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好了沒有?”
當人偶師這句問話傳進耳裡時,林三酒長出了一口氣,正要點頭,卻醒悟過來了,改口應道:“準備好了。”
她話音一落,一股力道頓時重重襲上她的後背,登時就將林三酒給擊落下了貨架——人偶師這一擊借助了某樣特殊物品,力道大得像是借機發泄,險些沒給她拍漏了氣。
心裡一句話還沒罵完,眼看著地麵離自己越來越近,馬上要迎頭砸上時,林三酒迅速放出幾股意識力,連取四個角度,形成一個半弧形的反射力,硬是將她打得一歪,掉進了地麵上最後一格貨架裡。
她碰上另一包零食,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嘭”。
林三酒提心吊膽地等了一會兒,見過道裡依然靜靜的,終於微微鬆了口氣。這一聲雜音不大,並沒有招來那一個薯片人。
她對人偶師接二連三的催促聲充耳不聞,過了好幾秒,才吃力地探出一個角,緩緩落在了地麵上。
一包蔥花雞肉味的薯片袋子,平平地躺在過道上、往後出溜了一段距離——直到林三酒能看見貨架上的每一排零食時,她聽見了人偶師的聲音。
“好,就在這兒停下。”
林三酒平躺在地上,試圖抬眼看看人偶師是什麼口味的薯片;不過他寫著口味的那個部分,正好被一個價簽擋住了,從她的角度看不清楚。
“彆光顧著看我!”她的耳朵裡,人偶師的聲音驟然抬高了:“轉轉眼珠,把每一排貨架都仔細看過去!”
人偶師每收編一個新人偶,就代表著他同樣也接收了對方的全部家產。靠著這樣的巧取豪奪,他可以稱得上是林三酒見過的人之中,擁有特殊物品最多、最好的人之一——他放在林三酒身上的這個【劇組之魂】,就是一個強大得令人咂舌的道具。
【劇組之魂】
末日來臨了,投資人都死光了,還想要拍一部片子,隻好在一切方麵儘可能省錢——本品就是解決這個問題的好幫手!它代替了攝像師、音像師、攝像器材、音像器材、燈光師……基本上,隻要有了本品,還能不失業的就隻剩下了導演和演員。
本品能夠根據環境和命令對演員進行全方位的高清拍攝,角度切換自如流暢,哪怕是演員視角內的一切,也會被本品所感知並為導演同步播放。
本品自帶的雙向麥克風效果,既可以將演員的台詞記錄下來,傳達給導演,也能夠將導演的指示直接傳入演員耳中,而不影響影片拍攝。
下一步,本公司打算繼續研製演員代替品,敬請期待。
人偶師將這件特殊物品用來跟蹤監視彆人,確實是令人想不到的物儘其用。
林三酒的目光徐徐從貨架最高處掃了過去。
她所看見的每一幕,都被同步傳送回了人偶師那兒,被錄了像;哪怕是她看不清的地方,也可以在後期進行放大——當然,他大概是不會告訴林三酒,自己是什麼口味的。
“你什麼時候把這東西放我身上的?”林三酒一邊轉動著目光,一邊問道:“難道你就在一直監視著我?”
人偶師冷笑了一聲,語氣溫和卻陰沉:“過一陣看你一眼,就夠叫我難受的了。”
這個回答,叫林三酒稍微感覺輕鬆了點兒。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如此討厭好人——她想到這兒,卻忍不住隱隱浮起了對自己的肯定:能被人偶師討厭,這對她來說也不失為一種誇獎。
在二人接下來的沉默裡,對貨架上的商品“掃描”,很快就完成了。林三酒沒有放過任何一個邊角、任何一個小包裝的零食,將整個貨架都看了一遍,向人偶師確認道:“把每一個商品都記下來了吧?”
“用你說。”
接下來的計劃,就是回到貨架上去。這一點光靠林三酒可辦不到——儘管她用意識力推著牆壁,又出溜回了貨架底下,但必須得有人幫忙,才能重新爬回高高的貨架上。
“你快一點啊,”她接連催促了幾聲,“你要拿什麼幫我爬上去?是特殊物品嗎?”
她這一催,倒把人偶師給催煩了。他不比林三酒,所有特殊物品卡片化後往身體裡一塞就完事了;那麼些種類繁多、數量龐雜的特殊物品,都融合在他身上的物件裡了,他變成薯片後行動不便,要拿出某一樣東西來,確實很費力氣——“你閉嘴等著!”
現在大家都是薯片,人偶師往日的威懾力,沒了至少百分之九十。
林三酒剛要再催,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又一次“啞”了——【劇組之魂】被單向關閉了,她說什麼對方也聽不見了。
沒辦法,林三酒一邊等,一邊百無聊賴地盯著麵前貨架上的價格標簽。
那是一張白底黑字、套著塑料殼的價簽,用傾斜的數字寫著“6.5”,旁邊是一個她不認識的貨幣符號,看起來倒有點兒像是一把小刀。
她就這麼望著價簽發呆,直到它“6.5”的數字上漸漸暗了下來,似乎被一片陰影遮住了。
林三酒登時一驚,急忙扭過目光一看——在貨架一端的後方,她看見了半張熟悉的臉。
那張焦黃焦黃、起伏不平的臉上,一大一小的兩隻空洞似的眼睛,正直直地望著她——一包掉在地上的薯片。
一人一薯片四目相對,好幾秒沒有動靜。這個家夥走路時的腳步聲很響,這一次卻來得無聲無息,竟像是已經在一旁盯著林三酒看了好一會兒了。
媽的!
她心裡狠狠罵了一聲,在它探出身子、朝這個方向邁出一步時,林三酒忙擊出一股意識力,“當”地一聲打在了貨架上——清亮的金屬撞擊聲頓時回蕩在過道裡,但當她抬眼望去時,卻隻能隱隱約約地看見頭上一排一排的整齊薯片,都毫無動靜地沉默著。剛才來自人偶師方向的那一點細碎聲響,不知何時也啞了,靜悄悄地避免了來人的注意。
“啪”地一聲,那個薯片人又落下了第二步。它現在與林三酒隻剩下兩三步的距離了。
她試著通過【劇組之魂】喊話,但聲音卻始終發不出來。眼看著那薯片人越來越近,但貨架上的人偶師依然一點動作也沒有,林三酒不由急得口乾舌燥,心下終於暗暗泛起了一個寒涼透骨的猜測:人偶師與她一向不睦,此刻有什麼理由要冒險救她?
在二人製定的計劃中,他們首先要先拿到貨架這一側的掃描圖——這一點,林三酒已經辦到了,掃描圖早已握在了人偶師手裡。接下來離開貨架這一側的行動,則全指靠著他的特殊物品了。
“那些數據體,他們什麼都能編寫嗎?”
她忍不住想起了人偶師這句問話。
如果他想通過禮包實施的願望,也能通過數據體實施的話,那麼她對人偶師來說,豈不是已經沒有半點作用了嗎?
當她念及至此時,薯片人龐大的陰影已經徹底籠罩住了她的身體。即使不用刻意去瞧,林三酒也能感覺到頭上的一片安靜,連氣流也沒有要動一動的趨勢,仿佛那真的隻是一架子平平常常的零食。
對人偶師,還真是一點兒都不能放鬆!
林三酒又焦慮又悔恨,拚命思考起手頭有什麼辦法能抵抗這個薯片人。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她已經聽見了它“吱吱”的彎腰聲;情急之下,她故技重施,用一股意識力再次打上貨架,不過這一次她用力大多了,身體又是個輕飄飄的薯片袋子,登時一下把自己朝反方向遠遠推開——
一包薯片忽然自動從過道上滑了出去,那薯片人不禁“咦”了一聲;然而借助推力前行的速度,與它一伸手臂抓下來的速度相比,委實不夠快——林三酒還來不及打出第二道意識力,已經“啪”一聲被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從她躺在地麵的角度上看起來,薯片人那張扁平焦黃的大臉,仿佛被放大了好幾倍,看起來幾乎要變形了似的。
隨著它手指咯咯地縮起來,林三酒感覺身體一輕,視角漸漸抬高,她到底還是被抓離了地麵。
眼瞧著那黃黃的扁平大臉越來越近,她一顆心都縮成了針尖大,好像正在一根顫抖的弦上搖搖擺擺,緊張得一時間耳朵裡什麼也聽不見了。它又抬起了另一隻手,捏住袋子的鋸齒邊緣,就要撕開這一包“沾了灰”的薯片。
以林三酒現在的體型看,袋子鋸齒處,正好就在她的頭頂上。劇痛從頭皮瞬間傳了下來,痛得仿佛她已經被活活撕成兩半了,卻一聲也發不出來;到了這個地步,她再也顧不得隱藏實力了,【防護力場】一瞬間在頭上開至最強,死死地抵抗著那兩隻大手的撕扯力。
在這樣拉鋸似的痛苦裡,她聽見那薯片人又“咦”了一聲,“怎麼打不開?”
接下來,它放棄了鋸齒邊,一手抓住薯片袋子前方,一手抓住後方的封口條,用力向兩邊一扯——她耳裡全是自己頭骨馬上要一分為二的“咯咯”聲,即使有了【防護力場】,也止不住這種透入骨髓的痛苦,正像尖刀一樣在頭腦裡越紮越深。
抵抗是抵抗不了多久的,唯有進攻才是唯一的活路!林三酒忍著能叫人昏迷的劇痛,試圖抽出一點意識力打向那個薯片人的手腕——然而它撕扯著自己頭骨的力量太大了,她才一有動作,意老師頓時叫了一聲:“不行,太危險了!”
意識力不能調用,那她就隻有最後一個不是希望的希望了。
藏在卡片庫裡的所有特殊物品,都因為失去手腳不能用了;但是她還有【皮格馬利翁項圈】。
隻要人偶師肯幫忙說一句話,她就能逃出生天!但偏偏這一點,林三酒卻根本沒法告訴他——近乎絕望之下,她一遍遍地衝【劇組之魂】喊話,在頭骨撕裂的劇痛中,她喊到後來,已經分不清是真的喊了,還是那僅僅是自己腦海中的一個想法,或者是一閃而過的幻覺。
唯一真實的,好像隻有那張焦黃扁平、布滿小氣泡的大臉,正在咫尺之遙上納悶:“怎麼打不開呢?這袋子真結——”
“實”字沒有出口,它嘴巴的部分“噌”地被擊穿了。
一個小小的影子猛地穿破了它的口部,迅速消失在空氣裡;黃黃的碎片登時四濺,落了林三酒一頭一臉。她剛剛一愣,隻覺自己頭皮上一鬆,這個大家夥慘叫著將她扔了下去——緊接著,它也轟地一下砸在了地上。
“你撐了這麼久還沒死?”人偶師平靜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那是什麼?是你做的?”林三酒死裡逃生,還有些不敢置信。
“我之前甩進來的東西,沒打中抓我們進來的那條手臂,因此還在;不過得借著你的視角找好角度才能用。”
他難道是在解釋?
林三酒剛一浮起這個念頭,隻聽人偶師立即歎了口氣:“雖然弄死了它,壞處是叫你活下來了。”
“廢話少說了,趕緊拉我上去!”
人偶師顯然非常遺憾她沒有就這樣死掉,偏偏他又自持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終於慢慢吞吞地垂下了一根繩子——這根繩子很有禮貌,落下來後先跟林三酒打了聲招呼,隨即一邊聊著閒話家常,一邊纏住了她的身子,將她一點一點拽向主人所在的那一層貨架。
眼看著終點越來越近,那繩子還不忘彬彬有禮地說:“回去我就會被收起來了,咱們回見,下次再聊。啊,對了,有兩個事兒差點忘了說。”
“什麼?”林三酒被它裹得緊緊的,像坐升降梯一樣緩緩往上拉。
“您袋子封口被扯得有點鬆了,這是一個,”繩子朝林三酒點點頭,“還有一個,是剛才那個薯片人又站起來了,此刻就在您的身後頭呢。”
林三酒悚然一驚,一抬眼,正好瞧見人偶師的那隻包裝袋倚在貨架邊緣,顯然也看見了剛剛爬起身來的薯片人——她耳裡頓時傳來一聲怒吼:“快上來!”卻是對那繩子吼的了。
但這繩子依然穩穩當當地,即使眼前襲來了薯片人的一隻手,也仍舊不慌不忙地往上走——一陣搖晃,林三酒連繩子帶袋子都一起被握住了。
“對我描述一個能殺了它的能力!快,最好要少見一點兒!”她情急之下忙吼了一聲。所幸這一次人偶師沒有關閉【劇組之魂】,緊接著她就聽見了一個能力描述;【皮格馬利翁項圈】在它緊緊攥住了薯片袋子時發動了——嘩啦啦一陣脆響,那個薯片人一條褲管軟了下去,像是突然沒站穩似的往地上一摔,當即砸碎了肩膀的一個角,手中也放開了林三酒。
趁著重獲自由的機會,繩子終於把她送到了貨架上;在那薯片人掙紮著站起來時,人偶師叫了一聲“來了!”——緊接著,一個硬硬的、長夾子似的東西突然一把叼住了二人,將兩包薯片一起拽進了貨架深處。
……再一睜眼時,她和人偶師都已經回到了貨架另一側。一隻雪白大鵝鬆開了長長的鳥喙,撲扇著翅膀從貨架上跳了下去。
二人已經安全了,但林三酒的心情卻糟糕透了,甚至腸胃裡還在一陣一陣的犯惡心。
“你……為什麼給我說了一個吃薯片的技能?”她嗓音乾啞地質問道,感覺自己的薯片袋子裡好像終於多了一些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