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找到小依在紅鸚鵡螺界的落腳點……”
在晴朗碧藍的天幕下,透徹溫暖的陽光穿過空氣,在人的視野裡形成了一個個泛彩的光圈;兩個人影正一前一後地走在一片城市廢墟的殘殼裡,每一步都在空中激起了許多乾燥活躍的灰塵。
林三酒輕聲嘀咕了一句,隨即叫出了一張卡片又看了眼地址——小依的落腳點對她而言十分陌生,是一個從沒聽說過的地方:“……也不知道兔子他們有沒有在那兒留下什麼消息。”
按照兔子的說法,隻要在一個落腳點留下消息,那麼當小依來到這兒時,便會把消息帶到她下一個世界裡的落腳點去,這樣一來,即使幾人去的十二界不同,也有機會能互通消息。
回想起上一次與兔子的碰麵,還是在伊甸園的事了;一轉眼已經又過去了兩年多,如果他們也在朝著中心十二界而努力的話,那麼留下隻言片語的可能性還是挺大的。
想到這兒,她的精神不由振奮了點兒,回頭朝禮包笑了一聲:“快點跟上來,自由區不遠了。”
一口氣走了幾十公裡,季山青早就累得眼睛都花了,拖在地上的每一步甚至比林三酒這個病號還沉重遲緩——“姐,姐,我看,這個什麼自、自由區也沒什麼好玩的嘛……”
自由區的大小,大概隻相當於末日前一個中等城市的規模;而包圍在那一處繁華區域之外的,就隻有一片接一片無垠的荒涼死地了。禮包剛開始上路時的興奮,很快就被接連不斷、風化侵蝕的人類廢墟給消磨了個精光。
“等你見到自由區,你就不會這麼說了。”林三酒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隨即一抬手,指著遠方笑道:“……你看那邊。”
季山青個子還沒有她高,隻能踮起腳、伸長脖子朝她所指的地方望去,看起來有點像一隻貓鼬。
從他所在之處,僅能瞧見一些隱隱約約的影子——當他正在猜測自己看見的究竟是什麼時,隻聽身邊林三酒輕歎了一口氣說道:“那是一些進化者開辟的種植區域……看來我們應該馬上就能進入自由區了。”
隨著越走越近,季山青也看清楚了那幾幢簡陋而破敗的房屋,以及用建築廢棄材料圍起來的一片田地。正如林三酒所說,自由區的繁華很快就隨著路上逐漸多起來的進化者,而逐漸展露在了二人眼前——
在廢墟上重新搭建起來的自由區,整體看起來像是一個巨大而殘缺的白色貝殼,在它的空洞裡,正勃勃而興旺地生長著各色各樣的古怪建築物,來來往往地穿梭著相貌奇異的進化者;香料、醇酒和血液混雜而成的獨特氣味,與自由區裡永不止歇的隱隱歌聲、器械聲裹成一團,撲麵而來——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真正感覺到自己又回來了。
想了想,她決定先去查一查小依的地址。
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裡,禮包的眼睛就根本不夠用了。
從出生以來,他還從沒有見過這麼多人、這麼多新奇有趣的事物——這一路上林三酒走得非常費勁,必須得不斷回過頭,先把季山青從人群裡找出來,再把他從各種商販、小攤、街巷和歌舞前拽走;禮包的興奮勁兒被打斷了,還要嘟嘟囔囔地不高興——因此等二人總算查出了地址、來到了小依落腳點的時候,天都幾乎快擦黑了。
林三酒擦了一把汗,沒好氣地瞥了季山青一眼,抬步走向前去。
這是一棟歪歪扭扭、外牆上不知為何釘滿了木板的小樓。門被拆掉了,門洞上掛了一個大燈牌,用好幾種文字寫的“旅館住宿,郵箱租賃,消息代發”等字樣,正在傍晚的暮色裡瑩瑩地亮著。
……怪不得小依地址上的最後一段,寫著“第207號箱”呢。
被當作郵箱對外出租的,顯然是從末日前車站、超市等等場合搜尋出來的公共密碼箱,連型號顏色都彼此不一樣;林三酒找到了第207號,在輸入了密碼1944以後,鐵皮門“當”地一聲就開了,撲出了一團灰。
咳了一聲,林三酒有幾分提心吊膽地將手伸了進去,摸了一圈。
“有嗎?”季山青問了一句。
林三酒沒應聲,隻是不死心地又摸了一遍。然而她觸手所及的,隻有冰涼的櫃子和一層厚厚的灰——看起來,小依這兩年應該都沒有來過紅鸚鵡螺。
儘管知道這個結果不算意外,但失望還是一下子就虜獲了她的心臟。
……是兔子一行人都還沒能來到十二界呢,還是說他們通過小依留下的消息還沒被帶來紅鸚鵡螺?假如是第一種可能……那麼他們現在還好嗎?
原地怔了幾秒,林三酒歎了口氣,一把關上了箱門。
她的這個動作,頓時叫季山青感覺到自己又可以出去逛了,連眼睛都亮了起來:“現在你打算怎麼辦?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雖然他們沒有消息,但我可以留下我的去向。”林三酒沉吟著道,“……剛才來的時候我已經打聽過了,簽證官協會離這兒不遠,我可以先去開張簽證,再回來把我下一個要去的地方寫下來……正好天也晚了,今晚我們還能在這兒住一夜。走吧,咱們去簽證官協會。”
雖然不太清楚簽證是什麼,但季山青仍然興致勃勃地跟上了,一邊走一邊問道:“簽證要怎麼開?”
“花紅晶,花物資。”林三酒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然而毫無預兆地,她心裡忽然閃過去了一片陰雲。
開簽證的價格顯然會很貴,但有了從戰奴訓練營裡找到的大量紅晶,林三酒倒不擔心自己會付不起價——隻不過,讓她猶豫起來的也正是這些紅晶。
……在樓氏兄妹走後,她才發現兩個孩子竟然一個紅晶都沒有拿,全都留給了她。
就像他們知道,自己不會再需要這些紅晶了一樣。
不,一定是聽了季山青的胡說八道,害得自己多想了——林三酒搖搖頭,硬是掐斷了這個念頭,抬眼望向了遠方。
自由區裡的街道沒有經過半點規劃,都是人走出來的,因此常常會走進死路裡去;隻不過好在簽證官協會是整個自由區裡最受關注的地方了,二人浪費的功夫不算多,很快就還算順利地找到了協會所在的這一處建築物。
作為地位舉足輕重的簽證官,他們很顯然也很清楚自己是一種彌足珍貴的資源,連協會所選的地方,也非常符合他們驕傲的作風——
高高的尖型拱頂門,雪白的一根根古羅馬式柱子,精美輝煌的雕飾……當林三酒二人爬上台階,站在大門口的時候,竟感覺自己在相比之下十分渺小——看樣子,這兒在末日以前應該是一所歌劇院。
“還真浮誇啊。”林三酒一邊嘀咕,一邊隨著人流走進了大廳。
原本用來觀賞表演用的演出廳,椅子都被拔起來清空了,留出了一大片空地,擺上了一排排的小桌子;有的桌子後麵坐著簽證官模樣的人,有的後麵空著,有的在桌麵上還立著牌子,內容從“最後幾張普通簽證,低價清貨”,到“特彆優惠:接受生存物資”,種種不一而足。
二人在大廳裡看什麼都新鮮地轉了半天,林三酒也漸漸看出了些門道。
留在大廳裡的簽證官,不是能力等級不高,就是手頭上不剩什麼好簽證了;在這兒開簽證的人,也多半都是身上沒有什麼錢了的普通進化者。如果想要稀有簽證,比如十二界簽證、或者空白簽證,那就必須得上樓才行——二樓是從前貴客看表演時的專用包廂,隱秘性高得多了,也更合適交易珍貴稀有的物資。
反正離自己傳送的日期還有幾天功夫,林三酒也不著急上樓,信步在一排排小桌子間瀏覽了半天;看夠了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目的地之後,她這才叫住了一個剛剛從桌子後站起身的簽證官:“……我問一下,現在樓上的簽證官多嗎?”
這個簽證官的一雙黑眼圈特彆重,烏青地叫人一時根本注意不到他彆的五官;看了她一眼,他才朝樓上抬了抬下巴,帶著幾分傲氣地說:“夠你用的。”
林三酒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壓根沒在意他的態度;見他起身去了大廳門口,自己也帶著禮包轉身上了二樓。
才一走進二樓走廊,立刻有人迎了上來。
“你好,是要開簽證嗎?”看起來年紀還很輕的男孩套在一身黑襯衫裡,輕聲問道:“麻煩你登記一下。”
“還要登記?”林三酒皺了皺眉。
“對,”男孩笑著說,“往常是不用的,隻不過今天‘院長’大人也在,就不能隨便讓你進去了……你把你的名字、需求和出價都寫下來,我會去替你找簽證官的。等得到了允許後,我才能把你帶進去。”
林三酒手裡攥著他遞過來的紙筆,有點愣地聽完了這一席話。
院長又是什麼人?
她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院長、或是什麼院的——不過再回頭一想,她在紅鸚鵡螺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星空遊樂園的副本裡,對自由區的勢力了解得也不是很多,沒聽說過也不算出奇。
想了想,帶著幾分猶豫,林三酒還是按照那個男孩所說,寫下了“林三酒,十二界簽證和空白簽證,出紅大晶購買,數量可談。”這一行字。
想要開簽證,就必須在簽證官係統裡掛名——隻是她過去被人偶師追殺出了陰影,又在季山青那兒險些吃過一次虧;現在她對報上名字一事,總有些不情不願,因此“林三酒”三個字,故意被她寫成了三個歪歪扭扭、含含糊糊的墨團,酒字還少了偏旁。
年輕男人接過紙,沒怎麼細看,囑咐了一聲“你在這兒等著,沒我接應不要進去”之後,轉身就消失在了昏暗的走廊裡,將林三酒和禮包二人留在了樓梯口。
隻是叫人沒想到的是,他們這一等,竟然就等了足有十多分鐘。
時間過去得越久,季山青的神色就越有些焦躁不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團團轉了幾個圈子之後,他忽然湊到了林三酒身邊,低聲道:“姐,不太對啊。”
“又怎麼了?”
“剛才在樓下的時候就能看出來了,樓上包廂一共才六個。”季山青盯了一眼走廊深處,聲音放得輕輕的:“這個歌劇院上了年頭了,雖然地上鋪著地毯叫人聽不見腳步聲,但是開門關門時的聲音卻是遮不住的……剛才那個男人走進去後,你聽見了幾次開門聲?”
林三酒愣了愣:“一次。”
“對,那個男人進去了第一個包廂後,就再也沒出來。假如找到的第一個簽證官就合適,他不會花這麼久;如果不合適,他也早該出來,走向下一個包廂了。”季山青咬著自己的指甲說:“他剛才說過,有一個大人物在裡麵,所以不讓你進去……既然這個大人物這麼注重隱秘性,那麼按理來說,所有想上來開簽證的人都應該被拒之門外、好好等著才對,何必還要寫下名字這麼麻煩……”
“你要是有什麼猜測,就趕快說。”林三酒揉了揉太陽穴。
“你不是說過,簽證官係統一旦掛上名後,就可以追查某個指定的人了嗎?我猜,這個大人物就是來這兒追查人的……至於登記一事,也是想要以防萬一,將每一個來開簽證的人都審核一遍。我想過了很多可能性,但就屬這個最合理了。”
也就是說,裡頭的那位大人物,或者是他的手下,此時正在審核自己的登記表——林三酒皺起眉頭,剛要說點什麼,隻聽走廊裡傳來了“吱呀”一聲,正是第一間包廂門被打開的聲音。
剛才那個年輕男人很快走廊裡現了身,手裡還握著她的登記表,來到二人麵前笑容滿麵地說道:“是林三酒林小姐吧?你跟我進去吧,我已經給你找到合適的簽證官了。”
那一刻,林三酒也說不清自己心裡到底“咯噔”一下閃過去的究竟是什麼——她飛快地瞥了一眼季山青,見禮包的表情果然也驟然沉了下來;隨即壓住了砰砰的心跳,走上前一步,笑道:“是嗎,真是謝謝你——”
下一秒,猝不及防的男人立刻被一道陰影給劈上了後脖頸,幾乎毫無防範地就倒了下去。
林三酒一把抓住了軟軟滑下去的身體,儘量悄無聲息地將他放在了地上;季山青立刻帶著笑意,就像對麵還有人似的朝空氣裡問了一句:“對了,請問是哪個簽證官先生呀?噢噢,好的……”
年輕男人的身體才一碰到地麵,林三酒立刻一拽季山青衣袖,二人掉頭就衝下了樓梯——幾乎是當二人剛剛踏進大廳裡的同一時間,二樓包廂上就傳來了一陣響動——
“為什麼會衝著我來?”林三酒嫌禮包速度慢,一把將他扛在了肩膀上,朝大門口衝去:“……會是什麼人在追查我?”
“你忘了嗎,戰奴訓練營的幕後主人,現在肯定早就發現你乾的事了!”禮包趴在她肩頭,喘著氣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要得知你的名字一點都不難!”
林三酒緊緊地閉上了嘴,心裡像是被火烤著似的,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此時不能戰鬥而難受、還是因為拿不到簽證才難受——如果沒有簽證,她要怎麼告訴兔子自己的行蹤?
當身後逐漸響起了一陣陣遲來一步的騷動時,林三酒二人已經一腳踏出了大廳門口——她才跑了兩步,忽然猛地一轉身子,在撞上麵前的人之前險險地刹住了步子。
“你乾什麼!”剛才那個一雙黑眼圈的簽證官顯然剛從外頭回來,被林三酒驚了一跳之後頓時不高興了:“這麼莽莽撞撞的!”
林三酒一愣,飛速地回頭瞥了一眼,再轉頭望向他的時候,微微眯起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