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家高端酒店,廣場酒店的大堂占地麵積非常廣,層高也足有七八米。
在兩年多以前還有電的時候,穹頂上掛著的那一盞巨大的琉璃塗彩吊燈,看起來仿佛天空中閃爍著的一團晶瑩彩光——在如此寬闊高遠的空間裡,另一頭響起的人聲,聽起來簡直就像是空氣中輕柔含糊的背景音樂。
也正是因為這樣,當清久留的肩膀重重撞上大理石柱的時候,那一下叫人皺眉的悶響幾乎沒有激起任何波瀾——除了他自己,沒人聽見他因為吃痛而發出的一聲低低呻\吟。
他毫無阻滯地撞上了石柱,擊出去的左手也抓了個空,再側過頭的時候,肩膀上已經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
——隻不過,也很難說這樣的結果有多出乎人意料;就連清久留自己也沒有怎麼失望。
背靠在大理石柱子上,他緩了一下呼吸,下意識地掏出了一根皺巴巴的煙叼在了嘴裡;然而手指才一碰著火機,他的動作立刻停住了。
抬起頭,在他黑沉沉的視野裡,沒有一絲的動靜。
……連剛才風吹卷起布縵、枝葉沙沙作響的聲音,都像退潮一樣從這棟建築裡消失了;留下的,隻有絕對的黑暗與寂靜。
實在是太暗了,猛一眼掃過去時,遠處模模糊糊的陰影看起來就像是動了;但仔細一看,似乎又什麼都沒有。
“季山青……?”他試探著輕輕叫了一聲,“是你嗎?你在哪裡?”
他的聲音飄搖在空氣裡,最終漸漸地低了下去,直至在戛然而止。他等了半晌,自然也沒有聽見任何回應。
從眼下的情況來看,上樓是不太可能了。且不說離樓梯間的距離太遠,現在獨身一人走入黑漆漆的樓梯間裡,也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
清久留的目光投向了大門。整個漆黑不見五指的大堂裡,隻有那兒是稍稍淺一些的昏暗,仿佛還剩餘了天地間最後一絲微光。
等了等,清久留始終沒聽見身邊有什麼響動,於是朝前邁出了一步。隻是他才剛一動,一個東西頓時就從身上掉了下去,掉在地板上發出了一聲“當”——原來是剛才他抽出來了一半的那隻打火機。
猶豫了兩秒,清久留還是彎下腰,在黑暗中摸索了起來——然而他的動作很快就頓住了。
他摸到了打火機,同時也摸到了一隻鞋尖。
說時遲那時快,清久留驟然躍起身子,一手直直朝上方擊了出去;但就像上一次一樣,他的手什麼也沒碰著,隻是從空氣中穿了過去——一擊落空,他下一秒就立即擰過身子,飛快地朝大門的方向跑了出去。
……匆匆幾步退進了黑暗裡,季山青再一回頭,門口的人影已經消失了。
他扶住了自己的膝蓋,感覺胸口沉沉的有點喘不上氣來——不是因為跑得太快,而是他現在不知道該往哪跑好了;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是一片死一般的黑暗。
大門是出不去了,現在唯一的一條退路隻剩下了樓梯間。可以想象,那兒也絕對不會是一條坦途,但季山青仍然必須試試——
憑著記憶,他勉強摸著黑判斷出了一個方位,小心翼翼地朝那個方向走了過去——他將自己一舉一動都放得輕極了,一點聲息也沒有發出來。
“季山青……?”
這個好像還帶著些試探似的聲音,頓時叫禮包停住了腳步。
“是你嗎?你在哪裡?”
季山青咬住了嘴唇,一聲也沒吭,努力辨彆著聲音的來源——然而聲音被大堂擴散了,與微微的回音一起飄蕩在空氣裡,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
似乎是因為沒聽見回應,黑暗裡忽然響起了幾次熟悉的“哢哢”聲,緊接著,一絲火苗就騰地從前方跳躍了起來,投下了一片橙紅色光芒的同時,也讓季山青心裡微微一鬆。
一小片黑暗被驅散了,在不遠處的柱子上投下了一條長而扭曲的影子;那一絲在空氣中不斷晃動的細細火苗,照亮了麵前清久留的半張臉。
陰影以他的鼻梁為線,將他的另一半臉吞沒了,脖子以下的身體也依舊沉浸在濃黑裡,看起來就像隻有半張臉浮在空中似的。
“你呆站著乾什麼呢?”火光不住地晃著,在清久留的臉上投下了明暗交錯的光影。隻是這光影緊緊維持了兩三秒就忽然滅了,黑暗重新籠罩了下來——雖然那微弱的光明隻有短短一瞬,但季山青非常肯定,剛才清久留說話的時候沒有張過嘴。
“哢哢”聲又響起來了幾次,似乎對方在試著打火,可始終再打不起來了;季山青渾身都漸漸泛起了雞皮疙瘩——因為黑暗中那“哢哢”的聲音,一步步地正在越來越近。
當打火機的聲音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清久留的聲音緊緊貼著他的臉響了起來:“走吧,我們回去。”
季山青汗毛一炸,轉身就跑——然而剛剛跑出去了兩步,他卻忽然又停下了腳,回過了頭。
“有點奇怪啊……這是我第二次聽見這兩句話了。”他在黑暗中輕聲說道,仿佛一時忘記了恐懼。“……措辭,語速,語氣,都一模一樣。”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可以把聲音錄製、消音、編輯,再重放吧?”靜了靜,季山青忽然又加了一句:“我剛才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沒有飄蕩開去。”
黑暗中沒有傳來半點聲響。剛才還站在那兒的清久留,就像是融入了黑暗中一樣,無聲無息。
“仔細想想,不管你是什麼,如果接近我就能殺了我的話,我現在早就應該死得不剩全屍了。”季山青皺起眉頭,喃喃地說道:“那麼……眼下的情況是怎麼回事呢?”
正如他自己所發現的那樣,這幾句話一出口,就像是被人給用什麼給罩上了似的,登時從空氣中戛然而止,沒有激起半點回音。
“‘回去吧’後麵的那半句話是……大巫女大人要是等急了,親自下來了,我們可就遭殃了。”季山青輕輕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感覺膽氣漸漸地回到了身體裡:“那句話響起的時候,’清久留’正從大門朝我走來……配合起來,就像是為了讓我放鬆警惕似的。”
“可是你不知道,那句話本身就很有問題。”
季山青在說完了最後這句話之後,就閉上了嘴——他的身邊又一次陷入了寂靜。
過了幾秒,從黑暗裡傳來了一個陌生的低沉嗓音:“……什麼問題?”
季山青無聲地一笑——這個人忍不住到底還是出來了。隻是他剛才說的話太少,還聽不出人在什麼方向。
禮包再開口的時候,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反倒問道:“明知道大巫女就在樓上,你還敢來招惹我們。你是不知道大巫女是誰,還是對這個局太有信心?”
“兩者皆有。”這一次,那個陌生嗓音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興奮了起來:“……啊,來了來了。”
來什麼了?
季山青皺起了眉頭,感覺自己還差一點就能發現他的位置了,忙又問道:“什麼來了?你到底要怎麼樣?”
“不怎麼樣,你已經在正確的時間,站在了正確的位置上。”那道聲音啞啞地笑道。
季山青心裡才一驚,再要跳開卻已經來不及了——才一眨眼的功夫,他麵前的黑暗中驟然多出了一張熟悉的人臉來;那人緊接著一躍而起,瞬間就籠住了他的退路,手中一線微光一閃,緊接著就有一塊什麼尖銳的東西,裹著一股直直的力道,深深沒入了禮包的胸口。
當季山青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的時候,他突然花了起來的視線,依然隱隱約約地在一片昏暗裡分辨出了一個模糊的輪廓——那人正是緊握著一塊碎玻璃的清久留。
……狠狠紮了兩下,感覺到身下的人不再動了以後,清久留喘著粗氣,一把拔下了那塊長長的玻璃,“當啷”一聲遠遠地將它扔開了。
“總算結束了,”他氣息急促地自言自語了一句,扶著膝蓋站起了身來。在黑暗中看了一圈,他朝著那個應該是樓梯間的方向邁出了步子:“到底是什麼人……是誰……”
或許是因為繃緊的神經終於得到了放鬆,清久留喃喃的聲音包裹著疲憊,漸漸地低了下去。
“轟隆”一聲巨響猛然撕裂了空氣,一個足有一個房間那麼大的黑影忽然從天直降,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正好吞沒了清久留的立足之地;伴隨著清脆的玻璃碎裂聲,碎片與回音一起四射飛濺了出去,震得整個大堂仿佛都在隱隱地發抖——
當激烈的破碎響聲持續了整整半分鐘才終於漸漸靜了下來以後,空氣中忽然多了一道不緊不慢的聲音。
“哎呀……掛在天花板上時看起來就不得了,掉下來果然更加不同凡響啊。”
伴隨著這句話,一道白光在黑暗中閃了閃,緊接著就亮起了一圈手電光,登時映白了周圍的空間——在它昏白得發冷的光芒下,那盞摔碎了一半、陷在了碎片裡的琉璃塗彩吊燈,正以四濺的狀態占據了半個大廳。
舉著手電筒的,是一個矮矮胖胖、其貌不揚的男人,一副厚厚的鏡片在手電光下泛起了反光。他扯了一下身上的文化衫,一邊朝那盞吊燈走了過去,一邊四下打量了一圈。
“這麼沉的力道,大象也砸死了……”他眯起眼睛,剛剛嘿嘿地笑了半聲,聲音忽然就頓住了。
……吊燈下,並沒有如他預料一般滲出血跡來。
厚眼鏡才剛剛一震,頓時意識到了不秒;然而他還來不及轉身,一隻手就忽然從後籠住了他的脖子,漸漸地在他的咽喉上收緊了——力道並不大,然而身體內的血液卻忽然一下變了流向,呼呼地朝那隻手湧了過去,隨即如泥牛入海一般地消失了。
“你仔細看看我,”在厚眼鏡渾身無力、眼前一陣陣眩暈發黑的時候,清久留咬著後牙的聲音在他耳旁響了起來:“……這樣一張臉,你打算用吊燈砸花了?”
從厚眼鏡的嗓子裡,傳出了模糊的“咕咕”聲,也不知是血流,還是氣息不暢。
“你怎麼什麼時候都能找到機會誇自己?”
說著話,季山青從吊燈另一邊露出了頭——一看見他,厚眼鏡頓時瞪大了眼睛,撲騰了幾下手腳——禮包胸口的衣服都被捅破了,層層翻開的衣服下方卻怎麼也看不見皮膚;他一臉不高興地用手捂住了衣服的破洞,指使清久留道:“差不多了就放下來吧,一會兒再給你吸死了。”
“……就知道動嘴。”清久留咕噥了一句,見厚眼鏡已經皮膚雪白、一臉即將昏過去的樣子,這才懶洋洋地將他丟到了地上,又百無聊賴地在他脖子上搭上了幾根手指,作為防範措施。
剛剛一口氣失掉了大量血液的厚眼鏡,現在真是連爬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嘴唇顫抖著看了一眼季山青,含混地問道:“你……你怎麼……還有你們為什麼……”
“一因為他不是人,二因為我們都發覺了彼此還在大廳裡——問一點有創意的。”他的問題還沒出口,清久留就不耐煩地回答完了:“……沒有?那我們問你。”
“剛才是你的能力嗎?”季山青蹲下身,口氣很篤定:“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找上門來?”
厚眼鏡喘了口氣,張開了嘴——
【請問怎麼用一萬塊錢拍一部恐怖片?】
答案是靠剪輯。
一旦確定好了“演員”是誰之後,這個能力就可以發動了。發動之後,演員做出的每一個行動、說的每一句話、出現的每一幕,都會作為初始影片資料,供能力所有者進行剪輯;剪輯過後再投放出去的景象和聲音,就會成為演員眼裡的“布景”和“劇情”,從而使演員們依照劇本行動。由於預算有限所以影片不能太長,在最多十五分鐘之後,就要確定影片故事的結局了——鑒於拍的是恐怖片,最好還是有人死掉的好。
影片的一萬塊錢預算,就用來購買必要道具好了,不要花超了喲。
PS:影片一旦開始拍攝,除非結束,片場都處於不受打擾的保護狀態下。
“也就是說,我們看見的東西,其實都是你錄了下來、經過修改後,又放給我們看的。”季山青冷笑了一聲,“不過這個燈,怎麼看也不止一萬吧?”
“末、末世裡的東西,不值錢。”厚眼鏡掙紮著說。
“這真是我演藝生涯以來接過的最爛的片子。”清久留啐了一口,捏著他的脖子問道:“你又為什麼要來找我們麻煩?”
“我不能說——”厚眼鏡才吐出了這幾個字,頓時又感到血液一陣上衝;他忙衝季山青叫了一聲:“——總之是因為死了一個簽證官!是你殺的吧?”
“……你怎麼認定是我?”禮包一驚,沒有想到這個人竟然是另一個考官手下的候選人——隻是他想了想,又迅速皺起了眉頭。
“我還有幾個同伴,”厚眼鏡結結巴巴地答道:“有一個女人的追蹤能力……”
“不對,”清久留也發現了對不上的地方:“我在第一次聽見哨聲的時候,那個追蹤簽證官殺手的任務還沒有下來——”
“哨聲?”
在一雙鏡片後,男人迷茫地睜大了眼睛。“你說的哨聲,是這個嗎?”
清久留和季山青一頓,同時麵色蒼白地抬了起頭。
悠悠的哨聲輕輕響了起來,這一次的距離近多了,聽起來清晰得如同在耳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