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界。
祖神眼耳口鼻溢血,很快便將自己的衣衫染紅。第一次碰撞時,祂剛剛痊愈的傷口便又自炸開,但祂不信邪,以為隻是粗心大意,於是積蓄力量與黑暗中的那股力量第二次碰撞。
第二次碰撞之時,祖神頓覺對方的強大,傷勢更重。
但祂依舊不甘放棄,於是便有了第三次碰撞,這一次祖神氣息大損,身軀從青年化作中年,向老年轉變。
大龍和大鐘心驚肉跳。
“祖神的狀態不太妙啊。”
大鐘哆嗦道,“祖神祂老人家還有什麼遺產?咱們哥倆分一分各奔東西罷!”
大龍遲疑一下,道:“這樣做會不會顯得太不講義氣了?”
“保全有用之身,將來為祂報仇!”
“好!”
話雖如此,但龍鐘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懸在祖神頭頂,幫助祖神對抗黑暗中傳來的壓力!
大鐘稱這種行為,叫做儘儘人事,再送老哥哥一程。
那股壓力極為剛猛霸道,甫一接觸,無論大鐘還是大龍都大感不妙。
從黑暗中傳來的力量比他們的力量顯得更為高等,道力的高等與否難以形容,但可以類比。比如煉氣士經常動用的神通火焰,普通的火焰比不上天火,天火比不上仙火,普通仙火比不上兜率仙火。
黑暗中的力量便是如此,比他們的力量更為高等,一分力可以壓製他們兩分力,用更少的力量對抗更強的力量,本身就是高等的表現。
無論祖神抑或是大龍大鐘,他們所運用的道力都極為高明,祖神擁有天道偉力,大鐘被煉成不滅靈光,大龍則是古往今來最為強大偉岸的存在,道境九重的仙龍。
這世上已經沒有比他們更為高等的道力了,但是他們修持的大道之力,偏偏不如黑暗中的力量!
無論祖神還是大龍,都又驚又怒。
大龍將自己元神的腦袋威力催發到極致,鐘口爆發厚重龍吟,但麵對那種壓迫,還是抵擋不住。
他的傷勢還未痊愈,再糟重壓,隱隱有崩裂瓦解的趨勢,連忙道:“鐘爺,咱們已經儘儘人事了,該送老哥哥一程了吧?再不走的話,我就要裂開了!”
大鐘遲疑一下,道:“再堅持一會,送祖神走得再遠一些!”
它也快要裂開了。
但是以前它說要拋下許應分家產時,還總是與敵人血戰到底,從未真正丟下許應。如今它與祖神相處這麼久,同樣也不好拋下祖神。
“倘若救下祖神,不知道祂老人家樂不樂意讓我吸兩口氣血?”大鐘心道。
祖神也擔心這兩個家夥會被壓得爆開,隻好舍棄與黑暗中的那股力量硬碰到底的念頭,漸漸縮小天道疆域。
從黑暗中傳來的那股道力帶給祂的壓力極為恐怖,但縮小天道疆域,祖神便可以集中力量與其對抗,他們的壓力反而越來越輕。
雙方相互角逐,在尋找一個彼此都可以接受的微妙平衡,形成互不侵犯的平衡點。
同一時間,仙帝至尊一退再退,始終保持翠岩對自己產生足夠威脅的邊界線上,踏前一步,道哭便會影響到他的大道神通。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塟化的許應身上,或者應該稱之為許塟應。
許塟應此刻已經爬到翠岩上,太一洞淵依舊掛在他的腦後,明亮無比。
“許應死了,我便少了生死、道力、虛空、混元四大道景。”
仙帝至尊臉色黯然,低聲道,“就算我收割韋序師弟,也隻能補上生死和道力兩大道景而已,也還不過八個道景。青玄老師十個道景尚且死了,更何況我隻有六個?而且韋序,畢竟是我師弟啊——”
許應修成羅天十景,著實讓他喜出望外,六十萬年的辛苦選種育種,栽種培育,他花費了多大的心血?
臨近收割時,突然死了,連個種子都沒留下,他心中的難過可想而知。
“但好在還有太一洞淵。”
仙帝至尊舒了口氣,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翠岩上,許塟應蹲踞,抬起右腿,側著腦袋,蹬了蹬自己後腦長出的枝節狀紋理。
這些紋理越長越多,形成類似羽毛和樹枝狀的東西,這些東西讓貿然變成塟的他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仙帝至尊看在眼裡,心在滴血:“六十萬年的成果,毀於一旦……”
下一刻,許塟應又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手上長出的枝節狀紋理。
仙帝至尊心中更疼,恨不得叫一聲:“把舌頭縮回去!”
“好歹是我栽培出來的,還是送他一程罷。”
如今,他最理智的舉動,當然是收走太一洞淵,把損失降到最低。
得到太一洞淵,他便有幾分把握擺脫被人操控的命運,這個結果,還不至於太壞。
祖神與翠岩第三次碰撞,這次之後,祖神的力量飛速收縮,翠岩的力量也在相應減弱。
仙帝至尊的步履始終很是沉穩,跟著翠岩收縮的力量而行,他還是踏在那條邊界線上,道哭始終不能對他造成影響。
很快,翠岩的收縮便到了極點,穩定不動。
天道的光明與翠岩的黑暗,形成陰陽對立,不過祖神所控製的天道籠罩範圍要小一些,隻占據人間界的三分之一,翠岩籠罩的黑暗要大一些,占據另外三分之二。
即便如此,天道的籠罩範圍也比從前大了無數倍,足見祖神的實力非同小可。
仙帝至尊終於又向前邁出一步。
祖神有天道庇護眾生之念,所以籠罩範圍極廣,但仙帝至尊隻需自保,守護自身。他這一步邁出之後,便沒有停頓,繼續向前。
突然,他停下腳步,隻見前方那片古老的宗門廢墟之上,那尊老年塟身軀屹立,讓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
“你已經死了,一身修為皆被化去。”
仙帝至尊漠然道,“你不是我的對手,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那個老年塟八重道境鋪開,道境中奇異的枝節狀紋理遍布,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沙啞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我隻想給我的傳承留下一點念想。”
仙帝至尊不再說話。
既然雙方道心已決,那就無須再說,因為語言是最弱的武器,改變不了他們的道心。似他們這等強者,隻有武力才能改變對方的想法!
他向前走去,氣勢提升到極致,直接踏入老年塟的道境之中。他的四周黑暗深重,已經看不到任何身影,黑暗中道哭侵襲而來,伴隨著道哭的是無數枝節狀紋理隨之而生,紮根在他的皮膚,他的毛孔,他的眼瞳,他的鼻孔,他的嘴巴!
道哭侵襲,甚至傳入他的希夷之域,他的道場之中,所過之處,枝節狀紋理瘋長。
但下一刻,所有枝節狀紋理齊齊破碎,煙消雲散。
仙帝至尊不斷前行,黑暗和枝節狀紋理如同迷霧,籠罩他的視野。
突然,老年塟從黑暗中殺來,那是太古之大宗師,一出手便讓仙帝至尊感受到龍庭時代的神通之壯美!
而今的神通雖然比那時的神通更為豐富,但龍庭時代的神通多數以觀想龍為道象,起點極高,由龍的道象衍生出各種神通道法。
爪類神通,往往是龍爪。雷係神通,化作道道龍紋閃電,劍類神通,龍鱗附著表麵。如此等等,絢麗而霸道,又充滿變化。
仙帝至尊迎上老年塟的神通,兩人短暫交鋒,突然仙帝至尊身後浮現出六種大道之象,修為法力暴漲。
兩人連對三擊重手,那老年塟悶哼一聲,便見漫天濃鬱無比的黑暗退去,儘數收縮,回歸老年塟的體內。
他回到自己的宗門,跏趺坐下,望向已經空空蕩蕩沒有人煙的宗門,低聲道:“早該如此了,便不必寂寞千萬載。”
他頭顱低垂,氣息全無。
仙帝至尊望著這一幕,低聲道:“沒有元神,法力也大不如從前,還能逼我使出全力,是個難能可貴的對手。”
突然,他右手劇烈顫抖,竟然有許多枝節狀紋理從他的肌膚下鑽出,瘋狂生長。
“這是……”
仙帝至尊張口,口中卻不由自主傳出道哭之聲。
他心中一驚,知道自己剛才與那老年塟對決之時,固然將對方生機打得斷絕,但對方也不是易於之輩,竟然以其大道入侵自己肉身,無形之中改變了自己的肉身構造!
他急忙後退,退到翠岩的對其影響的邊界線外,立刻催動功法,身軀一震,肉身元神分離!
但見他的元神通體不滅靈光組成,絢爛無比,肉身之中也隱隱約約有不滅靈光傳來,周身道場,如若一片太虛之境,廣大深邃,遠比大羅天更為廣闊!
混沌海,玄黃二炁,琉璃淨空,不滅靈光,玉京仙城和太極仙域飄浮在他道場之中,道景深邃無比,純淨透徹!
然而現在,正有道哭在他的道場中肆虐,甚至衝擊他的元神和肉身!
過了良久,仙帝至尊方才將體內的道哭磨滅,心有餘悸。
他望向山頂,隻見許塟應依舊站在翠岩上,以一種古怪的姿態單腿獨立,另一條腿像是藏在自己的羽毛中。
他的身後枝節狀紋理愈發明亮,身上散發著一股奇異的波動,像是在與翠岩散發的氣息共鳴。
而且古怪的是,翠岩上也有一些枝節狀的紋理,有塟應身後的紋理相似。
“必須把太一洞淵收走。”
仙帝至尊長長吸了口氣,適才他與老年塟在這裡交鋒,兩大絕頂存在掀起的動靜實在太大,必然會引來不少“人”的注意。
來到人間界的不止他,還有九宮道君、太元道人和羅聖人,以及祖神。
然而除了這些人之外,仙帝至尊還感應到黑暗中有其他目光曾經落在自己的身上,這幾雙目光極為強大,引起他的警覺。
當年被流放到這裡的高手,不止十廢天君柳貫一,肯定還有其他人。
更何況,除了這個老年塟之外,可能人間界還有其他道境八重的塟。倘若實力與這個老年塟差不多,不消多,隻需兩個,他隻怕便會飲恨在此。
仙帝至尊加快速度登山,就在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太一洞淵?”
仙帝至尊眼角劇烈跳動,臉上一瞬間布滿煞氣。
隻聽羅聖人的聲音傳來,嗬嗬笑道:“沒想到啊,居然可以在這裡看到太一洞淵。當年我們圖謀暗算後主,但沒有洞淵,誰也無法修成至尊,也無法修成大羅。所以尋找最頂級的洞淵,才是第一要務。我們去各大道門尋找洞淵,同時還試圖找到太昊、少昊、昊英、昊鴻這些洞淵。但唯獨沒有找到昊天帝的太一洞淵。這座洞淵怎麼會落在此地,明尊?”
仙帝至尊眼中閃過一抹殺機,轉過身來,看向羅聖人,笑道:“晚輩也不知道太一洞淵為何在此。”
羅聖人哈哈大笑,徑自走來,大腹便便,笑道:“你不知道?你布置了六十萬年了你豈能不知道?當年青玄在昆侖留下十座洞天連接仙界,與玉虛一脈的許姓傳人約定,讓他守護昆侖。後來,你不是傳給了人家你的功法嗎?是昊天一脈的功法,對不對?”
他嗬嗬笑道:“彆怪叔多嘴。叔總喜歡偷窺,看彆人的隱私。你做的如此隱秘,我豈能不看看你在搗什麼鬼?”
他目光落在許塟應身上,幽幽道:“你布置六十萬年了吧?挺長的。你耐心真好,但我也不壞。這個是許應對吧?”
羅聖人笑道:“四萬八千年前,你讓天尊去滅昆侖,目的是什麼?你精通神算,一定是算出太一洞淵這場大富貴,便落在那時許家子許應的身上對不對?”
仙帝至尊臉色微變,笑道:“羅師叔,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羅聖人自顧自道:“你明白得很。當年,你讓姓許的小鬼飛升到仙界,暗中提拔他,讓他三百年就修煉到仙君,成為鬥部三真之一,掌管鬥部。這小鬼平步青雲,我們幾個老家夥,誰又會不注意他呢?”
他搖了搖頭:“後來你找個緣由,逼他不得不反出仙庭,你讓帝君來對付他,卻又不讓帝君弄死他。你讓帝君折磨他,愚弄他,卻又給他翻盤的機會。你這麼做,讓我愈發好奇了,你折騰來折騰去,到底為的是什麼。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你居然是為了太一洞淵。”
他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許應腦後的那道明亮無比的光暈上,道:“賢侄,太一洞淵太貴重,你把持不住,還是交給你羅叔吧。”
仙帝突然如釋重負,仿佛下定了決心,笑道:“羅師叔,你們在交給我的至尊洞淵中動了手腳,以為我不知?我想得到太一洞淵,隻是為了擺脫你們的控製而已。”
羅聖人詫異道:“你既然知道至尊洞淵中動了手腳,應該知道,你用至尊洞淵修煉,必會在功法和道法上留下破綻。你的破綻掌握在我們手中,你還敢與我們翻臉?”
仙帝至尊笑道:“師叔彆忘記,我是神算。你們動的手腳,我能算不出來?我的道法和功法,早已沒有破綻!”
羅聖人淡淡道:“既然沒有破綻,你又為何急於得到太一洞淵?師侄,彆做蠢事,明尊這個名號是我們給你的,意思是你做明麵的至尊。不要不識抬舉。我們能把你捧到明麵上,也能輕易毀掉你。”
仙帝至尊殺心大作,突然腳下一動,向羅聖人攻去!
“又打起來了!”
翠岩上,許塟應一邊催動太一不滅真經,感悟翠岩大道,一邊向下望去,心中暗暗焦急。
祖神補天,翠岩爆發之時,他處在感悟翠岩大道的關鍵時期,眼看無法抵擋,靈光一閃,於是主動塟化。
塟化極為凶險,若是尋常時期,他的修為不足以支撐塟化,甚至連白骨骷髏都無法變成。但好在老年塟傳授給他自己這千萬年來對翠岩大道的感悟,許應又以此入門,以太一不滅真經感悟翠岩,得到更多的感悟。
所以他才能在危及關頭主動把自己變成塟,藉此保住性命。
適才,他還有些渾渾噩噩,被塟的生物本能所控製,但隨著翠岩的影響力逐漸回落,他便慢慢恢複靈智。
他隻看到仙帝至尊與老年塟搏殺的情形,沒有看到老年塟是為了守護他而死,因此對老年塟的死隻是有些傷懷,卻沒有多大感觸。
——對他來說,老年塟隻是一個陌生的好心人。但對老年塟來說,許應是他的傳承和希望,因此不惜性命也要把自己的傳承和希望延續下去。
仙帝至尊與羅聖人短短片刻,便交鋒數十記,各自心中暗驚。
兩人正要各自動用殺招,突然眼睛餘光瞥見許塟應所在的那座山頭,各自一怔。
隻見那座山頭上,不但許塟應消失得無影無蹤,便是連那塊翠岩也不見了蹤影!
“你們打吧,我保命要緊!”
黑暗中,許塟應雙手托舉翠岩,撒腿狂奔,身後枝節狀紋理飄搖,如同羽翼一般越來越豐滿華麗。
————豬寫了四千字就打算停下來的,但好像沒到斷章的點,於是繼續寫,寫完一看,五千字了。五千字算大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