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婦的情緒波動比較大。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右夫人會突然變得有些嬌氣。
夫妻之間嘛,有吵有鬨很正常,隻要事後相互理解就好。
馮都護很理解右夫人現在的情緒。
右夫人也不是普通女子,自然也理解馮都護肩負的責任——雖然馮都護自己已經有了安享晚年的準備。
所以馮都護終究還是北行了。
畢竟現在右夫人懷了不到三個月,還有大半年時間才生產,足夠馮都護巡視北地了。
腳程快的話,估計能在年底趕回來。
不過考慮到進入十月以後,北地可能就要下雪,路不好走,甚至有一定的概率會封路。
所以過了年再回長安,也說不定。
但右夫人的預產期是明年二月底到三月初,時間應該是充裕的。
五原煉鐵工坊開工,平城又是馮家的封地,按理說確實應該去看一看。
這兩個地方,在中都護府的規劃裡,除了是教化草原胡人,化解胡人南下為禍的前沿基地。
同時還是大漢軍中兵器更新換代的重要保障,關係到未來幾年與魏國爭河北乃至中原。
雖然說就算以現在的漢軍而言,已經要比魏軍強上一些。
但有誰會拒絕自己變得更強一些?
更重要的是,隨著河東都督府的成立,魏延走馬上任,重新劃分雍州也提上了日程。
北地郡始設於秦代,為秦統一天下所置三十六郡之一,郡治在義渠(即後世甘肅寧縣西北),本在安定郡之西北。
漢武皇帝開疆拓土,北地郡繼續向西北擴張,正是處於安定與武威之間。
三郡有如一個品字。
後漢光武皇帝時,北地郡雖有收縮,但大部分疆土終究還在。
但到了後漢中期,因為北方草原胡人的不斷南下,以及涼州羌胡之亂的影響,北地郡領土也在不斷變小。
到了末年,竟是寸土不剩,不得不寄治到關中。
魏篡漢之後,乾脆割了三輔之一的馮翊郡一部分,把北地郡實遷到長安以北。
由寄治到遷土,北地郡至今已有近四十年時間。
而且整個後漢時期,北地郡的郡治不斷變化,難尋原跡,也不可能按圖索驥,恢複以前的模樣。
季漢現在的主要工作,是如何平定天下,而不是糾結這些末枝小事。
所以郡縣的重新劃分,自然是儘量在現有的基本上進行改動。
馮都護這一次北上的第一站,正是長安以北的北地郡。
巡視北地郡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把關中北邊的最後一道屏障橋山山脈,如何合理地納入北地郡的範圍。
讓橋山的防禦處於長安的完全控製之下,如此一來,季漢的中樞防備體係,才能得到進一步加強。
與去藍田不同,這一次出門,帶的是兩個妾室,輪到左右夫人守家。
大漢中都護,右驃騎將軍親自出麵,沒有人敢不給麵子。
更彆說橋山的某處不知名山穀裡,還埋著馮都護親自下令燒掉的上萬胡人骸骨。
所以沒有人這麼不識趣。
橋山的劃分,進行得很是順利。
在北地郡呆了好些天的馮都護,還前往黃帝陵祭拜了一番。
最後這才順著秦直道,翻過橋山,進入並州的上郡。
才走到一半,就見到了聞訊過來迎接的九原都督府護軍許勳,同行的還有李同夫婦。
“還沒有回高闕?怎麼到上郡來了?”
馮都護看到他們,有些意外之色。
“五原縣的工坊不是正在伐木燒炭麼?所以就多呆了一些時日。”
也不知是不是在邊地呆得久了,許勳的麵龐變得有些粗獷,不但留起了胡須,甚至還有些絡腮胡。
已經不是在錦城的那個爭風吃醋的粉麵少年郎。
他與馮都護並騎而行,隻是控製著身下的馬匹,落下半個馬身。
“聽到兄長要過來巡視,所以也不著急回去了,乾脆順著直道過來見見兄長。”
他一邊說著,一邊示意身後:
“其實也是順便送從妹過來,因為她想要察看一下上郡的水土情況。”
上郡雖然歸於並州,但在地理位置上,更傾向於原來的朔方郡,或者與關中的聯係更為緊密。
而與並州的原有地界,卻是隔了大河和呂梁山。
再加上九原都督府的都督又是霍弋,乃是阿鬥信重之人。
所以橋山以北的上郡,也被歸入九原都督府所轄。
許勳這個都督府護軍,來到上郡,並不算是越界。
“哦?”馮都護也扭頭看向落在身後的李同夫婦,示意他們跟上來。
“你的那個輪伐輪種規劃書,寫得很不錯,若是沒有你從中協助,煉鐵工坊恐怕現在還在尋找煤炭呢。”
馮都護先是誇了一番李許氏。
李許氏這些年走南闖北,也算是見過大世麵,特彆是在隴右涼州等地呆了許久,早已習慣了騎馬。
她身著緊身窄袖的衣服,腳上蹬著一雙特殊麵料所製的短靴,方便透氣,坐在馬上,顯得頗有幾分颯爽英姿。
隻是雖然名氣已經不小,乃至被人稱為“許大家”。
但麵對馮都護,她從來不敢托大:
“妾之所學,得中都護之助甚大,中都護關心之事,妾豈敢不儘全力?”
馮都護笑笑,目光落到李同身上。
李同目光有些閃爍,不敢與馮都護對視。
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而且自己也算是小舅子,但在馮都護麵前,他仍下意識地不願意與馮都護太過接近。
“你們夫婦這些年來,也算是辛苦。待北邊的事一了,你們就回長安定居吧。”
“孩子也大了,該上學堂了,多陪陪孩子。”
“你的阿姊在後麵車裡,你們這麼久不見麵,你先去見見她。”
這一句是對李同說的。
李同一聽,如聞大赦,連忙行了一禮,然後掉轉馬頭,向後方而去。
馮都護再轉向李許氏:
“這麼多年來,你也帶出了不少學生,以後有事就讓他們去做,不需要你再事事親為。”
“而且我答應過你,讓你著書立說,你也應該做好準備,把這些年來的經驗,整理成冊。”
雖然早就得到中都護的承諾,但此時聽到中都護的再次提醒,李許氏仍是又驚又喜:
“妾知道了。這一次妾到上郡來,其實就是看看秦直道的路況。”
“如何維護官道是官府的事情,妾不懂這些。但妾以為,為了防止上郡西邊的沙地向東移,威脅到秦直道,最好還是仿關塞舊事,在直道西麵,種一條防護林。”
馮都護點點頭:
“你的建議很好,回去以後,把詳細內容寫下來,送到府上,我會讓人注意一下。”
李許氏連忙點頭:
“妾明白。妾這些日子,會留在上郡,察看一下直道周圍的情況,看看怎麼規劃合適。”
秦直道是連接關中與九原都督府的命脈,如何保護這條命脈,對控製九原至關重要。
所以馮都護自然對李許氏的做法大加讚許。
離開了上郡,同行的隻剩下許勳。
在沒有旁人的時候,許勳這才偷偷摸摸地私下裡跟馮都護提起一事:
“兄長,這兩年來,大夥一直在陰山尋找煤礦,雖然有負兄長之托,但卻是意外地尋到了另外一樣寶貝。”
看著許勳滿臉興奮,兩眼發光的模樣,馮都護不禁有些好奇:
“尋到了什麼?”
大約是這些日子憋壞了,許勳竟是說道:“兄長你猜猜?”
“總不能是找到了金礦銀礦?”
“著啊!”
許勳一拍大腿,大聲地喊了一句,然後又嚇得連忙看看四周,這才重新壓低了聲音。
這一次,帶上了佩服至極的語氣:
“兄長果然是早有所料的吧?要不然何致於一說便準?”
“還真找到了金礦?”這一回,輪到馮都護驚訝了,“在哪裡?”
當初說陰山可能有金銀礦,那都是騙人的。
因為馮都護知道的金礦,隻有一個地方,那就是他前世學cad製圖時用的漢中。
但在這個時代,隻要煉鐵工坊能開起來,那和開金銀礦又有什麼區彆?
沒想到這群家夥,居然真在陰山找到了?
“不是金礦,是銀礦!”
許勳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說道,“不過都一樣。”
現在的金銀兌換比例,大致是一比十到一比十二之間。
但實際上,銀比金更受歡迎。
原因很簡單。
中國的銀礦極少,至少要比金礦要少得多。
前漢的時候,金銀兌換比例是一比三。
不少胡商不遠萬裡從從絲綢之路過來與中原交易,除了貨物,很多時候也拿著銀子來換黃金。
然後再把黃金運回他們的國家換銀子,賺取差價。
隨著中原的黃金不斷減少,銀子流入不斷增多。
再加上前漢喜歡用黃金陪葬,耗費了大量的黃金,這才導致了金銀兌換比例不斷擴大。
這就是為什麼兩漢時書上說所的金,是真正的金子(除非特意說是赤金,那就有可能是黃銅)。
但到了隋唐,書上所說的金,卻變成了銅。
就是因為中原的黃金在不斷地減少。
所以以現在的白銀地位,發現一座銀礦,確實也算得上是大驚喜。
隻是聽到這個消息後,馮都護神色一動,卻是彆有心思:
“狼山?那不是在高闕附近?這個事情,沒有動靜還好,但凡有動靜,恐怕是瞞不過霍都督的。”
“所以兄弟們這不是等著兄長你想辦法麼?”
許勳搓搓手,“兄長若是能想個法子,給我們會裡再拿幾個礦山名額,那兄弟們這輩子就不用再發愁了。”
馮都護聽到這個話,忍不住地“哈”地一聲笑:
“你們早就不用為這輩子發愁了好吧?”
然後想了一下,又搖了搖頭,“就算是能再拿幾個礦山名額,那又如何?”
“隻要一出貨,消息儘早是要泄露出去的,到時候朝廷……”
說著,馮都護又指了指上天,“還有宮裡,難道還不知道這是被我們誆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許勳一眼:
“真到那一步,恐怕你與我,還有會裡參與此事的兄弟,確實不用為這輩子發愁了,因為可以考慮下輩子了。”
從管仲開始,中國就開始實行“官山海”(即山林川澤歸國家所有)。
到了前漢,又加了鹽鐵專賣。
就算到了大工業時代,這種思維也從來沒有動搖,專營專賣反而是越來越多。
想要瞞天過海,欺瞞朝廷,眛下銀礦,造成既成事實?
說好的煤礦,開出來變成了銀礦,糊弄誰呢?
真當朝廷是傻子?
這是在挑戰朝廷的底線。
馮都護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
當然,若是宮裡隻有一個阿鬥作主,以馮都護現在的權勢,說不得還能運作一番。
但最多也就是能保自己生前富貴,而且會遺禍後人。
更彆說現在宮裡還有一位皇後。
在皇後眼皮底下乾這種事,拿這種燙手錢,能爽幾年?
怕過不了幾年,就要被抄家問斬,家產充公。
馮都護巡視北地,雖說有所必要,但未必不是存了不想呆在長安跟那位皇後發生衝突的心理。
聽到兄長這般說,再看到兄長這般神色,許勳有些訕訕。
這麼多年來,兄長在不少兄弟心裡那都是無所不能。
而且那可是銀礦啊!
巨大的利益蒙蔽了理智,讓人忍不住地想要鋌而走險,最是正常不過。
“難道就隻能這麼上交給國家?”
許勳仍是有些不甘心。
“白白上交肯定是不行的。”
馮都護微微一笑,“會裡的兄弟,漫山遍野,辛辛苦苦查探到的東西,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再說了,朝廷也是要臉麵的,怎麼好意思白拿好處?”
就算是真想要白拿,難道他這個會首是擺設?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馮都護眼中閃過亮光,似乎竟是有了些許輕鬆之意。
“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事?”
“一件困擾了很久的事,拿銀礦來換,應當是劃算的。”
許勳不明所以。
馮都護也不過多解釋,擺了擺手:
“此事所涉交換,其中牽扯甚多,先容我細加考慮一番,但肯定是不能讓會裡的兄弟吃虧。”
許勳對此事,本也隻是存了萬一的僥幸想法,如今聽得兄長不願意,他也隻能歎了一口氣。
與許勳的垂頭喪氣不同,馮都護卻是目藏深幽,嘴角微微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