在這一帶。
為什麼有名?
就是因為以當時的技術條件來說,它們的施工非常困難,我們是靠著不畏艱難的精神,努力把它們建起來的。
戰國的時候,秦國把函穀關一堵,關東六國就隻能瞪眼,不是他們想不到從函穀關邊上的黃河坐船而上,而是根本行不了船。
至於為什麼當時不能從函穀關南邊的山嶺翻越過去,這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因為與黃河無關,就不展開講了。
繼續說黃河。
西漢的時候,隨著關中人口不斷增多,到了漢武帝時期,關中糧食已經難以供應關中人口。
於是統治者就開始大力開發隴右和涼州,甚至要從漢中運糧,偏偏沒有辦法把關東的糧食運到關中來。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西漢也曾大力開發這一段水路,但直到國力強盛的西漢滅亡,也僅僅是鑿開了一點點能讓小船通行的水道。
所以西漢的隴右和涼州其實是很繁榮的。
甚至到了東漢前期,羌胡沒有大規模擾亂涼州的時候,在大部分時間裡,涼州糧價居然比全國平均糧價還要低,是不是顛覆了很多人的想像?
漢以後的唐朝,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
楊廣舉全國之力鑿通了南北各段的運河,把它們連通成大運河,但也僅僅是能把糧食送到洛陽。
注意,也就是說,洛陽以東的黃河下遊水運,是可以利用的,而且利用得很早。
但洛陽到長安的水道,仍然是個處女地,呃,最不濟也算半個,不能再少了。
到了唐高宗武則天時代,關中人口增多,糧食壓力太大,皇帝不得不經常帶著滿朝百官跑去洛陽就食。
吃著吃著,洛陽就成了唐朝實際上的陪都。
這個事情,我記得曆史書上有講過。但為什麼會這樣,書上似乎沒講,所以大夥隻知然不知所以然。
從長安到洛陽這一段黃河水道的知識,我以為好多人都知道的,沒想到是個知識盲點,確實是我的疏漏,抱歉。
當然,以上僅僅是從地理方麵來說的,至於人文啊,政治啊,這些就是另外的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