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金低的情況確實存在,但那是因為市裡在建設第三代小商品市場的時候資金不夠,林躍為幫邱英傑度過難關,到常喜雲那兒借了一筆錢,利息都沒問市裡要,隻是約定五年為期,到時候還上就行。
謝縣長很不好意思,就讓邱英傑特批了三個最好的攤位來回饋他的幫助。
市裡窮的錢都拿不出來還要建小商品市場,這事兒又不好對外宣傳,於是閒話傳來傳去,就成了邱英傑給林躍大開方便之門,利用手中權力以相對低廉的租金租給陳玉蓮三個最好的攤位了。
陳金柱正要埋怨陳江河管不好自己的媳婦兒,這時外麵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嬸子,嬸子……”
陳洪眼往外一瞄,站了起來:“是金土叔。”
看得出來,他很興奮。
胡麗也跟著站起來,和大兒子迎到院子裡。
林躍動也沒動,似笑非笑地看著西裝革履,左手握大哥大,右手拿兩條中華煙的陳金土走進堂屋。
“喲,吃飯呢?我來的還挺巧。”
老太太接過陳玉蓮遞給她的紙巾擦擦嘴:“你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吃點?”
“我吃了,剛跟大光在市裡吃的。”陳金土接過陳洪殷勤遞來的椅子,挨著老太太坐下。
這時院裡又傳來陳大光的喊聲:“阿婆,柱子叔……”
“是大光。”陳金土說道:“你這過道太窄,車開不進來,他去前麵停車了,我沒等他,就先過來了,對了,嬸子,這是給你買的,知道你好這口兒,中華牌的……北方人叫華子,最好的煙了。”
說話間,他拍拍放到床頭櫃上的兩條中華煙,一臉大方模樣。
這時陳大光也給陳洪接進堂屋,左手提著香蕉和火龍果,右手是兩瓶酒,素有凜冽之稱的水晶劍。
“嬸,玉蓮姑,這是我給你們買的水果,柱子叔,這劍南春可是川酒裡的名牌,我特地買來孝敬你的。”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陳金柱一麵說著讓他破費了諸如此類的客套話,一麵雙手接過酒和水果放到身後。
這時胡麗端著茶水從屋裡走出來,帶著巴結的笑容給陳大光遞過去。
“大光啊,嬸兒聽說你發了大財,都開上大奔了,來往的都是那什麼南方……香港人?”
“嬸兒,這發財嘛,算不上,就掙了倆錢,都是小錢,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他嘴上謙虛客套,但是配上那張臉和眼睛裡的光彩,活脫脫一個又當又立的暴發戶。
“嬸兒還聽說村裡跟你混的那幾個,也都掙了不少錢,說是什麼都不用乾,批一張條子,轉手能掙兩三萬,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嬸兒,我跟你說,現在這個年代,掙錢靠的是什麼?不是運氣,也不是腦子,是關係,隻要你有關係,哎,就能掙大錢。”
胡麗一聽,趕緊趁熱打鐵,給大兒子求機緣:“大光,那你有掙錢的路子,也帶帶陳洪啊,就郵局每月開的那點工資,根本不夠他花的。”
陳金土也在旁邊說道:“胡麗,這你可找對人了,就讓陳洪跟著大光乾吧,這可比掙死工資強多了,你沒聽村裡人都說嗎?這叫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哈哈哈哈……”
這老家夥笑得合不攏嘴,誌得意滿,興高采烈,好像大把大把掙錢的是他。
連陳玉蓮家的大侄子都要跟著陳大光去掙錢了,還有比這個更能說明他們家在陳家村的地位嗎?
陳金柱陰著臉一語不發,看在那兩瓶酒的份上,沒有反唇相譏。
當初按照村委排名,陳金水下來,繼任者應該是陳金土,不過因為林躍的借題發揮,陳金土沒能頂上去,當上副鎮長,又安穩轉正的人是陳金柱,而這件事儼然成了陳金土的心病,這幾年村委開會那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裝病不去屬於正常操作,就差直說老子不爽你,就不支持你的工作。
這兩年情況不一樣了,因為陳大光這個被村裡人因為駱玉珠卷款跑路一事詬病許久,講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發達了,能跟上海大企業的領導稱兄道弟,批張條子一兩萬這麼掙,陳金土也父憑子貴,牛氣衝天。
陳玉蓮閒不住,林躍給她搞了三個攤位賣鞋帽、床上用品和小家電,他也讓陳大光給租了兩個攤位賣南方貨,像煤氣灶啊,錄音機啊,BP機什麼的,用他的話講,這擺攤也要擺成全市場最先進的,最具時尚氣息的。
“放心,嬸兒,我一定帶陳洪賺大錢。”陳大光大包大攬道:“陳平,怎麼樣,你也跟哥混吧,保你吃香的喝辣的,睡席夢思,進出五星級酒店。”
陳平看了一直不說話,任他們吹牛逼的表弟一眼:“大光哥,搞不好你睡的席夢思床還是我們家具廠做的呢。”
“開什麼玩笑,五星級酒店怎麼會用你那小家具廠的東西,你當是一個房間五六個床位的小旅館呢。”
“……”
陳平見他不信,乾脆閉起嘴巴不說話了。
這幾年他跟著肖東風的長子肖航跑了不少地方,學到的最寶貴的經驗就是少說多想多做,似陳大光這種講話不著調的人也見過一些,這種主兒吧,最會吹牛逼,彆說長期合作了,賣給他東西能不能收上錢來都是個未知數。
胡麗不斷地拿眼剜小兒子,這家夥自從成了肖東風的學徒,錢也不往上交了,說什麼自己存著,問他有多少了答沒多少,就是不給準數,三天兩頭往外跑,回來也不講做了啥事,還一有空就往市場鑽,去給陳玉蓮盯攤,這一幕她是看在眼裡氣在心頭,搞不明白林躍究竟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跟親娘和大哥劃清界限。
“金土,你這次來找嬸,是不是有什麼事?”老太太吃飽了,卻沒有接陳金土遞過來的飯後煙,攏著手說了一句“戒了”,搞得這老小子一臉懵逼。
“嬸子,是這樣的,大光和巧姑結婚後不是一直沒有辦婚禮嗎?以前金水哥死活不同意,這沒問題,大光沒能耐,不如雞毛,我們認了,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們大光有錢了,這次回來呢,就想風風光光地補辦一場婚禮,全村人好好熱鬨熱鬨,為這事兒我去找金水哥,可他還是死不鬆口,你說……這不是見不得孩子們好嗎?”
就這還是美化版說辭,實際上陳金水不僅死不鬆口,還端著一盆雞屎澆到了他們的大奔上,因為這一幕過於丟麵兒,那自然是不能講的。
林躍說道:“所以你們帶著一堆禮物過來,是想讓外婆出麵去做陳金水的工作?”
陳金土點頭說道:“金水哥再倔,有嬸子出馬,總也要給幾分麵子的。”
“那倒也是。”
林躍知道他怎麼想的,老太太算是老一輩裡碩果僅存的幾位老人了,陳金水見了得恭恭敬敬叫聲嬸子,還是沒出五服的那種,而且按舊年規矩,老太太走了的話,陳金水是要披麻戴孝的。
她去做陳金水的工作,十有八九是能成的,何況電視劇裡陳金水也沒太堅持,最多在婚禮上給了陳大光一個難看,畢竟陳江河已經跟駱玉珠結婚,陳大光也跟巧姑過了那麼多年,他不甘心能怎樣呢?
“好,我替外婆答應了。”
陳金土看了老太太一眼,見她沒有反對,頓時喜出望外。
陳大光也很高興:“林躍,你上回擺了我一道,不過沒關係,哥念你小,不懂事,哥不往心裡去,聽說你還沒女朋友吧?你等我跟巧姑的婚禮補完了,哥給你介紹個領導的女兒,絕不比那什麼楊氏集團的千金差,怎麼樣?”
“領導的女兒?嗬嗬,好意心領了。”林躍說道:“我答應幫忙也不是看你的麵子,這幾年來我媽在市場擺攤,我在外地上學,是巧姑三天兩頭過來問候老太太,如果不是這樣,你覺得以我的脾氣,會稀罕管你的事?”
陳大光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一遍遍地在心裡罵他不上道。
“啊,是,是,巧姑是個好媳婦兒。”陳金土趕緊站出來打圓場:“既然嬸子答應幫忙,那我跟大光就回家等信兒了。”
說完便起身告辭,拽著兒子往外走。
胡麗趕緊帶著劉洪去送,陳金柱也被她一起拉到院子裡,目送那對暴發戶父子離開。
“拽什麼拽?不就是金利身邊的小助理嗎?什麼是助理?端茶倒水買票訂房,好像多高級似得,領導給我批一個條子能掙兩三萬,他呢?金利能給他開幾個錢?他媽在小商品市場賣一年貨,又能掙幾個子兒?”陳大光從胡同出來就抱怨上了,他這次回來是打定主意在陳金柱陳玉蓮麵前顯擺一番的,就因為陳金水不讓巧姑跟他見麵,搞得父子二人提著禮品來求老太太出山,還得聽林躍訓話,這能開心嗎?能爽嗎?當然不能!
“大光,忍一忍吧,畢竟有求於人。你等陳金水鬆口了,答應給你和巧姑補辦婚禮,咱把陳家村老少爺們兒全請義烏飯店去,讓他們也開開眼,看看你那些大老板朋友,再把謝縣長請來做證婚人,不比什麼都強?”
“爸,你說得對,他們以前看不起我,現在我就讓他們看看,陳江河丟了襪廠廠長,還娶了個死了男人的寡婦,林躍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成,隻有我陳大光,最不起眼的那個,辦成了陳家村有史以來最體麵的婚禮,我要讓村裡人以後結婚,都得想起我跟巧姑是怎麼辦婚禮的。”
“對,讓他們眼紅心熱去吧。”
以前他陳金土比不過陳金水,後來又被陳金柱拔了頭籌,現在……終於輪到他揚眉吐氣了。
“大光啊,你可得繼續努力,再多掙點錢,把咱們家的房子蓋個小洋樓出來,我就是要處處比他們高一截。”
陳大光拍著胸脯說道:“放心吧,爸,大學生算什麼,襪廠廠長算什麼,我陳大光一定比他們牛一百倍。”
這話陳金土愛聽:“哎,好兒子,好兒子。”
父子倆人一前一後上了車,人模狗樣地走了。
……
老太太沒有食言,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陳金水養雞的小院,畢竟是林躍一口應下的事,對於這個外孫,她可是喜歡的緊。
事情辦的很順利,有長輩幫忙說情,巧姑自己也願意,陳金水也不好再硬著頭皮說不,農村嘛,閒話是很傷人的——陳大光父子開著大奔上門求補辦婚禮,巧姑也跟他賭氣,現在連老太太都出來喊話,還一條路走到黑的話,村民指不定在背後怎麼議論他呢。
當天下午,林躍把這件事告訴巧姑後來到環城路第三代小商品市場。
陳玉蓮去印染廠了,他左右無事,便想著過來找邱英傑談一下三角債的問題,本來這事兒跟他沒有關係,家裡也不會因為陳玉蓮賒給小販和跟同行貨物就賠得揭不開鍋,但現在的問題是,三角債的情況不僅會壓垮這些小本經營的攤位主,對義烏小商品市場的發展也是一個不小的危害,如果邱英傑這個改革辦主任不牽頭解決,搞到最後必然一地雞毛。
遺憾的是他撲了空,邱英傑沒在辦公室,說是跟著謝縣長去市裡了。
“林躍,林躍。”
他這兒還沒走到攤位旁,陳婷婷便一臉興奮跑出來,獻寶似地把一個才編好的紅繩遞給他:“好看嗎?”
“唔,還行。”
“那我給你戴上。”
這丫頭也不管彆人的目光,拉過他的手便給戴到手腕上。
“不許摘,聽到沒有,你敢摘我就告訴玉蓮姑,說你欺負我。”
轉眼十個年頭過去,這丫頭除了人長大,出落成了一個美人,尤其是那張臉,全市場公認的嫩,還有一對沉甸甸的不可描述,但凡性取向正常的男人都會找機會偷瞄幾眼,可是要說他的跟屁蟲設定,那是一點兒沒變。
陳玉蓮一個人盯三個攤位,忙起來難免顧此失彼,算賬出錯的情況沒少發生,陳婷婷高中畢業後就自告奮勇給她幫忙,一來二去弄得跟母女倆似得,還有人在背地裡傳閒話,講陳玉蓮是在把陳婷婷當兒媳婦養,問題是當事人還挺高興,反倒是他,每次見麵就打怵,因為這丫頭根本不拿自己當外人。
林躍看著手上娘裡娘氣的紅繩,表情多少有點尷尬。
好在人們的注意力沒有放在他的身上,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市場最裡麵的兩個攤位。
“你一塊九?我一塊八毛五!我還就不信了,今天賠本賺吆喝,我當打廣告了。”
“你一塊八毛五?那……我一塊八!大家來啊,就賣這麼多,今天錯過,你們就隻能買那個……惡女人的了。”
“惡女人?你說誰是惡女人?我看你才是惡女人,姓馮的,我今天就算不做生意了,我……我不蒸饅頭爭一口氣,三塊五……看到沒有,這麼好的項鏈,三塊五一對兒。”
駱玉珠站在攤位口的桌子上在那喊,斜對麵馮豔毫不示弱,倆人急赤白臉的樣子叫人擔心下一刻會不會大打出手。
陳婷婷拿給林躍一把磕好的瓜子仁。
“本來是剝給玉蓮姑的,她沒來,你吃嘛。”
“呃,好……”
不吃的話她又會鬨,為了堵她的嘴,林躍隻能老老實實把瓜子仁往嘴裡送。
陳婷婷指指人頭湧動的地方,用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語氣說道:“你說有意思不,昨天還坐在一起聊天的人,今天就互相看不順眼,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