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裡真的是……‘伊甸園’!”
當林三酒終於辨認出她所身處的環境時,她全身的皮膚都開始顫栗起來,喃喃吐出了這句話。
由於太過吃驚,她的目光甚至有些呆滯——她茫然地望著麵前的一切,身後不知何時走來了一個龐然大物,投下的巨大陰影將她籠罩住了。
她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回頭一看,不由輕輕罵出了聲。
“真是見鬼了。”
……短短的半小時以前,林三酒還坐在膠囊裡,身不由己地順波漂流在黏液之中。
她所下的“樹根彙流”的判斷是沒錯的——隨著黏液的流速漸漸加快,波流也越發猛烈了,從其他的方向上,大批大批的黑影被衝卷進了她所在的這一條“河道”裡,不一會兒,膠囊附近就飄滿了無數各式屍體。
一股又一股的亂流裹著屍體,將膠囊擊打得搖搖擺擺,不停旋轉,一時間林三酒頭暈眼花,什麼也瞧不清楚,隻能感覺到流速猛然間加快了,正在飛速朝下掉落。
樹流中的東西,隨著波流凶猛地撞擊上膠囊,膠囊裡的一些配件竟然都給撞掉了——在頭下腳上、三百六十度的劇烈旋轉裡,配件砰砰乓乓、接二連三地撞在囊壁上,林三酒甚至幾次險些花了臉。
在這種手忙腳亂、自顧不暇的時候,直到一分鐘以後,林三酒才突然意識到膠囊正在被襲擊。
為了關押女進化人而設計的膠囊,從裡麵是無論如何也打不開的,反而在外頭想用暴力破壞的話,卻並不難——當林三酒心中拉起警報的時候,一道看不清楚模樣的人影,剛剛衝開黏液流,再一次狠狠打在了膠囊門上,門與囊壁結合的地方登時一陣亂晃。
林三酒一驚,想拉住門,但是膠囊裡麵卻沒有借力的地方——她剛狠狠罵了一句,隻見那道黑影又衝了上來,這一次竟然成功地抓住了門外的把手,大力地晃起了門。
這一下,她也看清楚了:門外是一個十分壯實的男人,渾身的衣服破破爛爛,露出了一身慘白的傷口,唯有頭上的麵罩還完好無損,一雙細細長長的眼睛正透過麵罩緊盯著林三酒。
——這人是要進來!
林三酒也明白了:在這詭異的樹根裡,所有被卷進來的生物都是靠著自己的肉身、能力、或許一兩件特殊物品來硬抗的。可不管是用什麼手段,腐蝕性的黏液和細須子都足以叫人苦不堪言——更多的,甚至根本堅持不下來,早就成了一具具破敗的屍體。
在這種情況下,如同小船一樣可以容納保護人的膠囊,就成了一件極叫人眼熱的東西。
外頭的男人想必也已經到了生存極限,看出來了林三酒在裡麵無法拉住門,因此正不要命似的又踢又踹,大有進不去就同歸於儘的意思。
他的幾次攻勢下來,劇烈抖動的膠囊讓林三酒感覺它馬上就要散架了;她心裡早就竄出了一股邪火,迅速叫出了長刀,隻等門一開就捅上去。
猛然見裡頭出現了一把長刀直指著門縫,那男人這才頓住了手,一雙細長眼睛來回看了一圈。
“王八蛋,你敢進來我就一刀豁穿了你!”明知道外麵的人聽不見,林三酒還是狠狠地罵了一句。“識相的趕快滾!”
此時亂流更加繁亂激烈了,即使抓住了門把手,那男人的身體仍然被打得搖搖擺擺——連身子都穩不住,還想躲開長刀,幾乎是不可能的。
充血的細眼盯了林三酒一會兒以後,那男人終於放棄了,手上放開了門把手,艱難地遊走了。
林三酒緊緊攥住了刀,一點也沒敢鬆懈,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這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喘勻,隻覺膠囊後側猛然傳來一股重重的力道,連人帶膠囊頓時都翻滾著衝了出去——林三酒措手不及,一頭磕在囊壁上,要不是她瞬間將長刀卡片化,隻怕先被豁穿的就要變成她自己了。
還不等她穩住身體,同一方向上再次被人大力一踢——那雙不知何時繞到後頭的細長眼睛,似乎還有些詫異林三酒怎麼沒死,腳下剛剛收了勁兒,便又刨又遊地向膠囊靠近。
“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林三酒心中殺意蓬勃,一個轉念就收起了膠囊,身體頓時直接泡在了黏液裡,皮膚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然而還不等她叫出長刀,隻見那男人忽然慌了神似的拚命朝上遊去,林三酒一愣,接著一股海嘯般的亂流猛然間迎麵拍來——
一瞬間五感都失去了作用,萬鈞之力下,眼前黑了,渾身疼痛,鼻腔裡一股一股冒酸水。在淩亂得像碎片一樣的感覺中,她的身體被亂流遠遠地推走,直直撞上了一個堅硬的平麵。
……這是什麼生物的屍體嗎?
這個念頭才剛剛從林三酒混亂的腦海中掙紮而出,她忽然感覺背後一空,剛才那個硬壁一樣的東西不見了,一片細細的須子猛地在她的腰間推了一把,她竟然被推了出去。
——根莖的硬皮打開了。
這個“沒營養”的生物碰巧間居然到了硬皮的旁邊,根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她給擠了出去——遠處亂流中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隨即近乎瘋狂地手腳並用,然而終究沒能在硬皮合攏以前靠近半點。
……外麵,是千萬米深的土地。
“這一次真的要死了……”
根莖一直在朝下走,此時恐怕早就觸及地心了——林三酒閉上眼睛,等待岩石層將自己壓死的時候,突然隻覺身子一輕,隨即被失重感包裹住了。
耳邊呼呼的風聲一下子讓她睜開了眼,這一下她幾乎連心臟都差點嚇出來:她正由一個高高的地方向下摔落,風啪啪地打在身上,刺痛得她眼淚飛迸——然而這時候,什麼都比不過即將摔死的恐懼了,林三酒忙叫出長刀,轉手插進她身邊的一片東西裡——
這東西可能是懸崖的崖壁,但刀卻出乎意料地順利插了進去,下落之勢頓時一緩。儘管她的身體仍然在飛速地下滑,但以眼下的速度來看,起碼是摔不死人了——林三酒雙手緊緊握著長刀刀把,眼見長刀一路擦出了不少火花,刀刃迅速地卷了口,腳下代表大地的黑影也越來越近,乾脆一狠心,鬆開長刀,縱身一躍。
身體猛地撞上了大地,林三酒喉間一甜,趕緊一個翻滾,化去了不少下衝之勢。
好在她落地之處很柔軟,還有幾分彈性,因此她在身上摸了摸,除了感覺表皮有些挫傷淤青之外,竟連骨頭都沒有斷一根。
險死還生,林三酒粗重的呼吸過了好半天才緩和下來。
“什、什麼東西……怎麼回事……”她腦子裡一團亂麻。“不是都快走到地心了嗎?怎麼……我反而從高處掉下來了?”
火花滅了,四周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黑乎乎的地方,林三酒見得多了——但是從來沒有一個地方,像這兒這麼黑。
人都有這樣的經驗——即使是再暗的地方,總還有一絲天光;不管多麼微弱,在眼睛適應了一會兒以後,總能多少看見個輪廓。對於進化者來說,看得就更清楚了。
然而這個地方,隻有一片純粹至極的黑暗,容不得丁點光芒,要不是剛才長刀擦出的火花,林三酒大概要以為自己突然瞎了。
這個感覺,就像是有人用厚厚的磚塊水泥,壘起了一間沒有窗戶也沒有門的房間——
誒?
林三酒突然一震,感覺自己額頭上滑下來了一滴冷汗。
碎片似的線索被她下意識地擺在了一起。
樹根在淺淺的土層下。越往下挖,樹根就越粗。
在往下走了千萬米以後,所有樹根中的東西,都彙流了……
明明應該身處地心了,但卻從高處掉了下來。
這裡不見半點光芒,就像一間壘死了的房間……
與女媧相比,林三酒的智慧的確不太夠看;但是當事情明明白白擺在眼前的時候,她仍然忍不住戰栗起來——因為她終於弄清楚了樹根之謎。
林三酒哆哆嗦嗦地叫出【能力打磨劑】,銀亮的光芒登時灑遍了周身的一片空間——隻是由於主人的手一直在顫,這光芒看起來也在不停地微微發抖。
她來不及查看四周,連忙將【能力打磨劑】拎高了,目光朝頭頂望去——
那裡隻有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除此之外再無一物。
“當啷”一聲,【能力打磨劑】掉了下去,滾落在地上,映亮了周圍的一小片。
“這裡果然是地心……”林三酒輕聲地說,感覺自己的每一個字都不太理智。“隻不過,這個星球的地心是……空的。”
這個世界更像是一個被挖空中心部分的球,所以在到達地心的時候,也就到達了一片虛空——在這兒被黏液推了出來,理所當然地會掉下來。
怪不得樹根長在淺淺的土層下,因為這棵樹是倒著長的——樹根在最外麵的一層上,吸收著大量生物作為養分,穿透了地殼,將養分傳輸給樹乾和樹冠——後兩者,正生長在空空的地心裡。
想來她剛才掉出來的地方,就是那棵遍尋不獲的“樹”了。
然而林三酒左右張望了一下,卻沒有看見樹。她身邊的確不少高高聳立的植物,不過看起來似乎更像是某種高大的草本植物,剛才她就是落在了這些植物的葉片上。
拿起打磨劑,林三酒眯起眼,能隱約看見在銀亮光芒的儘頭,模模糊糊地有個圓圓的黑影,從這個距離上看,大概跟一輛卡車差不多大。
“……又會是什麼玩意兒啊?”
看了半天,那東西一動也不動,似乎不是一個活物。既然不是活物,那麼危險就小得多……她嘀咕了一句,小心地朝那個黑影走去。
隨著她越走越近,光芒也將那個東西染得越發清晰了。
那是個比她還要高出一半的蘋果。
屬於蘋果的獨有形狀,在茫茫的銀光裡勾勒出了一條泛著反光的線。即使看不清它的顏色、看不清它的全貌,即使這隻蘋果比卡車還大了兩圈有餘——
林三酒張大了嘴,半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吐出了一句話。
“原來,這裡真的是……‘伊甸園’……”
當她還兀自吃驚的時候,從【能力打磨劑】的銀光裡,一個比這個蘋果還要龐大幾倍的黑影,悄悄地靠近了林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