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成了一團漿糊。
她使勁抽了一口氣,一拳砸在了前方透明的屏障上,骨節處的皮膚頓時泛起了紅。她顧不上手掌被震得發麻,隻是緊緊盯著咫尺之遙的人偶師,啞著嗓子問道:“……你瘋了啊?”
人偶師挑起了一邊眉毛,指了指她身邊:“你瞎了啊?”
“你到底要我看什麼?在我看來一切都很正常,他本來就是這樣,沒有一點兒變化!”林三酒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就算你說他是數據體,總也得有個什麼根據吧?”
人偶師蒼白的臉上,迅速浮起了一片淺淡的紅暈——在這一刻,他的神色簡直難以形容,就好像是林三酒突然給他表演了一次活吞秤砣,又騎在猴子身上跑了一樣。
過了半晌,他才仿佛有點兒找不著詞兒了似的說道:“本來就這樣——?”
“姐,我不知道你說的這個數據體是什麼,”禮包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話:“不過我是在神之愛遇見了一個古怪家夥之後,才不知怎麼被弄到了這兒來的。”
“什麼樣的人?”林三酒一偏頭,緊緊盯著他問道。
老實說,她並沒有完全放鬆警惕——但是有一點,是連數據體自己也親口承認過的:人、或者類人的智慧生物,都是內容相當龐雜繁複的數據組,如果沒有完全解讀,不可能編寫模擬出來。可是連她都不知道禮包的下落,那些數據體就算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短幾個小時裡把他從神之愛裡找出來破解啊?
季山青瞥了一眼人偶師,似乎對他有點兒顧忌。想了想,他才用極輕的氣聲,像耳語一樣問道:“姐,你叫我李山青……是不是因為他的目標還沒有變?”
初聽之下,林三酒不由一楞,隨即立馬明白了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她差點忘了,禮包是見過人偶師的!
在遊樂場最後一局的時候,他曾經在鏡屋暗處觀察過每一個進化者,其中也包括了人偶師——禮包很清楚,對方當初的目標就是自己;現在林三酒又突然改了對他的稱呼,以他的聰穎,當然一想就明白了。
林三酒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我被一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睛圓圓的男人跟上了,”禮包歎了口氣,“我以為我甩脫了他,沒想到他卻能夠操縱神……我隻記得我被一個神抓住了,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來到這兒了。”
那麼說來……他真的是禮包本人?
林三酒又一次感到自己腦子裡全是漿糊了。正當她越想越糊塗的時候,忽然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透過那壁透明屏障,傳入了她的耳朵裡——“大人,這些數據體也耍得咱們夠了,難道你不想殺雞儆猴?”
被靈魂女王穿在身上的那個年輕女孩,看起來似乎還不到二十歲;她一邊將自己的頭發分成兩半,試圖梳起一個雙馬尾,一邊衝林三酒的方向露出了一個深深的笑。
在這一瞬間,林三酒隻痛恨自己為什麼當初沒有乾脆利落地殺了靈魂女王。
她承擔得起把數據體誤認為是禮包的後果,卻承擔不起把禮包誤認為是數據體的後果!
“我當然願意。”人偶師從屏障前退開兩步,歪過頭,似乎在欣賞林三酒氣急敗壞的樣子。他聲氣低沉輕柔地道:“我倒是得好好想想,怎麼才能殺了這個數據體……”
“大人,容我說句實話,你的數據都被解讀了,恐怕不容易成功。”靈魂女王穿好了一張人皮以後,似乎能量體力都恢複了不少,連聲氣都有精神多了:“不如交給我吧!”
要是身邊沒有這一個像玻璃盒子一樣的屏障,林三酒簡直能活吃了靈魂女王。然而那條肉蟲顯然並不害怕她的憤怒,隻是向人偶師問道:“大人,這個屏障能打開麼?我碰到他的時候,林三酒不也抓住我了嗎……”
眼見一人一蟲低頭交談起來,林三酒重重一砸透明屏障,一轉頭,見季山青麵上也浮起了陰雲。他使勁抓了抓頭發,朝她問道:“姐,你們說的數據體到底是什麼?我必須知道了那是什麼東西,才能自證我的清白……”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忽然隻見他身邊的屏障外迅速閃過去了一道黑影;林三酒神經正緊繃著呢,反應快極了,立刻將他一把拽向了一邊——這一下拉得重了,禮包登時撞在了屏障上,敲出了“咚”的一聲。
林三酒來不及去看他,戒備著朝屏障外一望,頓時愣了。
“這……你這是在乾什麼?”她怔怔地問了一句,再一轉眼,發現連人偶師也是半臉驚容——“你不是才穿上了一張人皮嗎?”他沉著嗓子問道。
任何一個理智正常的人,恐怕都沒法直視這一幕。
剛剛紮上了兩條馬尾的頭皮,與下麵的人臉皮、脖子皮一塊兒,層層疊疊地、軟軟地朝後滑了下去,露出了一塊深紅色、重新飽滿起來的肉塊。在肉塊擰結之間的縫隙裡,白生生的筋糾纏著,不住往外吐著黏液——靈魂女王不知道怎麼,突然從人皮囊裡伸出了頭頸。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部分:它的“頭”早就已經沒入了離屏障不遠處另一具人體的嘴巴裡,露在外麵的,似乎隻是一段滑膩膩的深紅肉體罷了;而那具人體的嘴、臉、頭,都被靈魂女王給撐起了一個難以置信的龐大山丘,連皮膚都撕裂開了,紋路縱深、鮮血淋漓——這一切,看起來都像是它試圖鑽入土豆哥哥頭部裡時的重演。
靈魂女王越鑽越深,那具人體的模樣也越來越慘不忍睹。
人皮的彈性是有限的,在連麵骨、鼻骨、頭骨都被活活擠碎了以後,最外頭那一層皮很快也支撐不住了,絲絲拉拉地裂開了,重新隱隱地露出了一片深紅。連人偶師都看不下去了,連連喝問了幾聲,沒想到靈魂女王居然仍置若罔聞,就像全沒聽見似的;當人偶師終於沉下臉,大步走向了紅肉蟲的時候,它才猛然抽出了頭。
“嘩啦”一聲黏液四濺,靈魂女王張開了一層一層的嘴,用肉芽摩擦著說道:“好了!”
人偶師和林三酒都不由一愣。
什麼好了?
靈魂女王伸出兩隻還套在人皮囊裡的手,將扔在背後的頭皮又拎了起來——就像是把連帽衫的帽子給戴上了一樣,它重新把自己裝回了雙馬尾的姑娘皮子裡,隻不過這一次,下巴到脖子的地方,被它自己給撕裂了一條大口子,看著觸目驚心。
“你們還傻站著乾什麼?快點該乾嘛就乾嘛呀!”
靈魂女王穿好了人皮,目光在二人身上掃了一掃,看樣子反倒怔住了。
“你……你乾什麼了?什麼就好了?”林三酒趴在屏障上,高聲問道。“我們又要乾嘛?”
即使穿著的是剛剛才上身不久的人皮,靈魂女王依然露出了一個鮮明的吃驚。它結結巴巴了一會兒,似乎想了好半天,才終於理順了思緒,帶著幾分不可置信地問道:“不、不會吧?你們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嗎?”
“彆賣關子,趕緊說!”
靈魂女王沒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唯一一個明白人——它坐在原地,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一臉迷茫。它下一句話,讓二人都怔住了:“你們兩個,難道真的以為這個不男不女的家夥是數據體?不會吧……咱們可是一起從後頭逃出來的啊,我經曆的,你們不也一起經曆了嗎!”
林三酒迅速瞥了一眼禮包,重重地鬆了口氣——雖然她還不知道靈魂女王怎麼知道季山青就是本人的,但隻要有一個結果就好!想到這兒,忙問道:“你怎麼看出他不是數據體的?”
“這還用看嗎?”靈魂女王反倒被她的話嚇了一跳,理所當然地回答道:“這件事多簡單啊,你們到底是在哪兒困惑了?被數據體編寫出來的東西,怎麼能是數據體本身呢——我種出了一個蘋果,難道我就是蘋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