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這番話說得話氣壯山河,端的擲地有聲。
但這位整個玉唐帝國公認為最粗魯,最不講理,最會罵人,最喜歡罵人祖宗的家夥,此刻說的話,至少整個西軍都沒有任何人敢懷疑。
他是真能說得出做得到!
他說誰要是孬種了就給誰家門口立碑這件事情,絕對能乾得出來,而且彼時一定會照搬,絕無花假,更無轉圜餘地。
一乾西軍精銳一個個嗷嗷叫著衝了出去。
所有人心底儘都有一個聲音回答,打死也不能做孬種!
要是真在自己家門口立上一塊恥辱碑……
特麼的,全家人以後還怎麼做人?
更何況,王雲鑄最後加上了一句話,讓所有西軍將士的血都燃燒了。
“傅報國是玉唐少壯派第一名將,這個是公認的,老子服氣,但東軍向來號稱玉唐第一軍,這老子卻是不服的!這把派你們過去,記得給老子把這個稱號搶回來,老子自己輸人一節,手底下的絕對不能再輸人一節了!”
“搶回來!一定搶回來!”
十五萬人一聲齊齊大吼,端的震得大地抖了三抖。
增援部隊的領軍者,乃是西軍先鋒,王雲鑄手下第一悍將孫子虎,臨走之前,王大帥將孫子虎單獨叫到一邊,鄭重說道:“孫子,你要記住……”
“大帥,你能不能叫我全名?哪怕叫我虎子也行!你這麼一臉鄭重的叫我孫子,您都不彆扭的嗎?”孫子虎一臉的絡腮胡子,極端不悅的看著自己的主帥。
“特麼的,滾!滾滾滾!老子本來想多囑咐你兩句,現在啥心情也沒有了,啥話也不跟你說了!”王雲鑄一腳將自己心腹愛將踢了出去。
孫子虎連滾帶爬,爬起來就走了。
大軍隨即呼呼出征,迅速遠去。
眼見大軍漸趨漸遠,王雲鑄滿是懊惱地拍了身邊大樹一巴掌:“本想最後跟這貨說,儘量多的帶兄弟們活著回來……我都那麼的鄭重正式正兒八經了……偏那混蛋不解風情……要是真敢把兄弟們弄死太多,老子真把你孫子虎弄成孫子!”
旁邊的將軍們一個勁兒翻白眼。
不解風情?
大帥您張口閉口叫人家孫子已經叫了八年了……哪個能夠解這樣的風情?
您的鄭重正式正兒八經實在是太正式太鄭重太正兒八經了!
估計孫子虎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跟您當場頂起牛來,多半就是因為您的正式鄭重正兒八經,真心是相當的給您麵子了……
隻是他們全都僅止於腹誹,並無一人宣之於口,畢竟大夥都知道大帥的真實心思。
及至大軍遠去,再也看不到之餘,那位滿口儘是粗口,異常粗魯的大帥卻自久久屹立在那個高處,久久地極目眺望,既像是還能看到早已不見的西線馳援軍身影,又好似是在期盼手下兵士的安然歸來!
他那背負雙手,孤零零的身影,一直注目於遠遠的彼端,一直到天黑,始終沒有挪動過腳步。
全然沒有人敢過去看大帥的臉。
所有將軍,都是默默地自己回去。
當晚,西軍大營一片寂靜。
據說,大帥異常難得的喝醉了,酩酊大醉……
……
孫子虎這一路當真是在以風馳電掣一般的速度趕路。
尤其是在初初離開的時候,儘力地控製自己沒有回頭。
他跟隨大帥已經十一年了,整整十一年的相處,大帥的脾氣秉性,早已經是了如指掌。
最後分彆時刻,孫子虎又如何不知道大帥想說點什麼。
但是,他不讓大帥說出口。
因為大帥一旦說出口了,就怕自己會控製不住的流淚。
男子漢大丈夫,七尺高的漢子還哭,實在是太丟人了。
但,此去東線……參與一場可能是自己這一生之中的最最慘烈的戰役,躬逢其盛的十五萬弟兄,究竟能活著回來幾個呢?
這點沒有人可以保證!
甚至連孫子虎自己,都沒有任何把握能夠活著回來!
“大帥,若是我孫子虎還能活著回來,還做您的先鋒!彼時,就算您還叫我孫子……我……我也……我……特麼的,那時候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做孫子了!”
孫子虎抹了一把濕潤的眼眶,心中替大帥回了自己一句:“草擬娘!老子不叫你孫子還能叫你爺爺嗎!老子就叫你孫子怎麼滴?老子就要叫你一輩子的孫子,孫子,孫子……”
“奶奶滴!大帥就是這麼粗魯!這輩子是改不了了!”
孫子虎笑罵一句,竟是含著淚笑了!
旁邊的副將亦是個人高馬大的家夥,有點不敢置信的狐疑道:“將軍,您這是哭了?!”
孫子虎聞言勃然大怒,刹那間麵紅耳赤,怒發衝冠,竭儘全力的咆哮:“草擬娘的!你才哭了!你丫的才哭了呢!你長了眼睛是管撒尿的嗎?!我啥時候哭了?你這個混賬,來人啊,記錄本將軍軍令,王大雄藐視上官,罰扣下月軍餉!!”
王大雄:“……”
Mmp!
分明就是哭了還不讓人說。
動不動就罰餉!就不會點彆的招數……老子這三年的軍餉早就都被你罰沒了,要不是看在你拿了錢連同你自己的軍餉都給了烈士家眷……老子早就提刀砍了你的。
……
這一路急行軍,披星戴月,馬不停蹄。
及至孫子虎率領西線馳援軍趕到鐵骨關的時候,竟足足比預定時間提前了一天半!
此行所有的西軍精銳,在這等大冷天,每個人都在渾身騰騰冒著熱氣!
隻是這已經成為了此番西線馳援軍的常態,因為一路走下來,每個人的棉衣,都至少有被汗水浸透了三四十次!
濕透了還得繼續穿,憑著自身溫度慰乾,怎麼不舒服也是不敢脫的,一旦脫下來晾,棉衣立即就得被這寒冷的天氣變成硬邦邦的鐵塊,那時候可就真正沒得穿了!
但,當真見到鐵骨關前的情況一刻,卻令孫子虎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瞪圓了!
他趕來的時候,正是攻守雙方剛剛打完一場攻防戰之時;
而此刻鐵骨關前的地上,滿目儘都是血紅色的!
鐵骨關那曆代守將都會重新加固的關隘,居然已經打得隨處可見殘破跡象,彆的不說,光隻是鑄成城牆的那些數萬斤大石頭上麵的痕跡,就讓孫子虎感到渾身發涼,不寒而栗!
到底是承受了怎麼樣的攻擊,才能留下這樣的痕跡?
觸目所及,傳聞中堅不可摧的大石頭上滿布一道道的裂縫,還有些石頭外層已然被生生地摳掉了一層。
身經百戰的孫子虎當然知道什麼情況下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隻有當進攻方的士兵已經衝上城牆,但還沒有邁步進去的微妙時刻,才有可能出現如斯情景,換言之,剛才那一戰,有人已經攀上城頭,兩隻手抓著城頭,隻要一個翻身就能進去,然而就在那一刻,又被人猛地推下來。
掉下城頭的這個士兵,依循人性最強烈的求生本能,讓他在那一瞬間隨手亂抓,希圖抓住任何可供支撐可以穩住身形的東西,唯有在那種情況下,才可能會在外麵城牆的這個位置摳出來那般的石頭殘片!
而這鐵骨關,整個關隘的外麵城牆,全都呈現出這樣的狀況。
那得是經過了多少次慘烈的攻防拉鋸才能如此?
細思極恐,望而生畏,當真是可驚可怖,驚心動魄!
這時,城外的東玄方麵兵馬正在收拾己方於此役中陣亡的士兵屍骸。
仔細觀視之下,孫子虎看得背心一涼,**都緊縮了起來。
遙遙看去,東玄許多將士的屍體已經不能用擔架擔,因為陣亡者實在太眾,根本就沒有那麼多擔架後勤。
東玄兵馬直接用馬車裝,鋪上長長的寬寬的木板;戰死士兵的屍體一具一具就像是破麻袋一樣往上扔,一個木板車,大抵能夠堆上幾十具士兵屍體,若是摞得高一點,還能再多堆幾具屍體。
而這還隻是遍地屍身的表層。
搬了一具屍體,下麵還有許多屍體,再搬一層,再搬一層,再搬……直到看到已經是一片通紅的地麵,才算收斂屍身的告一段落!
可是地麵上流淌的血水,汨汨流過的跡象,卻是更加的觸目驚心……
西軍精銳集體倒抽冷氣,心下冰涼。
慘!
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