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牲口集。
散落動物糞便及內臟的汙水渠中臭氣熏天,周邊街市中,牛羊豬狗的叫喚此起彼伏:
“哞——”
“汪汪汪……”
令狐青墨站在幾乎沒處下腳的臭水溝邊上,冷豔臉頰蒙上了麵巾,手持一根長杆,從汙水中翻找蛛絲馬跡。
楊大彪作為純爺們,覺得用杆子翻找太慢,便自告奮勇,帶著幾個捕快,直接擼起褲腿跳進了臭水溝。
結果半天下來,他已經快把前天吃的飯都吐乾淨了,不停咒罵:
“街道司這群孫子,文成街的茅坑都打掃的一塵不染,牲口集半年不來一回,弄得咱們一幫捕快在這裡通臭水溝,回去了必須讓我爹告狀……”
後麵的衙役,已經吐的臉色發白,虛弱回應:
“楊大人,你要不派我去押送流放犯人吧,我現在寧可徒步千裡去南疆,也不想在這待著了。”
“你想得美。丹王閣的高人說藏屍之地可能在牲畜市場,不找到誰也不準吃飯。”
“嘔——”
……
令狐青墨沒跳進臭水溝,但也被熏得神誌不清,半途停下來眺望漫漫長渠,滿眼生無可戀。
丹陽雖然沒洛京那麼誇張,但常駐人口也不下七十萬,每天吃的豬羊雞犬難以計數,牲畜市場的規模相當大,而且並非集中於一處。
就算光按照屠宰地尋找,找完丹陽城也得好幾天,能不能發現蠱花還是個未知數。
想到接下來幾天都得和臭水溝打交道,令狐青墨忽然不羨慕師父能出去斬妖除魔了。
畢竟師父去的地方,不是南疆荒域,就是龍骨灘、鬼哭澤,那些地方的妖邪根據地,場麵有多惡心她都不敢想象。
如此心心念念間,瘋屍花的線索未曾找到,反倒是一名王府武卒,從街頭飛馬而來,在臭水溝旁邊停下:
“令狐大人,彆找了。剛才謝儘歡謝公子,在城外的雞冠嶺找到了屍坑,劉慶之請您趕快過去。”
“啊?”
令狐青墨還沒來得及回應,臭水溝裡的楊大彪,先一頭竄了出來,滿臉難以置信:
“他已經找到了?那我們豈不是白在這裡蹚了半天?”
後麵的衙役得以解脫,爭先恐後從臭水溝爬了出來: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咱們趕快過去吧,這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令狐青墨滿眼驚疑,丟掉杆子翻身上馬:
“他是怎麼找到的?丹王閣的前輩說可能在屠宰場附近……”
“不清楚。反正劉慶之從牡丹池傳訊,說謝公子找到了地方,還殺了幾個妖寇,順便把菁華山莊的鮑肥打了個吐血三升。”
“啊?”
楊大彪剛爬上馬匹,聞聲莫名其妙:
“打鮑肥作甚?幕後妖寇是鮑嘯林?!”
“不是。好像是因為鮑肥攔著不讓追妖寇,還出言不遜,就謝公子那暴脾氣能忍?打的老慘了。”
“那這屬於活該,我家儘歡沒讓他糊一牆,都屬於慈悲心腸……”
……
雞冠嶺距離丹陽城三十餘裡,一行人沿途交談,抵達時已經落日西斜,整個雞冠嶺都暗了下來。
令狐青墨在官道外翻身下馬,順著蜿蜒草徑來到小溪,又順流而上,還沒抵達目的地的水潭,一股熟悉的味道就飄入鼻尖。
而且這次更帶勁了!
楊大彪本來提著刀小跑,走著走著速度就慢了下來,眉頭緊鎖:
“令狐大人,這味不太對呀。”
“妖寇藏的地方,味兒能對咯?快走!”
令狐青墨已經意識到會麵臨什麼,但真穿越小溪來到山坳間,發現場麵還是超出了她的預期。
原本青山綠水的水潭,此時已經化為了散發惡臭的汙池,首先入眼的,就是染紅幾丈之地的血水殘骸,地上掉著兩條腿。
旁邊還躺著兩具烏漆嘛黑的不明屍體,身上千瘡百孔,而稍微平整的水潭旁,堆滿了難以描述的腐爛屍塊,甚至分不清是人還是動物。
原本該給郡主當護衛的劉慶之,杵著個叉子,坐在石頭上歇息,臉色發白。
隨行幾名武卒也是被熏得睜不開眼,半眯著眼睛在水潭旁的洞裡撈東西。
發現援軍到了,劉慶之如同看到了救星,幾乎是跌跌撞撞跑到跟前,把手裡的糞叉丟給楊大彪:
“狗日的,你可算來了,快快快,換班換班。”
楊大彪如遭雷擊,跳到一邊躲開糞叉:
“我他娘換什麼班?我剛從城裡的臭水溝爬出來……”
“臭水溝能有這裡惡心?我寧可去臭水溝待著……”
……
令狐青墨小腦瓜也隱隱作痛,不過身為主帥,還是咬牙接過叉子,詢問道:
“謝儘歡呢?”
“在這。”
謝儘歡心疼衣裳,已經把袍子脫了,赤著上半身站在屍坑內部的凹槽旁,用叉子把屍體往出翻,雖然毅力超凡,但半個時辰下來也快吐了,鼻子塞著兩團棉花。
“咕嘰~”
煤球很愛乾淨,飛到了樹梢上當監工,此時也打了個招呼。
令狐青墨快步來到洞口,直接被臭氣熏得眼睛疼,強行憋住呼吸,最後又取出麵巾把口鼻遮住,才飛身落跟前:
“我的天……你並非衙門中人,在外麵等著就行了,何必受這份罪?”
謝儘歡留在這裡幫忙,自然是怕耗儘心血偽造的證據被破壞!
他用木叉子翻著冒泡的屍坑,神色平和:
“來都來了,站旁邊當大爺像什麼話?快忙活吧,全清出來還得分辨清點有幾具人屍,彆搞到明天早上才回去。”
還在洞口忙活的武卒,饒是不認識謝儘歡,此刻也讚歎道:
“謝公子當真仗義,在此誅滅妖寇負了傷,還跑過來乾臟活累活,勸都勸不住,這樣以斬妖除魔為己任的人傑,我以前就隻見過令狐大人。”
說話還挺圓滑,一次捧倆。
令狐青墨饒是工作狂,從未有過凡心,這時候也難免對謝儘歡另眼相看了,正想言語,忽然又眉頭一皺:
“你受傷了?”
“沒什麼,就是用力過猛損了些氣血,這些個妖寇,哪裡傷的到我。”
楊大彪見老弟如此‘奉公為民、不辭勞苦’,都沒臉抱怨了,從武卒手裡接過工具:
“儘歡和我,可都是謝大人帶出來的人,能吃不了半點苦?立下這麼大功勞,誇獎的話哥哥也不說了,明晚悅來樓,令狐大人做東,好好犒勞儘歡,咱們挨個敬酒!”
“誒?”
令狐青墨還以為妻管嚴的楊大彪會太陽打西邊出來請客,聞言有些無語,不過還是點頭:
“行,明晚悅來樓集合。”
“謔……!”
一幫子快被熏暈的差役武卒,頓時精神起來,抓緊開始乾活。
令狐青墨說完後,就去搶謝儘歡手裡的叉子:
“你出去好好休養,這裡的事兒我們來就行了。”
謝儘歡自然沒給,抬眼示意屍坑裡的邪神像:
“臟活兒武夫來就行了,你還有傷在身,彆瞎摻和,先檢查下這邪神像,我沒看出門道。”
令狐青墨把目光投向頂部的凶煞畫像及紋路,雖然沒看懂,但也察覺到這玩意確實不一般,吩咐道:
“劉慶之,快去叫鐵大人他們過來,這裡興許有大妖的線索。”
“好嘞!”
劉慶之如蒙大赦,興高采烈就跑了。
令狐青墨仔細檢查痕跡,又看向凹槽周邊,發現在旁邊的些許雜物中,還有本精裝書籍。
她以為是線索,就拿起來翻看,結果入眼就是火車便當……
嘶~?!
令狐青墨自幼恪守清規戒律,哪裡看過這麼露骨的畫麵,差點把書丟出去:
“這群妖道敗類,簡直不可理喻!”
“嗬嗬……”
……
——
半個時辰後。
天色漸暗,山坳間被火把光芒照亮。
武卒差役依舊在搬運著腐爛屍塊,但已經沒了插科打諢的話語,隻剩下腳步來回的響動。
謝儘歡坐在水潭邊的石頭上,和煤球一起吃著衙門送來的盒飯雞腿。
附近休息的武卒差役,因為惡心壞了,倒是沒人動嘴。
石洞入口處,身著墨色鎧甲的高大武官,腰懸佩刀半蹲於地,望著上方的邪神像,麵容硬朗甚至帶著幾分凶橫。
謝儘歡從那不帶絲毫笑容的表情上,能猜出這是王府典軍‘大傻章’。
雖然綽號有點搞笑,但作為親王府的典軍,其掌管整個丹州的武官軍卒,實力絕對不容小覷,和祝文鴛一文一武,並稱丹王帳下兩大門神。
不過饒是實力過人,閱曆深厚,鐵鳳章此刻也陷入了知識盲區,在審視很久後,來了句:
“如果沒看錯,這當是妖道血祭之地。”
?
令狐青墨覺得這就沒法看錯!她提劍站在跟前,稍微不解:
“聽師父說,妖道施展血祭之法,神像隻是象征流派,或故弄玄虛,哪怕畫碗麵條,照樣能煉化生靈,其關鍵點在‘血紋’,也就是周邊這些紋路上。
“妖道以邪功煉化生靈,功法道行不同,血煞之氣流轉方位也不同,留下的痕跡自然不一樣。通常越是道行高深之人,留下的血紋就越複雜玄異,這些紋路,看起來不會是尋常妖道。”
鐵鳳章知道這道理,但活了五十餘載,手刃人妖無數,也沒見過這麼複雜的血紋,都變成雷擊紋了。
這足以說明妖人對血氣的操控,已經細入微末!
妖道法門也是代代相傳,雖然深藏地底,但能在大乾出現的妖道強人,多半都是‘化仙教’‘冥神教’等亂世苟存下來的餘孽,路數和此地的痕跡都不一樣。
至於自行遁入妖道的高人,按理說摸石頭過河弄出來的功法,不可能比過妖道千年沉澱。
為此這裡的妖寇,應該是個以前從未現身、但又造詣通仙的妖道老魔,或者是受天垂青,自行修煉成精的真妖!
前幾天紫徽山剛冒出衝天血煞之氣,這麼厲害的大妖,總不可能同時冒出來兩隻……
念及此處,鐵鳳章意識到了這地方的重要程度,起身道:
“此地修煉的妖寇,應當就是紫徽山血煞之氣源頭!讓外縣所有人手都回來,全力核查東倉坊、三合樓等案件,掘地三尺,也要把這群妖寇挖出來!”
“是!”
隨行武卒當即領命。
正在吃飯的謝儘歡,聽到此言可謂如釋重負!
如果不是擔心太突兀,他非得跑上來句:
“鐵大人高見!晚輩敬仰之心,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就是不知道這位不知名道友,發現朝廷一鐵拳掄過來,會多懵逼!
念及此處,謝儘歡還真有點好奇。
鐵鳳章這幾天都快為大妖的事兒愁白了頭,找到關鍵線索,馬不停蹄就想折返,但瞧見光著膀子吃飯的謝儘歡,還是頓足誇獎:
“辛苦了,此事鐵某記在心上,等事情結束,定會親自上書,給謝公子請賞。”
謝儘歡謙虛道:“我不過是運氣好,真辛苦的,還是這些在外麵跑的衙門弟兄。”
瞧見謝儘歡能力過人,還謙遜不爭、通曉人情世故,鐵鳳章罕見露出一捏捏笑容!
因為找到紫徽山大妖行蹤,事態緊急,鐵鳳章並未過多言語,拱了拱手後,帶隊飛速離去。
令狐青墨想跟著去查案,本來準備叫上謝儘歡,但想到謝儘歡摸爬滾打一天了,還是囑咐道:
“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裡讓差役來處理,有了線索我及時通知你。”
“行,你有傷在身,也彆那麼拚。”
“我能有你拚?”
“嗬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