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力如潮水一般轟然褪去,仿佛有什麼東西猛地從她的四肢百骸中抽離了,林三酒渾身一震,慢慢地睜開了屬於自己的雙眼。
背上汵汵的汗早已浸透了她的衣服,喘了一口氣,她這才發覺自己的四肢正在一陣一陣地發軟。這種感覺她並不陌生,即使剛才使用能力前她也算神完氣足,【意識力擬態】帶來的消耗仍舊如此驚人。
要是兩隻靈魂趁她現在體力不支,有什麼動作的話……想到這兒,林三酒立刻警覺地抬起頭,視線投向了靈魂女王——
下一秒,她不禁一愣。
紮著兩隻馬尾,穿著小女孩人皮的靈魂女王,此時正跌坐在地上,呆呆地一動不動,仿佛連屍囊都發白了……它死死地盯住了自己,此刻透過人皮而散發出的震驚,林三酒都能感覺得清清楚楚。
在它身後,AYU已經褪了人皮,一大條鮮紅的肉狀人形正趴伏在靈魂女王的腳邊;它仰天向上的一麵被什麼給撕裂了一個口,一層層的肉膜和白生生的筋混著黏液不住翻騰著,房間裡正不斷回響的急促“嘶嘶”聲,好像正來源於它。
低下眼睛,林三酒正巧瞧見一滴黏液剛從自己的指尖滴了下來。
她舉起右手,濕濕黏黏的液體慢慢地滑向了手肘。
“……我,我知道了,”靈魂女王聲音含糊得幾乎要聽不見了,它口齒不清地一遍遍重複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直到它又一次發現,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再度亮起了它很熟悉的防備之色時,靈魂女王才顯而易見地鬆了一口氣。
“她……你的朋友走了?”它有些吃力似的從地上爬起身,沒有多看AYU一眼,“這……你的能力是能夠借用上身……來進行溝通?”
這倒是一個沒想到的誤會——既然它誤會了,那麼林三酒當然不會給它解釋。
跟“上身”不一樣的是,她的神智在擬態過程中其實始終保持著清醒,隻是處於一個“被擱置”的狀態,由模擬出的“女媧”占據主導地位;如今【意識力擬態】一關,剛才模擬時的回憶頓時漫上了心頭——林三酒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趕緊把手上的黏液在褲子上抹乾淨了。
“怎麼樣?”她有意麵無表情地問道。
“我、我信你了。”靈魂女王彎腰撈起了AYU,不知是不是錯覺,它看起來似乎在不停地顫抖——說不好是因為驚恐,還是因為興奮。“現在……它怎麼辦?”
“不是說了嗎,它沒事,過會兒就好了。”在剛才的這段時間裡,林三酒所模擬出的女媧果然對靈魂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甚至當場就打開了AYU這個攜帶者,仔細看了看它的內部構造:“……隻是依照它的生理結構開了個口而已,沒有傷到重要器官。”
想了想,她加了一句女媧不會說的話:“你叫它再把人皮穿上吧,這樣真難看。”
一直在“嘶嘶”叫的AYU,似乎爬不起來了,聞言隻能扭動著從女王手裡落下,慢慢鑽回了屍囊裡。
買來的十五分鐘,在她們走出房間時,還剩下了一小半。
不知怎麼地,林三酒感覺自己剛才的擬態,似乎比上一次更鮮明深刻、更加逼近女媧了。她一手拽著黑皮繩,一邊信步走進了一根管道裡;聽著身後兩個靈魂沉默的腳步,她在腦海中向意老師提出了這個問題。
“那是當然的了,”她沒想到意老師會來這麼一句,“你忘了嗎?你體內那一小段外來基因裡,還承載著女媧的意識力呢……意識力的根源就在於心智,有了她本人的一部分心智,你的擬態當然不同了。連帶著,連你自己的意識力消耗也低了……”
“她的意識力就這麼放在我的身體裡?這樣不會出問題嗎?”
“不知道。”意老師很光棍地說,“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反正你現在也驅趕不掉她的意識力。”
林三酒頓時想歎氣。
說老實話,如果有可能的話,她真希望與女媧握手言和……不,這麼說也不對,對方似乎也並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單純的敵人看待……
胡思亂想著,一行人已經爬到了一片菱形麵前頭;林三酒解開了AYU脖子上的繩扣,朝靈魂女王點了點頭。
根本用不著說話,AYU已經像是聽見了無聲的召喚,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女王,又疑慮重重地瞥了一眼林三酒,隨即它一矮身子,從菱形麵中鑽了出去。
外頭或許還有人偶正在守株待兔,但是AYU已經換了一張人皮,就算光明正大地從他們麵前走過去也不會有問題。
“真是小肚雞腸的男人,兩年多了還惦記著我們的那一點過節。”林三酒朝意老師抱怨了一句,又問道:“……我的骨翼有辦法收起來嗎?這倆招牌可實在太大了。”
“理論上不是不可能。”意老師很矜持地說了一句,正當她等待下文的時候,隻聽身後靈魂女王忽然來了一句:“……接下來我們乾什麼?”
“在這兒等著AYU回來,”她立刻應了一句。“然後我才能采取行動。”
不過靈魂女王顯然還有彆的話要說。靜了幾秒,它開口了:“……我確實不得不承認,你的朋友有可能是我們最好的希望。但是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們人類隔14個月要換一次世界,你說過你會去找你朋友——那麼你到時候要怎麼把我也帶上?”
林三酒一下子啞了殼。
她一直隻是把女媧當成了驢子眼前的胡蘿卜,用來控製靈魂一族的,壓根就沒往深處想,所以她還真沒怎麼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如今不提出個辦法來,跟靈魂的“聯手”眼看也就不穩定了——【扁平世界】隻能夠轉化非活物,而靈魂又不像人類,誰也不知道能不能領到簽證……
話說回來,女媧是怎麼把“先賢”帶著到處走的?
“這樣吧,我們去找簽證官,”她不願意在靈魂女王麵前保持沉默太久,說道:“……他們應該會有辦法。”
實際上,她隻有這句話聽起來一半的信心;不過靈魂女王顯然跟林三酒一樣,也不太清楚簽證官到底能做什麼,倒是挺好糊弄,果然乖乖地跟上了。
算算日子,AYU最短也要花上十來天的功夫才能回來,在這段時間裡,總得做點兒什麼——與意老師商量了一會兒,林三酒決定去賺點兒紅晶,想像剛才那樣租一個房間,好好研究一下如何改變骨翼形態這件事。
一想起賺紅晶,她就忍不住想要哀歎一聲——沒想到在賽博區湊船票時的記憶仍然鮮明得叫人心煩時,她就不得不再一次麵對賺錢這事兒了……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在西格拉廣場裡賺錢雖然辛苦點兒,卻沒有她想象中的難。
“其實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沒有重建起來的末日社會也挺好的,起碼不用為了錢發愁……”
當林三酒歎息著向意老師發出這一聲抱怨的時候,她手裡正攥著一張粗糙的手畫局部路線圖,伸長了脖子,等著遠處的滑動軌道給她帶來一個過路人。
AYU走後的第二天,她就已經順利地找到了一份“工作”。隻不過這工作的薪資實在太微薄了,她連靈魂女王都放出去了幫著她一塊兒乾活,幾天下來也不過才賺了十個中晶。
自從見識過女媧一次之後,這個生物倒是趕也趕不走了,甚至每隔一會兒還要掉頭回來看看她在不在,生怕從此失散了似的。
林三酒捶了捶自己的脖子,正好聽見滑動軌道又一次嗡嗡地響了起來,微微歎了口氣,拖著腳步迎了上去。
見來人是一個一臉汗的胖子,她心裡忍不住慶幸了一下;當二人之間還有一米多的距離時,她停下了腳:“您好!需要用飯嗎?樓上就是‘永不停歇的蛋炒飯噴泉’——”
見迎上來的人沒有敵意,胖子眯起眼,目光順著她的手指在地圖上一路滑動,落在了畫著的一隻碗上以後,“噢”了一聲:“不遠嘛!好,我一會兒去看看。”
這就又拉了一個客人。
林三酒目送胖子走遠了,呼了口氣。這家“蛋炒飯店”其實說穿了,隻不過是某個進化者用特殊物品擺的一個攤而已,整家店裡除了蛋炒飯連杯水都沒有;老板對紅晶看得緊,倒是不吝惜蛋炒飯,她連著吃了幾天店裡的產品,感覺胃都頂住了。
不遠處的滑動軌道又一次輕輕地發出了運轉的聲音,林三酒準備好了地圖,正要迎上去時,卻見一對兒雙馬尾從下方徐徐升了上來。
“你怎麼又上來了?”
靈魂女王顧不上回答,緊走幾步衝到了林三酒麵前,手裡的另一份地圖已經給她攥得皺巴了。
“剛才我在另一區的時候,遇見了一隊人類,問我有沒有見過一個身後長著骨頭翅膀的高個子女人——”
林三酒一凜:“——人偶還是活人?”
“活人,”靈魂女王一邊說,一邊還回頭看了一眼,似乎以為那隊進化者會跟上來似的:“他們是來找你的,你打算怎麼辦?”
這個節骨眼上來搜尋她的,估計是來者不善……林三酒想了想,眯起眼睛:“我叫你彆對人類出手……你剛才沒有動他們吧?”
“沒有,我現在又不需要人皮了,”靈魂女王語氣有點抵抗似的,“再說他們人數也太多了。”
聽見了想要的答案,林三酒一笑,將手裡的地圖搓成紙團扔了。
“好,那我等著他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