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將軍的話還是有道理的,孩子吃完了奶,就立刻安靜了下來,閉上眼開始睡覺。
花族長小心地把孩子放到榻上,這才開始整理自己的衣衫。
哪知她不經意間看到馮都護正盯向這邊,眼珠子一轉,又把雙手放下,胸脯一挺,挑釁道:
“喏,我喂完了,你要不要也過來試一試?”
生完孩子的婦人,作風就是與以前大不一樣。
隻是馮都護是何許人也?
算上榻上睡的這一個,已經是七個孩子的父親了。
這點陣勢,他怎麼可能會發怵?
更何況他與花族長之間,早就是知根知底。
但見馮都護“嗤”地一聲笑:
“不容易呢,難得能喂飽孩子一次,可不得好好顯擺一番?”
花族長有著南中女子特有的嬌小身子,但身材的比例卻是傲人。
可惜的是,直到她生了孩子,馮都護才知道,她挺著的,就是個樣子貨,白長這麼大。
彆看她一天到晚地嚷嚷想要女兒,不想給兒子喂奶。
事實上卻是,她根本就是沒辦法喂,一天喂一次都喂不飽。
彆的孩子都是備一個乳母就差不多了,謹慎一些的,最多也就是兩個。
唯獨這個阿知——取其身份“不為人知”之意——需要三個乳母候著,隨時聽命。
也就是馮家家大業大,請多少個乳母都無所謂。
若是換成彆的普通人家,說不得孩子剛出生就得餓肚子。
相比於花族長的虛假宣傳,關將軍那才叫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嗯,確實童叟無欺。
馮都護已經到了可以自稱老夫的年紀。
再加上兩人的三個孩子,可不就是童叟四人?
這不叫童叟無欺叫什麼?
察覺到馮都護偷偷地瞄向自己,關將軍頓時就是有些羞惱:
“眼睛往哪裡看呢?”
馮都護理直氣壯:
“隻是想提醒你一下,好好教一教花族長,給她傳授些經驗。”
“說起來,你可是阿知的大人呢,阿知可是鎮東將軍府上的嫡長子……”
話未說完,關將軍就按捺不住地要過來揍人。
馮都護眼看著形勢不對,連忙跑了。
獨自一人來到後院亭子裡坐下,馮都護心裡想著花族長的話,也是有些納悶:
府上這麼多妻妾,這麼多孩子,居然隻有雙雙一個獨苗苗女兒,這不合常理啊!
難道老夫的y染色體要比x染色體有活力?
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但見一個女子嫋嫋婷婷地走過來:
“阿郎在想什麼呢?”
馮都護抬頭看了一眼右夫人,隨口道:
“想女兒呢。”
右夫人挨著他坐下來:
“雙雙就在隔壁的大院子玩著呢,多走兩步就見著人了,犯得著坐在這裡想?”
今日是休沐。
府裡上上下下,從馮都護到雙雙阿蟲等人,不用上值,不用讀書練武,難得輕鬆。
以前的時候,馮都護還能陪著孩子玩耍。
現在雙雙已經長大了,是府裡的大姐頭。
馮都護要是再去湊熱鬨,說不得還要被人家嫌棄。
“不是想雙雙,是想以後還沒出世的女兒……”
馮都護語氣幽幽地回答右夫人。
右夫人一愣:“沒出世的女兒……”
話未說完,她就忍不住地坐直了身子:
“誰又有了?”
左夫人肯定不可能。
前幾年的時候,她就醉心於軍務,主動避免自己再懷孕。
那個沒名分的才生下來幾個月,應該也不會這麼快再懷上。
“是阿梅還是李慕?”
馮都護瞟了一眼氣勢陡然變得淩厲的右夫人,嘁了一聲:
“真要有人懷孕,你還能不知道?”
馮都護抬頭看天:
“你不覺得,我們的府上,女兒太少了嗎?”
莫不成這大自然當真有自我調節的能力?
現在馮府是陰盛陽衰,所以下一代就準備來個陽盛陰衰,平衡一下?
“哦,這樣啊……”
右夫人跟了馮都護這麼多年,一看到他這個模樣,知道對方是吃飽了沒事乾,在胡思亂想,語氣就放鬆了下來。
“阿郎這麼一說,妾也覺得確實如此。”右夫人的眼珠子轉動了幾下,“雙雙可是我們府上唯一的女兒。”
“現在都十一歲了,再過幾年,就到了及笄之年,是該好好給她謀劃一番了。”
馮都護把目光從虛空中收回來,看向右夫人,麵無表情:
“你又打算給你那個外甥提親?”
“我的外甥,可是太子呢,天下多少人家想要把女兒嫁過去?偏生你的女兒就金貴!”
右夫人一看馮都護這副神情,心裡就是有氣。
陛下和皇後,已經不止一次表露出想要讓太子劉諶與馮盈定親的意思了。
若是換成彆的大臣,估計恨不得早日把女兒送入宮裡。
偏偏馮盈的父母與彆人不一樣。
或者說,馮盈的大人,與彆人不一樣。
大漢皇後可以給臣子下詔。
但想要得到山門子弟的幫助,得“卑辭厚禮”。
大漢的第一位皇後,同時也是華夏史上的第一位皇後呂雉,就是這麼請商山四皓出山的。
當年大漢丞相,都不惜屈尊紆貴,親自到馮家莊子上與年方十六歲的少年郎君見麵。
張皇後想要太子娶馮家女,未必不存了鞏固太子地位的心思。
更重要的是,若是此事真成了,作為山門子弟的傳人,馮令和馮雍那不就是太子的昆弟?
再加上馮凱(即阿漠)還與太子是表兄弟,胳膊肘還能往外拐?
皇後可是早就打聽過了:
馮家的壓箱底學問,左右夫人各執有一份,聽說內容還不一樣。
所以這個事情,不能強迫,得顯示出皇家的誠意求娶之心。
“你自己都說了,雙雙可是馮府唯一的女兒,她當然金貴。”
馮都護又怎麼可能不了解皇後的心思?
他擺了擺手:
“我說過了,她以後嫁誰,順其自然,我不強求。反正她有一群弟弟撐腰,也不怕彆人欺負。”
“若是她長大後,當真喜歡太子,那我肯定是樂見其成,但現在她還小,我不想這麼早就給她定下來。”
“再說了,她可是左夫人的親生女兒,這種事情,你還得問過她的意見。”
“就沒見過阿郎這樣的!”
右夫人半是埋怨了一句,然後又訴苦道:
“眼看著太子的年紀漸長,阿姊話裡話外都跟妾提過好幾次,妾當真是左右為難。”
“我才叫左右為男。”馮都護看著左夫人,突然猥瑣一笑,“你有什麼好為難的?”
“大不了讓阿蟲阿順娶個公主,這個事我倒是可以做主,實在不行,阿漠也可以。”
左夫人不在這裡,右夫人可不跟馮都護客氣:
“那也行,不過府裡的孩子真要娶公主的話,得是阿漠娶。”
除非宮裡願意嫁兩個公主到自家府上。
“無所謂。”馮都護不在意這個,“真要讓阿漠娶公主的話,隻要不是娶皇後生的那個小公主就行。”
右夫人聽到馮都護的話,頓時就瞪大了眼:
“為什麼?阿漠為什麼不能娶阿姊的女兒!”
她想讓自己兒子娶的,肯定就是那位小公主啊。
“她是你阿姊的女兒,你們兩姐妹的兒子和女兒,是表親,生下的孩子,不易養活。”
馮都護解釋道,“我可不想以後年老了,還要操心兒孫那些事。”
“就沒聽說過這個道理!世上表親成親本就是常事!”
右夫人根本不相信,她懷疑地看著馮都護:
“你該不會是想讓阿蟲和阿順娶公主才這麼說的吧?”
“我師門就是這麼個規矩!”馮都護沒好氣地說道,“師門裡早就說過了,血緣越是親近的夫婦,生下的孩子就越難成活。”
“而且還容易先天不足,天殘愚癡者甚多。”
不是說全部,但概率太大。
馮家又不需要像歐洲某些家族那樣,為了保證血統的純正性,不惜近親結婚。
近親結婚的家族,任何一個健康長大的孩子,背後都有畸形和早夭的兄弟姐妹在替他負重而行。
隻是以眼下這種情況,馮都護肯定沒辦法跟右夫人解釋清楚。
“至於阿蟲和阿順,他們還真不需要跟阿漠爭。”
反正關將軍自己就有一個爵位,以後估計十有八九是要留給阿順。
她的嫡長子阿蟲則是繼承馮家的爵位。
這兩個爵位,一個是關將軍自己打下來,一個是關將軍參與打下來。
彆人想要伸手,都得先問過關將軍的意見才行——除非皇家想要對馮家和關家來個兔死狗烹。
至於阿知……
花族長給鎮東將軍戴了綠帽子,還生下了彆人的孩子。
這個孩子想要繼承關將軍的爵位,估計很難。
鎮東將軍是有容女乃大,又不是有容乃大。
所以馮都護相信,關將軍壓根就不會在意自己的兒子能不能娶公主。
右夫人很快也想通了這一點,她恨恨地推了馮都護一把,惱怒道:
“你就死命偏心吧!”
換了彆人,右夫人肯定不會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但換成馮都護的師門,她可不敢說這是危言聳聽。
隻是這麼一來,又要便宜了左夫人,讓她未免有些不忿。
“大姐,說話要憑良心,我哪裡偏心了?我這是為了孩子好,阿漠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呢!”
馮都護大聲叫屈:
“以後你我的孫子孫女真要手殘眼瞎,四肢不健,或者瘋癲愚呆,你是掐了溺了還是就這麼養一輩子?”
“又不是說不讓他娶公主,宮裡的公主那麼多,你看中哪個,陛下難道還會不同意?”
“皇後不同意!”右夫人直接頂撞道,“今天好不容易才逮著機會,跟你攤開了說這個事呢。”
“你偏生又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到時候你讓我怎麼向宮裡回話?”
“阿蟲和阿順隨便選,皇後看中哪個都行。”
馮都護也知道,這個事情不宜再拖了,要不然,就是不給皇後麵子。
當初太子還沒出生皇家就已經有結親的想法了。
算一算,現在都整整十年了。
“太子若是真的想娶雙雙,再過幾年,隻要雙雙真心喜歡,我也不會攔著。”
右夫人雖然沒有達到目的,但總算是得到一個準話。
先拿阿蟲和阿順出去頂缸,也不是說雙雙就不嫁了,太子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對於這個回複,皇後應該能滿意了。
但右夫人可不滿意:
“我說的是阿漠!阿漠怎麼辦?”
“宮裡不是還有其他公主嗎?實在不行,還有關家趙家馬家,怕什麼?”
馮都護有些不耐煩了。
春日暖暖,心裡有些燥熱。
春天又到了啊……
正所謂一年之計在於春日。
馮都護終於站起身來:
“肘,跟我進屋!”
還不信了就!
前些年一直南征北戰,陪同妻妾的時間太少。
趁著這段時間有空陪她們,看看能不能讓x染色體翻個身。
延熙三年,天下太平,三國各自緊守關隘,沒有太大的軍事行動。
就算是年年喜歡冬春兩季北上的吳國,延熙二年冬日沒有動靜,延熙三年的春日,同樣也沒有動靜。
這讓接替滿寵都督揚州軍事的王淩鬆了一口氣。
諸葛瑾之子諸葛恪,這幾年一直領兵駐守廬江皖口。
此人年輕氣盛,偏生又頗有些才能,持續不斷地騷擾合肥以南,實是讓人煩不勝煩。
沒想到今年開春以來,居然一反常態地沒有出現,倒讓王淩有些意外。
他卻是不知,此時的諸葛恪,自己本身就已經有些焦頭爛額了。
原因無他。
今年從河北到江東,從關東到關中,春雨稀少,天下已有大旱之像。
諸葛恪在皖口的這幾年,著實屯墾了不少田地。
不但能供應自己軍中,甚至還有一部分送往建業。
雖說皖口靠近江邊,但大江水位下降得厲害,昔日彙入大江的河流,有的已經斷流。
皖口臨近魏境,再加上水流豐富,諸葛恪肯定不會在那裡興浪費民力興修水利。
如今各條水流不足,這春耕便是大受影響。
莫說是出兵,便是分出人手去江邊挑水澆田,那也是大為不足。
皖口的情況,僅僅是吳國的一個縮影。
今年極為反常的春旱,除了大漢的馮都護還有心情春日,魏吳兩國,都在為治下的春耕發愁。
季漢早在諸葛亮剛接過爛攤子的時候,就組織人手修複都江堰。
甚至還前無古人地設立了堰官,專門看管護理堰堤。
後來大漢丞相入駐漢中,又修複山河堰,灌溉十五萬多畝田地,以供軍中。
至於關中,漢家天子還沒遷都的時候,馮都護就已經著手修複鄭國渠。
一直到現在,這項工程都還沒有停止。
專業工程隊和學子下放縣鄉,再加上數學物理地理等指導工具的加成。
可以說,漢國的水利工程,是三國裡麵最好的。
就算是涼州,那也不用太過擔心。
因為涼州靠的是從祁連山流下來的積雪融水,對雨水的依賴比較少。
可以說,延熙三年這一場席卷天下的旱情,推動了漢魏吳三國國力的進一步分化。
聖人治世,其樞在水。
善治國者必治水,善為國者必先治水。
這些話,乃是華夏耕種文化的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