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壯觀了……
林三酒腳下不自覺地放緩了,怔怔地看著遠方。
不,不對——這一副景象,用壯觀來形容不太合適,怎麼說呢?更應該是一種讓人覺得渺小的震撼感——
如果有人從空中往下看的話,就會發現鹽平港、包括它附近廣大的一片區域,都呈現出了一種半垮的姿態。電線杆七零八落地倒著,壓破了屋頂;樓房傾斜著,垮塌了一片……這些倒還罷了,最叫人震驚的,還是街道上遍布的、翻倒著的、大大小小的船的殘骸,與撲鼻的腥臭味一起,充斥在人的感官中。
一艘還算完整的大型漁船保持著前衝的勢子,一頭紮進了一幢民居樓裡,壓塌了一片商店;半塊像是觀光船的船頭,砸在汽車上,一塊兒被掀翻了。林三酒抑製不住心裡的驚異,跟在同伴的身後,從一艘鋼鐵巨輪的船頭下走了過去。
“這是……怎麼了?”連街道原本的樣子,都已經很難看出來了。
胡常在激動之下,伸手去推眼鏡,卻推了一個空,這才想起來在體能強化過後,他把眼鏡給扔了:“高溫造成冰川融化,海水水位上漲,所以把這一片都衝了吧?你們看這艘輪船,起碼是萬噸左右這個級彆的,看樣子應該是從遠洋一路被衝上大陸……”
“能夠把上萬噸的輪船掀到陸地上,這得是多大的水勢?”海天青不可思議地反問了一句。“這麼大的海浪,怎麼沒衝進城市裡去?”
“當時的水勢,隻怕用海浪來描述都不夠,應該說是海嘯……”胡常在幾乎忘了身後還有拿著槍的貝雷帽了,慢下腳步仔細地打量一下周遭,這才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但不管多大,它也不可能一直保持這麼強的衝勢。更何況,高溫也會蒸發很大一部分。”
這個推測合情合理,怪不得好像沒見過這附近有幸存者——林三酒邁過一條成年人那麼大的不知名死魚,腐肉乾涸後的特殊氣味熏得中人作嘔。她趕緊走遠了兩步,這才語氣沉沉地說道:“我隻希望,海關倉庫沒有被完全衝毀。”
眾人吸了口氣,皺著眉頭沉默了下來。
貝雷帽們一直以來對身邊的人類末日畫卷毫無反應,然而在聽見海關倉庫可能被毀的時候,其中一個卻突然出聲了,聽聲音正是射殺朱美的那個:“被衝壞了可不行食物很重要你們快點走。”
話雖然是這麼說,可看他的模樣卻一點也不擔心:紅唇嘴角依然翹著,露出一個愉悅而禮貌的微笑,眼神雖然無光,卻也親切地彎著。
他們也要吃飯嗎?
這個念頭一起,林三酒自己先是一愣——人當然要吃飯的。
“你看這些人……是活人吧?”她也不知道怎麼,轉頭低聲朝身邊的胡常在問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胡常在楞了楞,將目光從遠方的輪船殘骸上收了回來:“他們舉止是挺奇怪,但怎麼會不是活人?”
“活人不吃不喝不休息?這麼走路不累得慌?”林三酒下意識地反駁道,“哪個活人關節都不彎的……”
她的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因為走在她正前方的貝雷帽,一張臉忽然刷地一下,180°地擰了過來,正對著她,身子卻仍然在朝前行走。
“你剛才是在說我嗎說了什麼。”
三人一兔的臉色一下子都變得煞白。
“不、不……沒什麼……我們隻是在討論海關倉庫……”林三酒半晌才壓下了心裡的驚悚感,結結巴巴地回答。
貝雷帽“噢”了一聲,頭刷地又擰了回去,從他的後脖頸上,絲毫看不出他剛才竟然轉了180°,而頭頸卻沒有扭斷。“沒錯你們快點走。”
“他好像聽力不太好。”耳朵裡傳來了兔子用耳環發出的聲音——當然,這個“不太好”是指和進化人類相比。
即使這樣,他們也不敢再隨便說話了——林三酒壓了壓心跳,一行人被貝雷帽圍在中間,沉默地加快了速度。沒有了路標牌以後,隻能憑感覺來判斷方向;在一連走了好幾次錯路以後,一直到天光大亮,幾人才終於看見了海關——或者應該說,海關的殘餘。
原本的海關檢查站由於離碼頭太近,已經徹底地消失了;碼頭倉庫是一排排的平房,房頂早被巨浪給轟碎了,從遠看都成了糊爛的一片。原本停放在碼頭上的集裝箱,被海浪衝得到處都是,陷在狼藉裡;有的壞了,但大部分倒還完好,總算是給林三酒一行人留下了點希望。
走在幾乎看不出碼頭痕跡的路上,幾人都說不出話來。
海不見了。
或許在目光無法觸及的遠方,還殘留著海洋;可是從碼頭上眺目遠望時,目光裡隻剩下了一灘灘汙泥似的渾水,在沙地裡泛著光。億萬年以來從沒有曝露於世的海底大陸,乾涸著躺在陽光下,仿佛是一個在苟延殘喘之後終於死去了的人。海邊的空氣也不再清新,大陸架上遍布著海洋生物的死屍,泡在水裡腐爛了,混著海水的鹹腥氣,中人欲嘔。
林三酒盯著麵前的“海”,好一會兒沒有動。
半晌,她忽然抬手抹了抹臉,自己也不知何時竟然有了眼淚。
在人類被毀滅的都市裡,林三酒依然想辦法生存了這麼久;可是看著這片曾經是海的地方,卻讓她忍不住一陣陣悲愴,想掉淚的衝動止也止不住。
連自然都輸了,或許人類真的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咱們還是去找找物資吧。”海天青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這句話提醒了眾人,幾人一起將目光投向了那個領頭的貝雷帽。
踮著腳尖,眼珠子直朝著乾涸了的巨大海洋,貝雷帽微笑著說:“你們四個分頭去搜索食物和水然後把還能食用的都拿到這裡來集中不要亂跑你們身後都有人跟著。”
他話音一落,棕毛兔就趕快呼吸了一口氣,嘟囔著抱怨道:“聽他說話我都快憋死了。”
回應它的是兩個貝雷帽的腳步聲,“嗒嗒”地跟了上來,像影子似的咬在了兔子身後。
幾個夥伴對視一眼,各自帶著幾個尾巴,分頭往倉庫和集裝箱的方向去了。林三酒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紅色集裝箱走去,耳聽一個貝雷帽抬步跟了上來,她轉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貝雷帽紅唇翹著,用黑洞洞的槍管指著她,笑容不變,沒有回應。
“你們怎麼都穿得一模一樣?是同一個組織的人嗎?”林三酒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說。
貝雷帽仍然不說話,隻踮著腳尖跟在她身後。
儘管知道可能是無用功,林三酒還是像拉家常似的問了許多不鹹不淡的話,隻是對方連一聲都沒吭,讓她真有點無計可施了。
就在她一個人的自說自話裡,二人走到了集裝箱前。看大小,這一個載重應該有二三十噸,被徹底掀翻了,歪倒在一邊,底下露出了一塊破碎的建材。一截需要想象力、才能看出是人手的殘破肢體,從下頭伸了出來。
幸運的是,集裝箱在地表上卡住了,沒陷下去,隻要想辦法把門撬開,就能知道裡麵是什麼東西了。
林三酒不願意當著貝雷帽的麵叫出口器。她回頭看了看貝雷帽,說道:“這個門鎖太重了,我打不開。你能不能用槍把門轟開?”
貝雷帽微笑著“唔”了一聲,抬起手腕,一隻烏黑的圓筒就對準了集裝箱的大門。
沒有聲音、也沒有子彈——隻是一股氣浪急劇地撲出來,在門上留下了一個橢圓形的空洞。這股氣浪勢子太猛了,明明是無形的,卻叫人覺得仿佛用肉眼也能看見。
集裝箱門拽著沉重的聲音,打開了。林三酒有點激動地看著裡麵碼到了頂棚的木箱子,一邊暗暗地祈禱裡麵不要是什麼電子元器件之類的廢物,一邊徒手扯斷了木箱的固定帶,最上方的幾個巨大的箱子頓時嘩地傾瀉了下來,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差點將貝雷帽給拍在底下。
“抱歉啊,沒想到。”林三酒毫無歉意地朝他笑了笑。
貝雷帽沒說話——他的笑容像是畫在臉上的一樣,即使剛剛逃過了被砸死的命運,仍然絲毫不動。
林三酒挑了個箱子,運足力氣,一拳砸在側板上,箱子板登時碎成了幾片,用手一扒就下來了。
她滿懷希望地伸手進去,又拽出了數隻更小的包裝箱。
“這是……玩具?”林三酒拆開了一層又一層的箱子,終於摸到了東西:“冰雪奇緣的人物玩具?”
不愧是國外進口的原裝正版玩具,皮膚、衣料、毛發的質地,都非同一般的精細,比起老牌人偶芭比娃娃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隻不過這玩意就是再漂亮,也沒有半點用處——林三酒歎了口氣,覺得胃腸都正跟著她一塊兒失望得不行。
然而這時,貝雷帽卻忽然動了——他唰地將頭朝後直直扭了過去,朝遠方喊道:“過來三個人看住了這個集裝箱不許任何人接近。”
假如不是這樣平淡聲調的話,林三酒覺得這句話一定會充滿了興奮和緊迫感的。想到這兒,她趁著貝雷帽沒轉過頭來的時候,手自然而然地從幾個玩偶的盒子上撫過,箱子裡頓時空了一塊。
三個60厘米長的艾莎,被她化作卡片收進了身體裡。
為什麼一箱子玩具會受到這樣大的重視,她還暫時不知道,不過先留一手,總不會吃虧的。
接下來,林三酒就像一隻羊似的,被貝雷帽從集裝箱旁邊給轟走了——她的任務沒有完成,還得繼續去開下一個集裝箱,尋找食水。
隻是她運氣不好,一連開了三個,都沒有一丁點食品的影子,還險些受傷了——因為最後一個大貨櫃裡裝的居然是汽車,由於傾斜的角度問題,門一開,她就差點被幾輛滑出來的汽車壓扁了——真是現世報來得快。
林三酒嘟噥一句,直起酸痛的腰,正打算繼續走,隻聽遠方傳來了棕毛兔興奮的叫聲:“有咖啡!我找到咖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