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林三酒也沒想到自己隻是順水推舟的辦法,竟然能夠取得這樣的成效。
或許人在性命攸關的時候腦子就會轉得特彆快,她在洪流襲上自己之前的那一個瞬間,突然就像“開悟”了一樣,將眼下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不說,還立刻想出了一個解決之道——說來很簡單,那就是裝死。
不管是季山青還是葉藍,都是精於算計的聰明人,至少他們遠比林三酒要精明得多了;隻不過或許是當局者迷,在這層層密布的各種計劃、各種算計裡,反而叫林三酒發現了一個誰也沒有防備住的空子。
——誰來確定場中的死亡者?
假如“眾人角逐至最後一名勝利者”的規則,的確是星空遊樂園製定的話,那麼以副本無處不在、難以探測的能力來看,的確有可能會立馬檢測到誰死了,誰沒死——然而這個規則卻隻是季山青想出來騙人的。
他判斷場內情況的依據,無非就是用肉眼看、聽進化者說而已;當他見葉藍果然成為了最後一個站立著的人,自然而然就以為其他人都死了——畢竟葉藍打出的那一擊,威力委實太過可怕,季山青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呢?
……可是偏偏葉藍是在黑澤忌的狀態下打出那一擊的。
跟黑澤忌共處過幾天,打過了許多交道以後,林三酒對這個人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除了脾氣差、戰力恐怖等等外在的表現之外,她也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有哪些事是黑澤忌會做的,哪些事他不會做——比如,在看起來好像已經死了的人身上補一刀。
黑澤忌不是事後補刀的人。
對於他來說,對手看起來死了,那就是死了,他對自己每一擊的威力都有足夠的信心;即使是對手沒死,他也可以再送對手死個十七八次——補刀這種事,反而是生性謹慎的葉藍會做的。
然而葉藍對於黑澤忌的戰力係統,有著近乎盲目的信任。
想想也是——黑澤忌的戰力,恐怕是葉藍的百倍也不止;連他都認為已經完成了的工作,葉藍自然是非常放心的。
……一個人用自己的視角看世界久了,就往往會下意識地以為彆人的視角也應該同自己差不多。
所以在林三酒有意擰過頭、讓自己看起來好像頸骨斷折了一樣之後,她果然沒有聽見葉藍朝她走來的腳步聲,取而代之的,是他興奮的一聲高喊,以及季山青一邊鼓掌一邊走出鏡麵的聲音。
即使身體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那時的林三酒還是微微地挑了一下嘴角。
接下來,就讓季山青替她解決葉藍吧。
“……所以我還真得謝謝你,”林三酒艱難地笑道,撿起了地上的【能力打磨劑】,向對麵照了過去。她現在呼吸的每一口氣,送進肺裡都十分費勁:“……這個家夥我還真有些棘手呢。”
在銀光的渲染下,季山青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一旦有認出了他的玩家在,他就不能隨便離開了。
“你還真難纏。”季山青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努力穩定自己的情緒:“老實說,我還真有點開始佩服你這種甩也甩不掉、殺也殺不死的勁兒了……嗯,又佩服又煩。”
林三酒咧嘴笑了一下,在血汙裡露出了一口白牙。
“但是瞧你現在這個德行,應該也離死不遠了。”季山青顯然被她這一笑有些激怒了,冷冷地說:“你應該想到,既然我提出這個決鬥的辦法,那麼自然就有所準備——畢竟也有可能出現你將其他人都解決了的情況。”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揮了一下手。眾多“葉藍”們仿佛立刻聽見了指令,紛紛押著那個真正的葉藍退了開來,為他們留出了中間的一片空地。
“你以為禮包就沒有實戰能力嗎?哪怕是一個孩子,現在隻要輕輕動動手,就能將你徹底送上死路了。”季山青柔聲說道,等著瞧林三酒臉上的神色。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對麵那個血人卻“咕咚”一下坐在了地板上——不,與其說是坐,還不如說她是栽倒了更合適些——林三酒呼呼地大口喘著氣,一眼也沒看向季山青,簡直像是自暴自棄了一樣斷斷續續地說道:“好、好啊,你來。”
季山青這一下可真生氣了。他低低吼了一聲,身子一低便衝了過來;從鬥篷下方露出的兩隻手裡,忽然多了一根不知從何而來的緞帶。
林三酒仍然歪倒在地上,呈現出一副死鹹魚的模樣,好像對手根本不值得她起身一樣;就在季山青的手即將碰上這個態度可恨的女人時,他忽然隻覺自己腳腕一緊,突然被什麼人給拽住了腿、使勁向後一拽——接著他身體一下子失了重心,“砰”一聲就把臉砸進了地板裡。
……這一下看著應該挺疼的。
自己渾身是傷的林三酒,還有閒心替季山青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口氣還沒抽完,她一改之前仿佛瀕死的樣子,立馬閃電般彈了出去,在季山青還在掙紮著沒站起來的時候,將兩隻手按在了他的後背上。
手下的身體一下子不動了。
“好了好了,”他聽見自己後背上的女人喘著氣說,“你們都走吧,挺貴的……對了,把那個人給我帶過來。”
什麼挺貴的?
季山青不敢讓背上的兩隻手以為自己在試圖掙脫,隻能一點一點地扭過了頭去——正好看見兩個“葉藍”剛剛鬆開了自己的腳腕,又走回了那一群人之中,將真正的葉藍帶了過來,按他坐在了地上。
季山青傻了。
上百個念頭跑馬一樣地從他腦子裡滾了過去,最終都融合成了一個呼嘯著的問題;還不等他從震驚裡緩過神,隻聽林三酒在背後十分討人厭地笑了一聲,適時地解答了他的問題:“誒,我有個能力正好可以驅使生物……不過被拉了一下腳腕就摔倒了,禮包的戰力果然也隻是平平常常嘛。”
她所說的,當然正是麥克老鴨的【ScroogeMcDuckPower】——因為除了用彆人代替她以外,林三酒是真的無法再撐過任何戰鬥了;剛才跳出來的那一下,已經耗儘了她所剩不多的大半體力。
隻不過她雖然一共隻驅使了兩個“葉藍”,但花費就已經十分驚人了,體力值以高速不斷消耗著,眼看著就快要見底了,林三酒這才趕緊叫了停。
“我要是你的話,就乖乖地不會動了,”她雙手放在季山青背上,與其說是威脅對方,倒更像是借著對方的身體來支撐自己:“我還有一個能力,是【畫風突變版一聲叮】……啊,解釋起來太麻煩,你還是躺著就好……我現在是要拆開你的衣服嗎?”
季山青登時漲紅了臉,趕緊轉過頭,使勁地用餘光瞪著林三酒:“你,你彆動我!我告訴你,你這還不算成功了呢!”
“啊?”正在解一根衣帶的林三酒停下了手。
“一旦我被拆開,我就不再存在了,”季山青又像是冷笑、又像是恐懼似的說道,“……那麼這些鏡像們也都會紛紛離開。沒有了它們把這個男人帶進鏡子裡去,過不了多一會兒,他就會慢慢恢複原狀……置換隻是用鏡像的粒子替換了他原本的存在,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將他拉進鏡子裡,叫他再也出不來。”
他一口氣也沒換地接了下去:“而你現在不殺他,又像與他是舊識,想必留著他還有用吧?把我拆了,沒人控製他了,一會兒等他醒過來,你這樣還不是一碰就死嗎?”
明知道沒有人能拒絕終點禮包的誘惑,季山青仍然沒有放棄努力——就像是一個被逼到絕路的人,即使手上隻有一根木棍,也要在絕望和僥幸中試著揮一下的。
林三酒沒吭聲,看了看季山青,又看了看一臉呆滯的葉藍。
原本著落在葉藍身上的隻是樓氏兄妹二人的下落而已,現在又多了一個黑澤忌——葉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的。隻是如果真如季山青所說,需要他控製葉藍的話……
等等,控製?
我也有辦法啊!
林三酒精神一振,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她一雙手按得更緊了,輕聲道:“不要緊,我的體力值還夠用。”
這跟體力值又有什麼關係?季山青不由愣住了——隻是事到如今,他已經用上了所有的辦法,實在是再也無招可想了;近乎麻木地將臉貼在了鏡麵上,他乾啞著嗓子,感覺到眼角有什麼癢癢的東西流了下來,喃喃地哀聲道:“……真的不能不拆我嗎?”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身為一隻禮包,在季山青五個月的短短生命裡,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近在眼前的死亡。
然而一句輕輕的女聲,卻在他耳旁如同驚雷似的響起了:“可以啊。”
季山青立馬抬起了頭——他感覺到那雙手仍在後背上,結結巴巴、生怕對方在戲弄自己似的問了一句:“什、什麼?你,你不拆我?”
“現在暫時可以留你一命。”林三酒靜靜地答道,“但是先說好了,雖然不拆你,但你是不是一樣還是歸我?”
她當真的嗎?
……百般思慮以後,季山青咬住了嘴唇,緩緩點了點頭,感覺腦袋仿佛多了千斤重。
幾乎是在他剛剛點下頭去的同時,林三酒不知聽過多少次的那個平穩女聲就再一次響徹了整個鏡空間:“恭喜57號玩家林三酒成功獲得終點大禮包,本局遊戲結束,請回到邊緣鏡屋傳送出去,歡迎下次光臨星空遊樂園副本。”
……這才是真正獲得禮包以後的通知播報,聽起來居然如此平淡。
甚至在播報聲結束之後,鏡屋看起來也沒有什麼變化——她原本還以為,至少還得有點建築震動之類的異狀呢。
“那、那接下來是怎麼樣?”林三酒有點兒茫然,“我出去之後呢?”
“我跟著你一塊兒出去。”季山青一臉倒黴地說道,“我現在已經是你的禮包了,你走到哪兒我就得跟到哪兒……如果你不拆我的話。”
林三酒終於放心了。這一放心,她身上頓時沒有了力氣,長呼了一口氣從季山青背上滑了下來後,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好半天。
季山青滿懷企盼地等了一會兒,希望她能因為重傷不治死去;不過叫他失望的是,林三酒又艱難地坐了起來,往自己身上抹了一些藥油樣的東西。
收起了【續骨油】,林三酒又將所剩不多的體力值全部用來兌換了【AnotherWay之人魚養成液】——“咚”一聲將一箱子粉紅色礦泉水砸在地上,她囑咐季山青:“你,每隔幾分鐘給他喂一瓶水……先喂個十瓶看看效果好了。”
見季山青一副十分抗拒的樣子,她又加了一句:“不喂水就拆了你。”
禮包終於還是拿起了一瓶礦泉水。
受的傷實在是太重了,做了這麼一點事林三酒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她躺在原地勻了一下呼吸,這才終於能夠問話了。
“我問你,你說整個鏡屋的進化者都來了……但是我怎麼沒有看見我的朋友?那個穿著黑皮衣的男人,身邊還帶著一隻貓和一個人的——他們去哪了?”
望著季山青忙忙活活的背影,林三酒有一瞬間真的害怕他會回頭衝自己露出一個報複性的笑容,告訴她人偶師一行人都死了。
然而季山青卻頭也沒回,不以為然地應了一聲:“噢那個啊,他還在終點項目裡啊,隻是不在這個終點項目裡罷了。”
“……你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也知道一點嗎?”季山青回頭看了她一眼,“星空遊樂園副本並不是隻有紅鸚鵡螺才有——它是一個同時存在於多個末日世界的副本。因為副本內時間流速會比外界快一些,所以當有人到達了傳送日期時,就會被直接轉送到另一個世界中的星空遊樂園裡。”
林三酒瞪大雙眼,腦海裡已經浮現出了馬臉男人的模樣——為什麼一個從黑暗森林來的人,會出現在紅鸚鵡螺世界的副本裡,這個答案沒想到竟然就是這麼簡單;她原地愣了好幾秒鐘,自己也將剩下的部分想明白了。
由於貓醫生和AYU都被人偶師改變了一部分身體質地,已經算是他的人偶了;所以當人偶師被傳送走的時候,貓和靈魂自然也身不由己地一塊被傳送走了。
一把捂住了臉,林三酒隻想大吼一聲。
……果然聚聚散散,才是人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