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應搖頭道:“我並不想那麼與眾不同,我還是更喜歡與大家打成一片。”
大鐘試探道:“你的打成一片,是字麵上的打成一片,還是真的打成一片?”
他覺得這個少年的打成一片,好像與其他人不太一樣。
許應道:“泥丸秘藏必須要打開。我覺得,煉氣士與儺師既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修煉體係,那麼兩個都修,豈不是並行不悖?既然如此,我兩個都要。”
大鐘呆住。
煉氣士和儺師,不是應該分出高下優劣嗎?豈有兩個都要的道理?
而且,兩個都要不會衝突嗎?
許應走入秦岩洞,麵色疑惑,思索道:“古怪,陰間入侵,附近地理大改,周縣令是怎麼尋到這裡的?”
他離開之後沒多久,突然山林中索索作響,許許多多隻有尺許來高的青衣小人兒漫山遍野的跑來。
這些青衣小人兒身子纖薄,一身青碧色衣裳,頭戴尖帽,足穿草鞋,一個個精明乾練,走到一處便東張西望,四下搜尋。
這正是周家的儺術,草木皆兵術。
青衣小人兒便是以草木化作的兵人,被儺術賦予生命,用來刺殺或者探路。
周家的大儺甚至可以用這種儺術來製造一支大軍,殺上戰場,以絕對的數量淹沒敵人。
突然,一個青衣小人兒不經意抬頭,看到釘在山崖上的周陽,不由驚叫一聲。其他青衣小人兒立刻蜂擁而來,眾人嘰嘰咕咕,口中說著聽不懂的語言,堆疊在一起,攀爬山崖。
它們相互協作,將一口口寶劍拔下,托著周陽的屍體湧入山林之中。
到了傍晚,青衣小人兒帶著周陽的屍體翻山越嶺,來到儀林寺。儀林寺與吳望山原本很近,但奈河入侵,陰間與陽間碰撞,憑空多出許多大山大川,不但吳望山變成了無妄山,儀林寺也被送到四十裡外。
兩地之間,多為陰間領地,道路艱難,危險頗多,難以涉足。
那些青衣小人兒托著周陽屍體進入儀林寺,周一航老眼含淚,哆嗦著伸出手將周陽的雙眼合上。
“不要有風,驚擾了我兒的鬼魂。”他吩咐四周的官吏,命人將門窗緊閉。
待到夜晚,奈河入侵,周陽的鬼魂飄飄蕩蕩,立在自己的屍體前,鬼魂的腳與屍體的腳相連。
原本,鬼魂肉眼不可見,但奈河入侵之後,乾擾現實,到了夜晚鬼魂也可以看到。
周陽鬼魂叫道:“許應殺我,父親為我報仇!”
周一航老淚縱橫,哽咽道:“我兒放心。老父此去,無論如何都將斬殺此獠,用他的人頭祭奠我兒!”
周陽怨氣稍稍減弱,道:“寒風吹我好疼。”
周一航抹去眼淚,道:“我已經命人去造神像,待神像造成,為你貼上金箔,造個金身。待你頭七過後,為父讓零陵城的賤民供奉你,要不了幾年,你便可以成為神靈!你我父子,又可以相見!”
周陽大哭,拜下。
周一航關上房門,麵色陰沉,望向無妄山,低聲道:“無妄者,災變也。所謂無妄,災禍變亂。許應,就算你有通天徹地之才,老夫也要取你性命,為我兒報仇!無妄這個名字,便意味著你災變臨頭!”
無妄山腳下,許應見蚖七依舊在蛻變之中,於是溜出秦岩洞,去看奈河。
太陽落山時,奈河再度出現,浩蕩奔流,一時間鬼氣森森,無妄山中很多東西都跑了出來,漫山遍野飛來飛去。還有些東西從荒墳中爬出,呼朋喚友,飲酒作樂。
許應看到山腳下有一村鎮,燈火通明,有大戶人家設宴,款待賓客,心中詫異:“白天怎麼沒見這裡有村鎮?”
秦岩洞裡沒有食物,他一日三餐都是水裡抓魚,樹上摘果,雖然能吃飽,但沒有米麵,總覺得肚子裡空得慌。
他走上前去,鎮民身上沒有鬼氣,很是熱情,請他入席。鎮裡多俊男靚女,有老者做媒,要與他結親,對象是個如花似玉的妹子,生得嬌媚動人。
許應臉色通紅,訥訥道:“我沒有彩禮……”
“何須彩禮?”
那長者捋著黑色胡須,笑道,“我若是要你彩禮,豈不是賣女兒?德行有虧。我胡家嫁女兒,向來是給男方彩禮的。你若是願意,老夫願在永州城的熱鬨街道,給你兩間鋪子一套宅院,外加紋銀五百兩。”
許應大是心動,去看胡家妹子,隻覺女子愈發水靈動人,正要答應下來,忽隻鎮外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一群狐媚,膽敢騙人類無知少年!真當無人能治你們嗎?還不快滾!”
此言一出,頓時鎮民們臉色大變,一個個臉上生出黃毛,紛紛化作妖狐,滿地亂竄,躲入房屋中。
許應暗道一聲可惜,心道:“若是能得兩間鋪子和一套宅院,再娶個漂亮狐女,我做個無知少年又有何妨?”
他好歹混了頓飽飯,向那些躲藏的妖狐躬身謝道:“多謝諸君款待。在下許應,無妄山妖王,大家都是鄰居,不必緊張。”
一個妖狐從房子裡出來,像人一樣站起,躬身道:“原來是許妖王,恕罪,恕罪。我們是山間野狐,見許妖王斬殺敵人英姿勃發,因此想要攀門親事。”
“不知者無罪。若是老丈還想嫁女兒,我可以的。”少年眼睛亮晶晶的。
那老妖狐唯唯諾諾,不敢再提這事。
許應暗道一聲可惜,走出鎮子,循著那女子的聲音而去,過了不久隻見奈何邊立著一口黑棺,長長的鎖鏈垂到水岸邊。
棺中少女坐在黑棺前,雙手攏著膝蓋,抬頭望月。
許應仰頭看去,一輪明月大如鬥,掛在奈河的對岸。月光清幽,不似人間。
月光下,少女更美。
許應心裡怦怦亂跳,悄悄呼喚兩聲鐘爺,大鐘沒有發出任何聲息,像是死掉了。然而這口大鐘從前總是喋喋不休,催促許應修煉好讓他竊取氣血,把許應當成拉磨的驢子使喚。
“鐘爺又豁達了。”
許應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躬身謝道:“多謝姑娘出言,否則我還看不出那是一群狐妖。”
棺中少女目光溫潤,落在他的臉上,聲音也很是溫柔,道:“你沒有看出他們,是因為你還沒有煉成天眼。目蘊神光,內觀日月。意運如磨鏡,三光聚眉心。就是天眼的訣竅。”
許應聞言,道:“目蘊神光,指的是神識,內觀日月,指的是雙眼,意運如磨境是神識如鏡,三光是日月之光,還有一光是什麼光?”
少女驚訝,道:“你的悟性很好啊。還有一光在你眉心凹處,名叫天光。你且聚精會神,神識處在日月之間,牢記一點,意運如磨境,便可開得天眼,看破妖魔變化。”
她一邊說,許應一邊做。
許應聚精會神,神識進入希夷之域,飄到日月之間,運轉神識,不過片刻神識便被他打磨得如一麵明鏡。
突然,有光從天外照來,正是第三光的天光!
與此同時,他雙眸張開,左眼右眼映照外物,也反映到希夷之域中,左右雙眼映照的光芒落在神識鏡麵上,與天光接觸,頓時發生異變!
許應迎著光看去,世界頓時不同!
隻見,奈河的右岸出現一條陰間與陽間的交割線,就像是黑夜與白天相交的晨昏線一樣。
陰間陽間這兩個世界碰撞重疊的地方,還有一條巨大的裂痕,兩個世界的空間和大地相互碰撞擠壓,聲勢駭人!
許應和棺中少女此刻正在大裂縫的邊緣!
裂縫在不斷擴大!
那裂縫中傳來巨大的聲響,如牛如龍,像是怪物的吼聲。許應向下看去,看到有龐大無比的滑膩軀乾在裂縫中遊動,若隱若現,仿佛有什麼活著的巨物被困在地底,試圖脫困!
隻是每當他細看過去,看到的卻隻是鱗片狀的巨大岩石。
他還能清晰的看到陰間的入侵,看到奈河中遊蕩的鬼魂!
許應心驚肉跳:“煉就天眼能看到鬼神,未必是一件好事。”
鬼魂保持著臨死前的模樣,有些鬼魂的死狀太嚇人,容易驚到自己的魂靈。
因此修煉天眼的人,不能經常打開天眼,除了容易招鬼之外,還容易驚擾到自己,使自己魂靈難安。
更為關鍵的是,動用天眼對神識的損耗太大。許應目前還不知道如何修煉神識,讓神識變得更強,無法時時刻刻開啟天眼。
他趁著神識還能堅持,向棺中少女看去,不由心頭大震。
少女道:“你都看到了?”
許應點了點頭,隻見少女的身後竟然坐著另一個少女神人,有如山嶽,坐鎮空中,給人以無比廣大之感!
那神人與少女模樣仿佛,眉眼都是一樣,但有一身燦燦神光,光芒耀眼!
從她體內映透而出的光芒竟然能夠看出一根一根的,纖細如毫,長度不過尺許!
她的身體沒有落地,身下有雲氣,漂浮在空中,看似廣大無邊,但是卻不占任何空間。
她的身後有神光形成的飄帶,沒有係在身體上,而是飄蕩在空中。
棺中少女有一種嬌憨嫵媚的氣質,而身後的神人則儘顯威嚴神聖,凜然不可褻瀆!
許應壓下心頭震驚,詢問道:“你身後的是什麼?”
“元神。將來你也會有。”少女道。
“我也會有?”許應又驚又喜。
“你現在是采氣期,采太陽精氣,以補體魄、魂魄和元氣。待進入叩關期,打開尾閭玄關,開啟煉氣之門,通天河之路。再進一步便是交煉期,水火交煉,共築丹鼎。之後二度叩關,開夾脊之關,添油加命,為自己增壽。”
少女不緊不慢道,“之後便是重樓期,飛越十二重樓。瑤池期,脫胎換骨,修得元神。神橋期飛渡神橋,再三叩關,叩玉枕天關,奉天承運。”
許應聽得入神,道:“然後呢?”
少女道:“然後便是飛升成仙。不過,這條路已經斷了。”
許應還在神往,聞言不由一怔:“斷了?是怎麼回事?”
“被一個大惡人堵住了,絕了成仙的道路。”
少女眼中流露出一絲黯然,隨即整理心情,望向夜色中的無妄山,道,“你可知無妄是什麼意思?”
她不等許應回答,徑自道:“無妄者,意外也。所謂無妄,不期而遇。我本以為天底下隻有我這麼一個煉氣士,沒想到又遇到了你。你我是同類。”
她臉上露出笑容,道:“沒想到三千年後,居然還會有人走上煉氣士這條道路。吾道不孤。”
她站在黑棺前,衣袂飄飄,道:“三千年前,我放船於奈河之上,三千年後,我在此地登船來。我那艘船,已經到了。”
她正說著,突然奈河水麵波濤洶湧,巨浪翻滾,突然一艘樓船破水而出,躍出河麵!
那艘樓船甲板上,數以百計的骷髏手持刀劍鉤叉,正在爭來鬥去,卻沒料到這艘在水中航行了數千年的樓船會突然間出水,都是呆住。
少女揮袖一拂,冷聲道:“你們這些鬼盜,膽敢占我寶船,還不快滾?”
她衣袖揮處,樓船上一眾骷髏不由自主飛起,跌入奈河中。
少女身形飄然而起,落在船頭,許應站在奈河岸邊,隻見樓船向自己這邊洶湧駛來,甲板上還不斷有奈河水傾瀉而下,如瀑奔流,壓迫感極強。
樓船頓住,少女從船頭探出頭來,笑道:“我今晚要做一件大事,還缺一個幫手。你我無妄相逢,便是有緣。你隨我去做這件大事,你放心,天亮後我送你回來。”
許應縱身而起,落在船上,笑道:“什麼事?”
“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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