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依舊是淅淅而下。

烏雲壓頂，讓整個順天府都一片昏暗。

恍若末日景象。

對於皇帝而言，這確實就是一片末日。

非但是天地的末日，更恍若是大夏的末日，也是皇權的末日！

看著跌倒在泥水之中毫無皇室威嚴的皇帝，在場的不少太監、宮女在此刻竟是都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堂堂大夏皇帝，如今竟然淪落到這個下場……

未免唏噓，令人感歎。

當然，這種心情也僅僅隻是出現一瞬間罷了，他們更多的，還是擔心自己的命運。

這位錦衣衛指揮使如此大張旗鼓的發動宮變，還殺了這麼多人，尤其是東西二廠幾乎被他趕儘殺絕。

這……會不會波及到他們？

每個人心裡都揣揣不安。

就在所有人都各懷心思的時候，此時顧鳳青緩步走到了皇帝的麵前。

彎下腰，一把抓住皇帝的胳膊，將其給扶了起來。

隨後便攙扶著皇帝朝著禦書房內走去。

“顧大人……”

見著這一幕，朱永昌眼神一閃，似乎這才回過神來，想要開口說話。

然而，他才剛剛說出口，便聽到顧鳳青說道：“王爺且放心……”

“你我之間的約定，顧某會照常遵守！”

“等此間事了，顧某便派人將那件東西的具體下落告知王爺！”

這話傳入朱永昌的耳朵，頓時便讓其停下腳步。

他看著皇帝在顧鳳青的攙扶著朝著禦書房走去，眼神不斷的閃爍著，但終究……

他還是退後了一步。

“王爺……”

四大密探湊上前，各個臉上都帶著一抹焦慮之色，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他們話未說完，但朱永昌卻明白他們的道理。

揮揮手止住了他們要說的話，緊緊的盯著被關上大門的禦書房，足足過了許久，這才長舒一口氣似的移開目光。

隻是眸中，卻帶著閃爍：“無須擔心！”

“錦衣衛今日雖然取得大勝，但終究還不是一手遮天，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更何況……我天下第一樓還元氣尚存，他們絕不敢對皇上不利！”

“那這位顧大人……”李劍生還想要說些什麼。

“此刻他們密探，應該是這位顧大人想要消除陛下心中的隔閡吧！”

說到這裡，朱永昌忽然灑然笑道：“無需擔心，這位顧大人看似囂張跋扈，可心中終究還是對皇權有著忌憚！”

“若是不然，他今日又豈能對陛下如此客氣？又怎會專門和陛下密探？”

“說白了，他的肆無忌憚和囂張跋扈也隻是強裝的罷了！”

聽著這話，四大密探對視了一眼。

對於朱永昌的話，都有些將信將疑。

無論是誰都看的出來，這位錦衣衛指揮使顧大人分明是對皇權沒有絲毫畏懼，怎麼看也絕不會是會像皇權屈服的人。

可王爺……

為什麼會這麼說？

按理來說，他應該也能看的出來的呀。

四人如此想著，卻又不敢在繼續想下去。

他們誰也沒有看到，站在朱永昌身後的邋遢男子，聞聽此言之後卻抬起頭，眼神掃視了一眼朱永昌。

那渾濁的目光當中，竟是在這一刻露出一抹光彩。

如果有人在這一刻看到他的眼神，就會發現，他眼神中的這一抹光彩，分明是——

不屑！

禦書房內。

顧鳳青將皇帝攙扶到寶座上，讓其安然的坐下來。

這一舉動，讓皇帝心中更是揣揣不安，他看著顧鳳青，臉上毫無血色，結結巴巴的說道：“顧，顧愛卿……你這是？”

說完，他竟是不等顧鳳青說話，又是連忙道：“顧愛卿，朕，朕對你不薄，當初將你從應天府喚來，親自提拔你，力排眾議將你破格提拔成錦衣衛指揮使，你……”

“難道你，你真的要……要造朕的反嗎？”

他牙齒顫顫，十分惶恐的說道。

造反二字，今日他已經說了很多次。

可想而知，此刻他內心的惶恐和不安。

他十分想要知道，顧鳳青到底是想要乾什麼！

他到底是不是要造反！

“陛下且安心，錦衣衛絕無造反之意！”

麵對著內心忐忑的皇帝，顧鳳青眼神平靜，直視著他：“此番錦衣衛入宮，乃是因為奉了陛下您的旨意，這才除閹黨、清君側，所作所為也都是以大夏江山社稷為重，絕無任何一點私心！”

“可皇上卻對錦衣衛，對微臣如此猜忌，難道就不怕寒了我等忠臣的心嗎？”

忠臣？

聽著顧鳳青的話，皇帝一時怒火攻心，差點沒吐出一口鮮血來。

你當著我的麵，殺了朝廷的丞相，殺了我的貼身太監，如今竟然說對我忠心耿耿？

天下豈有這樣的忠臣？

天下又豈有這樣的一心為公？

他的所作所為，無不是展示著此人的狼心野心，但此人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能一臉平靜的說出這樣的話。

到了這個時候，皇帝已然是看出來了！

這位他親手提拔上來的錦衣衛指揮使，對於大夏的皇權，對於他這位天子，分明就沒有絲毫的敬畏！

此前他曾在魏忠賢等人的口中得知顧鳳青在江湖上有一個外號，稱之為刀魔。

說是此人肆無忌憚、囂張跋扈，目空一切，又仗著錦衣衛之威和個人武力濫殺無辜，屠戮中原。

以前皇帝還以為這是魏忠賢汙蔑，甚至誇大其詞。

但當他此刻見識到顧鳳青的手段之後，他終於明白過來了！

魏忠賢這些人對顧鳳青的評價沒有絲毫錯漏！

甚至還小看了顧鳳青——

此人行事又哪裡是肆無忌憚、囂張跋扈啊，他分明是百無禁忌，不將天下人放在眼裡！

在此人看來，隻要一刀在手，這天下就無有不可殺之人！

包括他這個皇帝在內！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頓時就讓皇帝心中一跳。

不過顧鳳青這番話，倒也讓皇帝心裡稍稍安定了一些——錦衣衛確實沒有造反之意！

隻要他不造反，那就還有的談！

哪怕眼下在他麵前殺了這麼多人，也沒有關係！

隻要錦衣衛不造反，那他就還有機會！

隻是局麵相比較於此前的四大勢力而言，無非就是變成了一大勢力！

環境依舊還是以前的環境。

他這個皇帝，依舊還是皇帝。

比起以前談不上好，但也談不上更壞。

他依舊……還是一國之君！

哪怕隻是一個吉祥物，一個擺在明麵上的吉祥物，但這就夠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

當初他能在四大勢力的掌控之下，將錦衣衛給扶持起來，雖說扶持起來的錦衣衛狼子野心，但這也說明，他依舊還有大權在握的機會！

無非就是以後等待機會，繼續扶持！

東廠沒了，西廠沒了，那他就扶持出來一個內行廠！

太監那麼多，忠於皇帝的臣子那麼多，他總是有機會的！

腦海中想著這些，皇帝終於的逐漸冷靜了下來。

他看著顧鳳青，眼神閃爍了片刻，隨即說道：“顧愛卿說的很中肯！”

“隻是眼下這個時候，你覺得朕還能相信你嗎？朕還敢相信你嗎？你說你對大夏、對朕忠心耿耿，可朕看到的、天下人看到的，都隻是你的狼子野心！”

皇帝這番話，隻是為了逼迫錦衣衛對皇帝俯首稱臣。

隻要確保錦衣衛不造反，那就依舊還是天子親軍，依舊還是大夏的臣子！

作為臣子，你顧鳳青哪怕隻是做做樣子，也必須要給皇帝跪下，表示忠心！

毫無疑問，這位皇帝在確保了自身的安危之後，便又開始操弄權術了起來。

隻是這手段……

“也忒明顯了！”

皇帝雖在四方勢力的擠壓下，如此年紀便學會了操弄權術人心，但終究……還是太年輕！

顧鳳青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譏諷之色毫不加以掩飾。

隻見他輕聲說道：“皇上可曾知道，如今大夏已然是到了內憂外患的境地？”

“此前的信王、譽王謀反案皇上應該還記得吧？這兩位王爺之所以想要謀反，其背後全都是得到了江湖人的支持！”

“他們的手下，都養著一大批的江湖人士，甚至譽王還曾與東瀛最大的刀道流派勾結！”

“此二人所得到的江湖力量還隻是中等！”

“皇上可知現如今的江湖已然發展到了何等地步？”

不等皇帝回話，顧鳳青就自顧自說道：“少林、武當兩大江湖武道聖地，門下弟子數以萬計，高手如雲、信眾甚多，其力量在當地根深蒂固，連朝廷命官都要仰仗其鼻息才能生存！”

“此等作為，雖隻是江湖門派，卻不亞於割據一方的諸侯！”

“甚至諸侯比起他們，還有所不如！諸侯若是謀反，百姓根本不敢雲從！但這些江湖門派，既是門派又是信仰，在當地威望甚高！弟子遍布天下，皇上且試想……”

“若是這些人想要造反，大夏朝堂且當如何？又該如何應對？”

此言一出，皇帝頓時臉色大變。

然而，還不等他說話，顧鳳青便又說道：“江湖勢力已然到了非抑製不可的地步，所以微臣這才大肆殺戮江湖，為的便是打壓江湖勢力，不至於到了以後尾大不掉！”

“而這，還僅僅隻是內憂！”

“相比較於內憂而言，我大夏的外患堪稱有過之而無不及！”

“東瀛武者微臣見了許多次，這一次靈霧山同樣出現了東瀛武者，靈霧山處於京城腳下，這說明什麼？東瀛的觸手已經觸及到了我大夏的京城！甚至在這京城之中都已經根深蒂固！”

“東瀛狼子野心，遼東更是虎視眈眈，西北草原也多次叩關，南方百越之地這些年來也一直局勢糜爛……”

隨著顧鳳青分析，皇帝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

他的恐懼開始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無儘的憤怒。

而在憤怒之餘，更是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湧上來，讓他背脊發涼，汗毛倒豎……直到此刻，他這才明白。

原來大夏的局勢，已然崩壞到了這個地步！

遠遠比他所想的，更加複雜！

原以為，他隻需要破開東西二廠、內閣和天下第一樓的層層限製，收攏大權，便能安枕無憂！

但現在看來……

“皇上莫非真以為自己的江山永固？自己的皇位也十分安穩？”

顧鳳青輕笑道：“說實話，魏忠賢幾人雖然是閹黨，欺上瞞下無惡不作，朝中上下幾乎全是他們的爪牙！但不得不說，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是能滿朝上下擰成一股繩，對抗外敵！”

“若不是因為他們，皇上此刻您的江山，恐怕早就已經狼煙四起了！”

“當然……”

說到這裡，顧鳳青忽然話鋒一轉：“他們這麼多，也都是有著自己的私心罷了！”

“要麼便是借著此事，排除異己安插心腹，要麼就是收攬錢財中飽私囊。”

“彆的不說，此刻站在殿外的大夏鎮國柱石，武威郡王難道就真的對陛下您忠心耿耿嗎？”

此言一出，皇帝頓時雙目圓瞪。

背後，也悄然溢出一絲冷汗。

他聽懂了顧鳳青話中的意思，他也明白顧鳳青這番話所要表達的含義——實際上，顧鳳青說的這番話也絲毫都不加以掩飾。

甚至還顯得明顯——

到了如今這個情況下，沒有錦衣衛……你大夏的江山如何穩固？

你的皇帝之位，如何安穩？

此時此刻，從今日之後……你能依靠的，隻有錦衣衛！

隻有天子親軍錦衣衛！

除此之外，你彆無他選！

毫無疑問，這是誅心之言！

而且是很明顯的誅心之言，可皇帝卻信了。

他不得不信！

因為眼下的局勢，確實正如顧鳳青所言，他彆無他選！

顧鳳青的這番話，可以說是將他這位大夏天子最後一層遮羞布也揭開了。

看成是句句紮心，刀刀見血！

說完這句話之後，顧鳳青竟是連行禮都沒有，便轉身離開了。

看著顧鳳青如此灑然的便離開，皇帝一時間愣住了。

眼看著顧鳳青即將離開禦書房，皇帝終於回過神來，他忍不住說道：“這些人都對朕的皇位虎視眈眈，都對這大夏江山垂涎三尺，而你……”

“難道就沒有半點想法嗎？”

這話傳來，正準備打開禦書房大門的顧鳳青身形頓了頓。

“天下雖大，皇位雖好，但對於顧某而言……”

“卻終究不如手中之刀！”

話音落下，顧鳳青雙手拉開大門，踏步走出。

原地，隻留下皇帝一個人呆呆的站在那裡。

耳中更是回蕩著顧鳳青的這句話，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顧鳳青離去的背影——

他無法想象，這天下人趨之若鶩的寶座，

在此人的麵前，

竟連他手中的一把刀都不如？

而且聽其話中的意思，這皇位他甚至頗為不屑。

難不成，這大夏的天子之位，

再其心中，

就真的如此不值一提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