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誰知道下一個瞬間,一道寒光抹過,然後是身後傳來的“哆”的震響。
他摸摸被風割得生疼的臉,又看看後方堆疊起來的彈藥箱外兀自震動的匕首,臉有點白。
“先講我是逃兵,又蓋日軍奸細的大帽子,除了惡語中傷,還會彆的嗎?”林躍掃了一眼雷雄身後舉槍指著他的兩個上等兵說道:“如果我是日軍奸細,你們已經是死人了。”
說完不待雷雄回話,轉身往樓梯走去。
“你們想的是如何讓犧牲變得有意義,我想的是怎麼讓更多人活下來,所以,你隻管考慮怎麼打好接下來的仗,隻要我不擾亂你524團的部署,最好彆來管我,除非你想少死幾個日本鬼子。”
雷雄扯出了腰裡的駁殼槍,剛要往林躍後背瞄,謝晉元直接給他按了下去。
“這個人跟那些逃兵不一樣。”
跟雷雄、朱勝忠、齊家銘等人不同,謝晉元對林躍的看法更成熟,從他的身手來看,毫無疑問是一個打鬼子的好手,從剛才的對話來看,絕不是下麵那幫大字不識的逃兵能比的。
武力值高,有謀略,理智,善良,有這樣的人在四行倉庫,之後的戰鬥中或許能幫上大忙也說不定。
“團附,他能力再高,也要聽你的才行啊,如果下麵的逃兵都跟他學,那還不翻天呀?”
“如果多幾個這樣的淫(人),或許今晚我能睡得踏係(實)一點。”
“團附……”
雷雄和謝晉元的對話林躍聽得清清楚楚,甚至兩人的表情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得虧謝晉元把雷雄的手按下去,不然那位機槍連連長不死也已經殘廢了。
像雷雄、朱勝忠這種人,不懼犧牲,願意守四行倉庫是好樣的,但是一碼歸一碼,如果執意殺他,那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畢竟任務是營救逃兵班的人,他完全可以等524團的人撤入租界再出手。
從天台下來的時候,老算盤、老鐵、羊拐等人已經進入倉庫,南邊的門開了,幾個士兵正將蘇州河的水運進倉庫儲存,以備戰時飲用。
南門那邊是蘇州河,蘇州河那邊是英租界。
四行倉庫的北邊一片漆黑,槍炮聲此起彼伏,突然點亮天空的不是煙花,是熊熊戰火。
四行倉庫的南邊霓虹閃爍,歌舞升平,河岸上行人往來,車響叮當,賭場門口進出的是名媛紳士,不遠處的戲台班子磬鐃齊鳴,而勝利酒吧二樓的陽台上,EVA穿著紅色吊帶裙在唱《夜鶯》。
林躍過去拍了端午的後背一下:“好聽嗎?”
“好聽,真好聽。”
當發現問話的人是林躍時,這個有點耿直有點怯懦的年輕人趕緊偏頭,不敢跟他對視。
“林躍,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李想帶著楊樹生由北門走過來,問完這句話看到南門那邊的景象愣住了,很明顯,倆人也沒有想到一河之隔的那邊猶如天堂。
“我沒事。”林躍拍拍他的肩膀:“剛才好樣的。”
說完話,他走到堆放棉服的地方坐下,拿出送韓怡過河時借來的《飛鳥集》,無視524團士兵或懼怕或憤恨的目光借著燈光細細翻閱。
不一會兒,羊拐看膩了對麵的光怪陸離,走到距離他不遠的彈藥箱坐下,拿出剛剛獲贈的九四軍刀,用裹頭的毛巾擦拭上麵的血跡。
“你這麼乾,就不怕他們殺了你?”
羊拐說這句話的時候,朱勝忠正坐在牆角一口一口啃著乾糧,不時朝二人坐的地方瞄一眼,表情不怎麼友好。
林躍頭也不抬地道:“他們的敵人在外麵,不在裡麵。”
叮
溜溜
伴著一聲脆響,一枚硬幣由二樓掉下,滾到羊拐腳邊停住,他順手拿起來放在掌心打量。
老算盤翻身跳下,走到他麵前討好道:“勞動你,把它還給我吧,那是我的命根子。”
羊拐把手裡才擦乾淨的軍刀往他臉前一橫。
老算盤躊躇一陣,將手伸進懷裡,摸出一隻懷表遞過去:“祖傳地。”
羊拐把懷表接在手裡看了看,剛要丟掉硬幣,忽然瞥見林躍伸手,便把硬幣衝他一丟,完了心安理得地把懷表揣兜裡。
老算盤硬著頭皮走到林躍跟前:“兄弟,你是文化人,講道理,把它還給我好不好?”
“想要啊?”
老算盤點點頭:“想。”
“去把那個搬開。”林躍指指身後的保險櫃,完事揉了揉已經不怎麼疼的腳踝,把靴子穿好,順便感慨一下體質是個好東西,還得多加幾點。
老算盤帶著好奇走過去,左右瞧了瞧,一把拉開堵口的籮筐,和旁邊兩名逃兵推開保險櫃鑽進馬廄。
也就點支煙的功夫,猛聽得一聲長嘶,白馬受驚衝入走廊。
“馬跑了。”
“馬跑了。”
大廳一陣騷亂。
524團的士兵一時驚呆了,有人下意識舉起槍準備射擊,給傳令兵七月一把按了下去。
噓
口哨聲一響。
白馬立刻冷靜下來,七月走過去輕輕拍打它的毛發加以安撫。
那邊老算盤等人剛想過去湊熱鬨,給齊家銘吼了一嗓子,嚇了回去。
林躍跳下麻袋,迎著羊拐等人的目光走向前,一拍馬背翻身而上。
七月急了,本以為白馬會再次受驚,哪兒想它老實的很,彆說受驚,連個噴嚏都沒打。
“羅威飯店的三明治是麼?”
林躍拍拍馬腹,白馬四腳踢踏,轉身往北門走去,臨近門口的時候,他的腳往下一勾,帶起一把中正式步槍抗在肩上,衝看守前門的士兵道:“開門”。
那人打個哆嗦,趕緊過去把鐵門一拉,林躍喊了聲:“走”,白馬猛地加速,四蹄攢動飛奔而出。
老算盤在後麵急得直跺腳:“瘋了,瘋了。”
他倒不是擔心林躍會死在外麵,他是為自己的命根子著急。
七月往前跑了兩步,看著門外迅速融入夜色的背影,表情有些複雜。他能安撫白馬是因為從小放牧練就的絕活,可是那個凶巴巴的家夥竟然比他還厲害,白馬給人騎上居然一點抗拒的意思都沒有。
小湖北走到他身邊,看著漸漸閉合的鐵門說道:“七月哥,你彆擔心,我覺得他還會回來的。”
……
蘇州河南岸,英租界。
上海已經下了整整一天的雨,但是還沒有停的意思,越到深夜,雨線變得愈密集,不知道是老天爺在為戰死的英靈哭泣,還是不忍目睹人間慘狀,想要洗刷掉地上那些觸目驚心的鮮紅。
垃圾橋上的人還在往裡湧,今天注定是個不眠夜。
通過檢查站的人在尋找落腳點,然而租界就這麼大,房子就這麼多,根本安排不下所有難民,富人還可以忍受旅店成倍增長的租金,尋找一個遮風避雨的溫暖港灣,而窮人……隻能龜縮在房簷屋角,雙手環胸,哆哆嗦嗦地傾聽雨水拍打金屬招牌的聲音,或是用茫然的目光打量身邊走過的行人。
一個抱著小孩子的婦女沒能擠進騎樓下麵的人行道,因為來得太急,她沒有帶傘,更沒有錢,隻能坐在街邊的台階上,儘量把才學會跑的小孩子送到好心人的傘下,自己頭蓋一件棉服冒雨淋著。
忽然間,雨線拍打衣物的聲音消失了,她以為雨停了,猛一抬頭才發現不是雨停了,是一把傘遮住了天空。
旁邊站著一個穿棕色風衣的年輕人。
她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接過雨傘,說了一聲:“謝謝”
年輕人點點頭,繼續往前走,順手把臂彎裡的雨披披在一個摟著女朋友,用身體幫忙擋雨的男人身上。
一件雨披。
兩件雨披。
三件雨披。
……
不到一分鐘台階左右多了一道軍綠色風景線。
有人站起來,麵帶感激看著年輕人的背影,也有人發現身上的雨披沾著血液,不過現在這種情況,誰會嫌棄呢。
五分鐘後,發完雨披的林躍帶著一身濕氣走進了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