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三酒望著遠方的海水轟然衝入天空時,她突然忍不住打了一個戰,好像冰冷的海水隔著幾十裡濺在了臉上似的。她眉頭死死鎖在一起,瞥了一眼禮包濕漉漉的白淨側臉,張了張嘴,卻終於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
她反應過來了。
木辛一聲不吭地浮在海麵上,暫時仍舊任由他們幾個拉著;但是他始終沒有回頭,肩頸處的線條僵硬得像是水泥澆灌成的一樣。至於他剛才拿在手裡的人魚尾巴,早就不知何時被收了回去。
現在幾個人之中,唯一一個沒有意識到氣氛緊張的,大概隻有靈魂女王了。
其實即使季山青沒有提出那個建議,木辛也不可能及時遊出比賽範圍,因為整個對話過程其實隻花了一兩分鐘;但是這個事實既沒有讓林三酒好過半分,顯然也沒有讓木辛的憤怒減輕一點。
“姐,”禮包用氣聲叫了一句,騰出一隻手,懇求似的握緊了她的手腕。
林三酒沒有回頭,裝作全神貫注聽通知的樣子——她覺得自己脖子上的肌肉都是硬的,轉不動。
“想達到目的,我們必須留下他,我也是沒辦法。”季山青湊近了,用連林三酒都幾乎聽不見的氣聲說道,“我對他沒有惡意,在比賽裡,我一定會想辦法保護他的安全,賽後再好好補償他……”
他後半句話沒有說出口,但是在相處了這麼長時間以後,林三酒幾乎能猜到禮包想說的是什麼。相對於他們幾個人必須要返回數據流管庫的目標來說,木辛個人的意願實在微不足道;就算不參加這個什麼覲神賽,他也不得回去參加彆的比賽嗎?反正都是比賽,換個地方比,有什麼區彆?
但是不行。
事情不應該是這麼個道理。
季山青見她始終沒出聲,似乎也有點兒著急了。他正要張口,偏偏那個嘹亮的聲音在這時說道:“……第一輪比賽的具體規則,我覺得有必要跟大家介紹一下。大家都玩過跳棋嗎?啊,有人的世界裡沒有這種東西?算你倒黴。總之,這次比賽的規則和跳棋很類似……”
說到這兒,聲音忽然停住了。頓了長長的十幾秒以後,那個聲音重新響了起來。
“算了,好麻煩呀,我懶得說。還是直接開始吧。”
什麼?
當那個聲音響起時,海上波浪已經趨於平緩了;這句話一出,林三酒頓時從海風中捕捉到了不知來自何方的騷動聲和抱怨聲——隻是這一點點人聲實在太細微了,風一卷,它們就像幻覺一樣被吹散了,叫人壓根不知道那些抗議的選手到底身在何方。
“怎麼回事?”靈魂女王尖叫道,“這個人有毛病吧?”
在幾個人措手不及的茫然之中,視野範圍內的海水忽然震蕩起來,像是被人劇烈地搖晃了起來,擊打起了一層一層的波浪。翻著雪白浪花的海浪從深藍過渡成淺碧,又在轟然落下來時,在一塊從海底徐徐升起的黑色礁岩上打碎了,濺起了一片漫天水花。
那可不是唯一一塊出現在海麵上的礁岩。
在短短幾分鐘裡,林三酒目光所及之處已經多了無數個相同模樣的黑色礁岩;每一塊都是差不多大小,隔開差不多的距離,均勻地鋪灑在海麵上,像是一個個被甩在海麵上的墨點子。
“這邊是黑色陣營,”那個聲音語速加快了不少。
這句話一入耳,幾個人一起轉過頭,望向了他們背後的海麵;在窄窄一片黑色礁岩遠方,海麵上升起的是一塊塊白色的礁岩。那一邊想必就是白色陣營了。
“像跳棋一樣,你們可以跑進對方陣營裡去。等比賽結束後,哪方陣營保存了更多實力,哪方就贏了。”那個聲音低了一些,叫林三酒聽出來了,正是宙斯本人的聲音無疑;他含含糊糊地介紹了這麼一句,立刻叫道:“好了你們自己數十秒鐘就開始比賽吧,我尿尿要憋不住了!”
“就這樣?”靈魂女王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這算什麼狗屁比賽說明?什麼叫保存實力?還有,他的廁所在哪?”
不僅連什麼時候該開始計數都不知道,同時還叫人擔心那個宙斯的尿會流到哪裡去。
林三酒不由四下望了一圈,在心裡默默地估算著時間;她正在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好時,木辛卻在這個時候忽然轉過了頭來。
他被海水泡得發白的麵龐上,挑起了一邊嘴角;看起來像是半個笑,但是一點兒笑意也沒有。他緊緊盯著禮包,慢慢道:“看來你們留下我也是白費工夫了。”
林三酒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如舉例對象是跳棋比賽的話,棋子總不可能是那些礁岩,一定是他們這些選手;礁岩的作用,大概就像是跳棋棋盤一樣,隻是給他們製造了一個活動前進的空間,並且區分了陣營——雖然不明白保存實力是指的什麼,但有一點很明確:這樣一來,他們就不必再在海水裡泡著,也不用木辛再繼續充當他們的救生艇了。
季山青迅速浮起了幾分惶恐,急急地道歉:“木辛大哥,對不起。你生氣我理解……”
“光理解就行了?”
季山青皺起眉頭,似乎忍著焦急不得不繼續說道:“當然不是。等比賽結束以後,你想讓我怎麼賠罪都行……”
嗤了一聲,木辛像看戲一樣揚起眉毛,在海水裡微微轉過了身體——就在林三酒以為他有話要說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微微鬆開了手指;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一股力道沉重迅猛的海浪猛地衝擊而來,登時將二人一蟲遠遠地打飛了。
木辛快得如同一道閃電一樣,在高高激起的浪花裡激射出去,在轉眼之間,已經衝上了一塊黑色礁岩。那塊礁岩並不是離他們最近的一塊,但是當林三酒重新浮出水麵、抹掉了臉上的水時,他也已經穩穩地站在了礁岩上。
誰也不知道那十秒鐘應該從什麼時候開始數起,然而木辛看著水裡的二人一蟲,卻慢悠悠地開了腔:“我拖了你們一會兒,現在十秒鐘應該已經快到了。”
“你怎麼——”
木辛指了指海水。
林三酒趕緊伸長了脖子,卻什麼也沒看見;她忽地反應過來,咕咚一下沉下水麵,在酸澀得叫人難受的海水裡睜開了眼睛。
無數道鮮黃得刺眼的水流,正從四麵八方朝這個方向蔓延了過來,如同一群密密麻麻的長蛇一樣,轉眼間就已經欺近了。林三酒急忙一拽禮包和肉蟲,拚命朝最近一塊礁岩撲騰了過去——望著她在水裡費力又艱難地前進,木辛抱起了胳膊。
“想在最危險的地方活下來,就得讓人知道你不好欺負。”他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