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夜談(1 / 1)

陳圓圓留意到慕容複口中的“禍國”二字,臉色微微一黯,“你是想說,我禍國殃民麼?”

話聲柔柔弱弱,幽怨之極,好似受了無儘委屈。

慕容複聽後不覺心頭一軟,急忙搖搖頭,“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伯母容貌長得禍國殃民。”

他心念急轉之下,立即想到,陳圓圓既然特意提了阿珂,可見她定然已從阿珂的口中知道了什麼,故而就連稱呼也變成了“伯母”,說話客氣了不少。

陳圓圓微微一笑,“無論什麼也好,都是紅塵舊事,我早就不在意了。對了,你方才說我的琴音差點致你走火入魔,你看到什麼了?”

慕容複略一猶豫,便將方才心神恍惚之際所經曆的景象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就連他大開殺戒的情形也沒有保留。

陳圓圓聽後一雙美目瞪得老大,頗有些心驚肉跳,良久,她臉上閃過一縷複雜之色,淡淡道,“施主身上戾氣極重,殺心太盛,長此以往,隻怕並非幸事。”

慕容複目光微閃,並沒有接口什麼,話鋒一轉,問道,“這種情況以前我從未經曆過,今晚無意中聽了伯母的琴音後,忽然陷入這種詭異幻想,伯母可知其中緣由?”

知道陳圓圓身份後,他也不得不相信,眼前的女子當真是一點武功也不會,僅憑琴音便能使人入魔,倒還真是奇事一件。

陳圓圓默然片刻,終是喟然一歎,“與其說是你放不下,不如說是我放不下,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麼多年吃齋念佛,仍然沒有參透其中真諦,不過霧裡看花,自欺欺人罷了。”

聽著她似是而非的話,慕容複頗有些雲裡霧裡,心中暗想,“當年吳三桂之所以會在關鍵時刻開關投降,便是衝冠一怒為圓圓,此事天下皆知,也累得她為千夫所指,罵她的人數量之多幾可說不在吳三桂之下。”

回想先前幻境中自己胸中有無儘抑鬱之氣,好似受了天大冤屈,他忽的心中一動,“難道是她心底深處擁有無窮怨恨,以情入琴,而自己無意間受其感染,以致陷入魔怔?”

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他本來就心性極高,可以說受不得半點委屈,若真被世人誤解,以致無數謾罵加身,他還真有可能做出屠殺萬裡的瘋狂舉動。

想通其中關節,慕容複頗有幾分恍然大悟之感,心念轉動,說道,“其實伯母對當年之事也不必耿耿於懷,那不是你的錯。”

“你說什麼,不是我的錯?”陳圓圓一愣,這麼多年過去,類似的言語除了吳三桂之外,她再也沒有聽彆人說過,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隻要提起她的名字,無一不罵她禍國殃民。

就連慕容複先前也脫口而出“禍國”二字。

想到這裡,她溫和一笑,“你個小孩子懂什麼,不用安慰伯母的,伯母早就看開了。”

或許是因為阿珂的關係,她對慕容複的態度十分親近。

慕容複卻是搖頭說道,“我說的是真心話,想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無非長得好看點,但也還輪不到你來左右天下大勢,都說陳圓圓害了大明,害了吳三桂,但事實並非如此。”

“你……”陳圓圓聽他說得如此直白,不禁愣了一下,忍不住想要聽他說下去。

慕容複繼續說道,“自古以來,保家衛國都是男人的事,打不過人家,卻怪在一個女人身上,算什麼道理?古時候周幽王為博煲姒一笑,不惜烽火戲諸侯,最終國破家亡,怪誰?還不是怪他自己荒淫無道,即便那煲姒長得再美,隻要他稍微有點自製力,也絕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更何況,當年吳三桂會選擇投靠清廷,我猜肯定不是因為什麼衝冠一怒為紅顏。”

陳圓圓聞言,不禁微微動容,“你說,他不是為了我?那他怎麼……”

“怎麼可能降清是吧?”慕容複笑了笑,把她後麵的話補充出來,隨即解釋道,“當年之事我也略知一二,吳三桂誓死守衛山海關數月,確實值得敬佩,可是在彈儘糧絕、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人是會絕望的,這個時候,萌生任何念頭,都很正常。”

“更何況吳三桂此人城府極深,狡猾如狐,怎麼可能不給自己準備退路,你充其量算是壓得他做出降清選擇的最後一根稻草,順便也替他背了一半的黑鍋。”

“而那些大明的士子之所以大書特書,把你比作禍國殃民的煲姒,其實也隻是亡國無奈,找一個宣泄口罷了,如果真正有作為、有但當之人,是不會將責任歸咎在你身上的。”

慕容複一番話說出來,頗覺口乾舌燥,端起茶杯一飲而儘,心中暗暗想道,“老周啊,我隻是胡說八道,當不得真,你在天有靈,可不能來找我。”

陳圓圓聽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雙目中亮起一絲神采,雖然搖曳不斷,卻愈發堅定。

好半晌後,她抿嘴笑了笑,“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好多了。”

但見此刻的她唇紅齒白,麵色紅潤,與先前相比多了幾分嬌豔嫵媚,少了幾分清新淡雅,變化之大,判若兩人。

慕容複不禁看得呆了,她的容貌與阿珂有五六分相似,卻多了一分成熟,和幾分難以言喻的味道,在他見過的美女中,可以排進前五之列。

“你看什麼,我有這麼好看麼?”陳圓圓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臉上閃過一絲羞紅,嗔怪似的說道。

“好看,我現在想想,那些人把你比作煲姒,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不,準確的說你比她好看。”慕容複意識情不自禁,又忍不住口花花起來。

“油嘴滑舌!”陳圓圓瞪了他一眼,轉而問道,“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是來尋阿珂的麼?”

提起阿珂,慕容複心神冷靜了不少,內心的燥熱也被壓了下去,搖頭道,“不是,我隻是聽說平西王府是龍潭虎穴,不信這個邪,便想來闖闖看,沒想到卻是誤打誤撞,跑到伯母這裡來了。”

陳圓圓一愣,猛地想起什麼,臉色微變,“你……你不會是來刺殺王爺的吧?”

慕容複見此心頭微動,口中否認道,“這怎麼可能,我與吳三桂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又不是大明的人,怎麼可能來刺殺他,更何況,他還是阿珂的父親。”

說到這,他老臉破天荒的一紅,露出些許赧然之色,完全一副女婿在嶽母麵前的羞澀表現。

聽得最後一句,陳圓圓才真正放下心來,她隱約知道慕容複正是女兒阿珂心中極為牽掛之人,總不會連嶽父大人都不放過吧。

她若是知道了段正淳的遭遇,隻怕萬萬不會這麼想了。

“伯母,你既是吳三桂的王妃,又怎麼會住這種地方,還吃齋念佛?”慕容複脫口問了一句,但話一出口,他就覺得後悔無比,這明擺著的事,自己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陳圓圓臉上閃過一絲複雜之色,微微歎道,“當年之事,我始終愧疚難當,便在有了阿珂後,搬到了這佛心小築中,誠心禮佛,希望能夠洗刷部分罪孽。”

慕容複訕訕一笑,還未等他轉移話題,陳圓圓又說道,“王府戒備森嚴,你可切莫亂闖,還是儘快離去吧,如果……如果你想見阿珂的話,我可以給她捎個口信。”

在她想來,慕容複冒冒失失的闖入王府,多半是相思難斷,特地來找阿珂的,她出身風塵,對這種事倒也司空見慣,並沒有什麼責怪之意,反而有意為二人牽線搭橋。

慕容複愣了一下,急忙擺手,“不必了伯母,你也不要告訴阿珂我來過這裡。”

“那你……”

“如果讓她知道我冒然來王府尋她,會被她責罵的。”慕容複小聲解釋了一句。

陳圓圓不禁“噗嗤”一笑,檀口輕掩,巧笑嫣然,登時間如同春花初綻,嬌豔多姿。

慕容複不自覺的稍稍彆過頭去,他怕再看下去會忍不住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來,雖說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不知怎的,麵對陳圓圓時,心中隱隱有一種憐惜不忍,頗為拘束。

想了想,他乾脆起身告辭,“伯母,時辰也不早了,我這就告辭了。”

“也好,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你小心一些,千萬莫要給守衛發現了。”陳圓圓口中叮囑一句,臉上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慕容複心中略微奇怪,卻也沒有多想,點點頭便閃身出了屋子。

陳圓圓怔怔看著空蕩蕩的房間,良久才長長歎了口氣,呢喃自語,“阿珂,希望這個人能給你帶來希望。”

慕容複離開佛心小築,抬眼看了看月色,已是月正中天,身形滴溜溜一轉,瞬間消失無蹤,他今晚的目的尚未達到,自然不會輕易離開平西王府。

位於平西王府東北角位置有一間頗為僻靜的書房,此刻書房中燭光搖曳,正有數人在商議著什麼,若是慕容複在此,便可認出其中兩人,一人是昔日在京城有過數麵之緣的吳應熊,另外一人,則是燕山中見過的夏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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