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三酒至今為止經曆過的所有戰役中,眼下是最讓她感到手忙腳亂——甚至可以說是最氣急敗壞的一次。
“——是我啊!”
骨翼猛地橫向揮開,擋下一片亂舞的漢字之後,她忍不住再次吼出了聲。“你看看清楚,靈魂女王在那一邊!”
這一次的漢字不多,在它們的翻滾間林三酒隻依稀認出了一個“黏”字——轉瞬間字就撞在了骨翼上,幾乎在她剛剛暗叫一聲不好的同一時間,骨翼猛地往下一墜,仿佛突然被壓上了千斤重的負擔似的,緊接著在空氣中凝固住了。
林三酒咬牙使勁抽了抽翅膀,然而骨翼除了微微地搖晃了兩下,竟就不動了:正如張華碧釋放出來的那個漢字一樣,碰著它的骨翼立刻被“黏”住了。另兩個漢字相繼撞了上來,立刻也跟著發動了:“軟”字像電流一樣從骨頭上傳導進了林三酒的身體,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腳下的力氣突然一空,“撲通”一下半跪在了岩石上,渾身都提不起來個兒。
另一個她始終沒瞧清楚的字,緊接著也顯示出了它的作用:“肥”。
雖然明知道自己的身體依然緊致有力、線條流暢,但是她卻仍然覺得自己一下子笨重多了——剛才掙紮著想要站起來的動作,猛地變難了無數倍;兩個膝蓋顫顫巍巍地支撐起了感覺十分龐大的身體後,她甚至不得不歇了幾秒,感覺身上一層一層的肥油裹得她喘不上氣來——彆說戰鬥了,就算是說話,她都得先好好勻幾口氣。
三個漢字在發揮了作用以後,“叮叮當當”地落在了地上,隨即消失了。
“喂,你聽見沒有,我不是靈魂女王……”
張華碧的能力跟她一張嘴果然也沒脫離了關係,這個【人言可畏】又古怪又難防,才剛交手不到一分鐘,林三酒已經吃了好幾次虧——
可恨對麵那個氣喘籲籲、雙目血紅的女人,壓根就聽不見她說的任何一個字。
裙子早就已經被岩石撕成了一條條掛在身上,張華碧臉上又是汗、又是血、又是淚,嘴角噙著白泡沫,死死地咬著自己的腮幫子——在她的認知裡,林三酒早就死了;她自己成了靈魂包圍中唯一的困獸。
在靈魂女王無聲的指示下,除了抱著一個肉塊的AYU沒有動,其餘的都遠遠地分散了開來,將二人給包在了一個鬆散的圈子裡,堵住了她們任何可能的去路。很顯然,即便擁有了“製造現實”這個能力,也並沒有耽誤女王製造幻象——即使林三酒沒有受到影響,張華碧卻早就中了招。
從上一次的經驗裡,她已經知道了每個漢字的持續時間不長,僅有三十秒左右;然而在一邊虎視眈眈的靈魂女王卻沒有給她留下半點喘息的機會,忽然伸手指了指天空。
“來了!”
林三酒才剛抬起目光,突然間意老師一聲尖銳的示警,一道近百米的白色閃電映亮了半邊陰沉的天空,毫無預兆地穿破雲層,轟隆隆地打在了林三酒剛剛的落腳之處——這一道閃電是如此驚人,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感到眼前耀目的亮光;潮濕的空氣一瞬間變得灼人地難受,她後背上汗毛都因電荷而站了起來。
拽著被固定住的骨翼猛轉了個圈,她這才險險地避過了被閃電直接劈中的命運;可是即使這樣,雪白的骨翼前段也泛上了一層焦黑。
裹著一身厚厚的脂肪——即使隻是錯覺,但仍然令林三酒的動作遲滯了不少。大腿和手臂上明明不存在的“肥肉”,卻隨著她的動作而一晃一晃地打在身上;身體沉甸甸的,加上還“軟”著,好幾次差點讓她失去了平衡。
“字,字!”
不用意老師叫,林三酒也在大口大口的粗氣裡看清楚了又一片朝她飛撲過來的漢字。
張華碧的攻擊顯然經過安排的:在對手幾乎失去了一半的行動力以後,下一批漢字頓時凶相畢露。一眼掃過去,林三酒已經看見了一個“裂”、一個“傷”……然而骨翼不能動,她能活動的空間也有限,眼看著這批漢字就要襲上麵門了。
張華碧甚至已經微微地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秒,一股狂烈的風猛然不知從何而起,呼嘯著盤旋而上,形成了一股小型的龍卷風。龍卷風席卷過的地方,草叢被連根拔起,風力裹卷著碎石、濕泥、草葉迎麵撲上了漢字,立即將它們高高地甩進了天空——與此同時,林三酒隻覺骨翼一鬆,立即向後一躍,終於再次恢複了自由。
一揚手中的【龍卷風鞭子】,她暗暗叫了一聲僥幸。
要不是看見剛才那幾個漢字像三塊石頭似的掉在地上,她也不會忽然起了這個主意;不過幸好她賭對了,【人言可畏】放出來的字,果然具有和實物一樣的特質。
從張華碧的攻擊中掙脫出來,林三酒眼也不眨,腳下一蹬就撲向了靈魂女王。
“我說過,”隨著它吐出的每一個字,腳下的礁崖都要顫抖一次,巨大的岩石像是有生命一樣,層層疊疊地從腳下擠迸而出,攔在林三酒與靈魂女王之間:“……你是沒辦法阻擋’現實’的。”
除了剛才那一道閃電,林三酒還真沒把這些岩石放在眼裡;她爆發出一聲怒喝,腳下再次提速,甚至連影子都被高速震蕩的空氣給震成了幾片——麵對這樣的速度,彆說防禦了,就連她人在哪兒都幾乎看不清楚;岩石、烈風在她身旁不遠處頻頻落空,幾個漢字在逃脫了龍卷風後又一頭栽上了岩石,但這些阻礙半點也沒能放慢她的速度。
對方或許是靈魂一族的女王,可是論起戰力和身體素質,它仍然不比自己的同族好上多少,這畢竟不是靈魂一族的長處所在。所以林三酒很有信心,一旦被自己靠近了,她至少能有七八種辦法瞬間重創它。
當她襲至靈魂女王麵前時,對方甚至隻來得及搖了搖頭,仿佛還沒有消化掉她已經近在眼前了的事實。
——發動了【畫風突變版一聲叮】,林三酒的兩隻手甚至可以說是輕柔地按在了靈魂女王的小腹上。
AYU曾經坦白過,它們會在吃掉人類內在以後擬生成一個相似的形態;那麼也就是說,它們此刻最重要、也最致命的地方應該同樣在頭部。林三酒故意避開了要害,是因為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要拷問這個靈魂女王。
然而這一次,百試不爽的“一聲叮”技能卻石沉大海——她甚至愣了半秒,以為碎片似的皮膚隨時都會從眼前迸起來;然而麵前黑幽幽的目光卻仍然像剛才那樣,正透過沃德的眼睛,平靜地望著她。
“我製造出了你碰不到我的現實。”女王輕聲地說,兩頰肌肉高高地鼓起來,這表情看起來已經不像是個笑了。“……你沒發現嗎?”
林三酒怔怔地低下目光——她的手與沃德的腰之間,還差了細微的一條空隙;但不管她再怎麼使勁兒,雙手卻紋絲不能前行了,仿佛阻攔在二人之間的不是空氣,而是泰山。
“我現在製造出的,是你衰老了的現實。”
才剛剛擺脫了肥胖的林三酒,隻覺突然一下自己身體空了——剛才澎湃的、流動著的力量,好像順著每一個毛孔蒸發在了空氣裡;她緩緩地眨了眨眼睛,頭一次感覺有點兒累了。
“……你越來越老,越來越虛弱了,大概是你死期之前那一個星期裡的狀態吧。”靈魂女王的口吻,仿佛在講一個不相乾的故事。
腿部肌肉萎縮了,乾乾癟癟的皮膚掛在小腿上,林三酒身體的所有重量,都壓在了細細的腿骨上,關節磨得她生疼。她想要慢慢地往後退幾步,可身後骨翼從來沒有如此沉重過,“站穩”也從來沒有變得這麼難過。林三酒再次使勁眨了眨眼——這一次是因為她已經看不清楚東西了。
“……怎麼樣?還要掙紮嗎?”靈魂女王笑眯眯地伸出一隻手,摸了摸林三酒臉部的肌膚。即使因為蒼老而麻木了,她仍然能感覺自己後背上起了一溜兒雞皮疙瘩。“我是本族內唯一一個有性彆意識的靈魂,非常需要一個相應的雌性身體呢……有了你還真方便。”
不可能……
連思維也鈍了,林三酒在內心裡吃力地念著這幾個字。
假如靈魂女王真的能夠隨心所欲地製造出自己想要的現實,她何必非要自己的身體——直接造一具不就行了嗎?
“沃德”一隻手握住了林三酒的肩膀,麵朝著她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她想反抗,但是剛剛叫出了【粒子高頻震蕩切割刀】,她顫巍巍的手就因為沒拿住這突然的重量,而“哐當”一聲把刀掉在了岩石上。
另一個念頭來得也很慢,仿佛它也必須拄著拐杖似的。
如果……這真的是“現實”的話,那麼也就是說,靈魂女王不得不穿著一個上百歲老太太的屍身……那這具身體對它來說還有什麼意義?
嘴角和臉頰的皮膚忽然詭異地抖了抖,“沃德”的頭顱以一種叫人肉酸的模樣軟了下來——一個圓潤的、深紅色的肉塊像是脫衣服似的,從沃德的後頸處慢慢地鑽了出來。
跟平常的靈魂一比,女王的模樣更加……瘮人。
像無數塊被剝掉了皮的肌肉糾結在一起之後似的,深紫紅的肉塊比它的同族大了起碼一圈,隱約有了一個人臉形的樣子,還在人眼窩的地方長出了兩塊黑色的圓斑。在沃德的臉軟軟地從脖子上垂了下來,失去了支撐以後,立即成了形狀不明的一團皮子;女王肉塊在空氣中興奮地一抖,甩下了幾點黏液。
它……要在我活著的時候吃掉我……林三酒渾身冰涼地想。
她努力一揮手,試圖打掉女王的胳膊,但卻連帶著叫自己失了重心,撲通一聲跌在了岩石上。
深紅色肉塊此時已經把舊皮子褪到了腰部;如果說它的頭已經稱得上詭異的話,那麼身體更能叫人看一眼便反胃了。
“太好了,太好了……”
從不遠處傳來了AYU的聲音——林三酒費勁地扭頭一瞧,隻見她緊緊抱著兩隻靈魂,聲音激動地發了顫——除了紅發老傑克身體裡的靈魂之外,另一隻是從薯片筒裡掉出來的。在AYU身後,張華碧像瘋了似的不斷踢打叫罵,卻仍然被兩個靈魂給死死地按在了岩石上;她的叫聲可能很尖銳,但是聽在蒼老的耳朵裡,也有幾分朦朧了。
以林三酒此刻的身體狀態來說,她完全沒法做出任何肢體上的反抗;扭回目光,一條深紫紅的肉條已經摸上了她的脖頸。
靈魂女王大概非常高興,肉皮子不住地微顫,不斷閃爍著濕潤的光。
“你……你既然能夠使我瞬間衰老,”她再開口說話的時候,低弱而嘶啞的聲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剛才又何必搞什麼石、石頭,閃電的……”
靈魂女王頓了一下。
“你,你看,我雖然拿不動刀子……”林三酒使勁喘了一口氣,胸口像風箱似的發出了響亮的一聲。她的命,張華碧的命,都在這一個賭注上了——“但我拿得動這個……”
代表著女王的紫紅肉條,不由自主地朝她的右手轉了過去。
在林三酒的右手上,此時正靜靜地躺著一張血紅色的卡——在有些陰沉的天光下,它看起來像是被血浸黑了,散布著星星點點的光。
【諾查丹馬斯之卡】
注1:當末日因素為某種活物的時候,本卡不能夠像吸收輻射一樣直接把它們吸收。
注2:但是當卡片主人被這種生物釋放出的能力所影響時,這種能力可以像輻射一樣被本卡吸收。
女王愣了半秒,似乎還沒有理解這卡到底是怎麼回事——林三酒也沒打算讓它理解。當【諾查丹瑪斯之卡】猛然一亮,小電池上瞬間出現了一個“29%”的字樣時,那仿佛無窮的精力與力量立刻再度充滿了林三酒的身體——
一聲刺耳的尖嘶,讓所有的靈魂都凝固住了動作;它們的目光愣愣地投在自己的女王身上,仿佛還不能明白眼前的這一幕:幾秒鐘之前,明明女王已經快要穿上這個人了……
數隻白森森的骨刃,如同牢籠一樣立在肉塊周圍,將女王的“頭部”給牢牢地卡在了方寸之間。林三酒站起身,目光瞄了一眼手裡的卡,輕輕一笑。
“我已經明白你所謂的狗屁現實了,”她的笑容很涼:“……你還有什麼彆的招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