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像太空艙般的數據流管庫一角,一小撮神態古怪、行為詭秘的人正湊在一起,像是一群找到了甜食的螞蟻,圍成了緊密的一團。
被包圍在中央的“甜食”,是一個渾身赤|裸、五官精致的男人。他體型優美得足以稱得上是古希臘雕塑家的夢想;即使以最挑剔的目光來看他,也很難找出他身體上哪怕最小的一處缺點。
他此時歎了口氣,盤腿在囚禁盒中坐了下來;屁|股還不等坐穩,就有人接受不了這種古希臘的美法了。
“你就不能穿上一條褲子嗎?”剛剛被放出來的靈魂女王仰著頭,讓自己的視線始終保持在最高神胸口以上,“哪怕你穿條內褲也行。喂,林三酒——”
“我怎麼會有男人內褲?”
同樣高挑瘦削、渾身肌肉線條也十分流暢的女人,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她低下頭想了想,到底還是拿出了一張【野戰褲】卡片:“你穿我的備用褲子好了。”
“遮住我這樣的身體?”最高神近乎不可思議地反問了一句,綠眼睛裡閃爍著驚奇的亮光。“這種身體?遮住?”
“算了,這個不重要。”禮包終於軟軟地勸了他姐姐一句。他一點都不在意;對於他來說,多一塊肉少一塊肉造不成任何衝擊。
“你彆拖延時間,該說什麼你是知道的。”他一邊說,一邊敲了敲囚禁盒。
最高神撓了撓臉,像個大孩子一樣嘟起嘴唇。這種彆人做出來非常肉麻的表情,在他帶幾分少年感的俊美麵孔上倒很自然,隻是林三酒看了更不耐煩了——“快點!”
“好啦,這是我從進化者身上複製下來的能力。”最高神看了一眼人偶師——後者身上的傷勢已經停止擴裂了,但是任誰皮下少了一層,恐怕一時半會都是醒轉不過來的。“準備好了沒有?”他回頭衝禮包抬了抬下巴,態度居然十分配合:“我要把這個能力的解析數據告訴你了。”
季山青點點頭。
【求之不得的愛戀】
深夜裡在床上輾轉反側,眼前儘管一片漆黑,卻不斷在腦海裡描摹著同一張麵孔。想到他上勾的嘴角,略有棱角的下巴,令人想輕輕含住的喉結……啊,受不了了,就這樣又不知不覺地想了他一整夜。抬頭看時,窗外天空已白。這種銷魂蝕骨的單相思,就像是實質一樣侵蝕著暗戀者的身心。
假如它真的是實質呢?
過於狂烈的感情有如毒素,在釋放到目標身上的時候,會給予對方三個層次的傷害:第一層是“恨不得把我自己打開給你看”;第二層是“沒有你我隻是一具空殼”;第三層是“你像毒|品一樣折磨著我,我將永遠沉淪”。
“他抵抗力不錯嘛,”
眼看著季山青拿走了自己的能力數據,最高神卻像是不大在意似的;他托著下巴,懶洋洋地朝林三酒笑了一笑。“沒想到過了這麼半天,這個能力也沒開始第三層傷害。隻要沒進入第三層,就還有活命的機會,你不用擔心。”
“我沒有擔心。”林三酒語氣生硬地答道。看了一眼已經被禮包接手過去的人偶師,她皺著眉頭問道:“你解析過多少進化者?你身上有很多能力嗎?”
如果隻要解析一個進化者,就能複製下他的能力,那麼最高神身上的能力數字很可能大到不真實。
“進化者解析得很多,不過能力隻留下了兩三個吧。”最高神一笑。或許因為他金棕色的頭發與灰綠色雙眼,他笑起來時總是叫人想起夏末秋初的森林——這副皮囊在他身上可真是浪費了。
“為什麼這麼少?”林三酒挑起眉毛,有點兒難以置信。
她原本沒抱什麼希望;但沒想到最高神的坦誠卻叫她吃了一驚。
“從本質上來說,解讀是一個在本體內大量產生信息、數據的行為。”最高神倚在盒壁上,解釋時甚至還有幾分耐心:“本體內信息、數據越多,你就需要越多的能量與物質來維持。打個比方說,對一個人或物的解讀就像是翻開了一本書。要把整本書的內容都理解、都記在你的腦子裡,你需要足夠的理解力和記憶力吧?從物質層麵來說,你需要神經元、額葉、海馬,還需要吃東西獲取能量,支持你的大腦運作……”
林三酒有點明白了。
“雖然這是針對人類的比方,不過對於我、或者數據體來說也是一樣的。我們儲存住的信息越多,對我們係統的消耗和占用就越大。這還隻是儲存……如果編寫出進化能力,再把它們安放在自己身上,那麼負擔就更不止幾倍了。”最高神瞥了她一眼,笑道:“一個進化者的全部數據,也許相當於人類的上百萬本書吧。要不然,為什麼數據體要建造那些光絲?”
林三酒難以想象自己腦海中儲存上百萬本書的情況。“你說你是子民,那你確實是數據體編寫出來的了。”
有一瞬間,最高神身上那種夏天般的氣息消失了;他望著林三酒的時候,隻能叫她想起陰暗角落裡蜥蜴沒有溫度的僵硬眼睛。過了幾秒,他輕輕舔了一下嘴唇,點了點頭。
靈魂女王打量了幾眼最高神,咕噥了一聲。“這不是也湊合著弄出了一個後代嘛,雖然是個變|態。”它忍不住又瞧了他一會兒,喃喃地自言自語道:“說不定我也該去找數據體打聽打聽……”
“那你得先變成數據體。”林三酒堵了它一句,轉頭繼續發問道:“數據體是怎麼編寫出你的?你一開始就是這樣嗎?其他子民呢?”
“你不是去過神之愛嗎?”瞥了一眼仍然在埋頭救治人偶師的季山青,最高神有點不耐煩了,“那裡是所有子民的孵化器。其他子民什麼德行,你已經都看過了。”
“你與我在神之愛裡見過的那些可不一樣。你應該是數據體編寫成功了的典型例子吧?”
“算是吧。”最高神帶著濃濃的嘲諷一笑,“它們對複雜高等智慧生物的編寫始終是失敗的,所以在很久以前決定換個方式。數據體從神之愛這個孵化器裡挑出了幾個發展還算均衡的子民,其中就有我一個。它們把我們這幾個子民都放在了不同的星球上,施加不同的外部條件和刺激,來觀察我們的成長,看看能不能達到它們的要求。一段時間以後達不到的,就會被消滅。換言之,我們是一群培養菌。”
頓了頓,他的笑容忽然不見了,像是不願意再花心力維持它了一樣。
“我很幸運,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不知道其他的子民要在什麼條件下成長,但我恰好能在不被觀察、不被乾擾的情況下,逐漸生成了一個較為完整的自我意識。我在大約十年前,想辦法回到了數據流管庫,但我不敢走得太深,因為很可能會被它們發現。”
最高神目光空蕩蕩的,仿佛他對自己的來曆和命運都漠不關心一樣。“隻不過這樣躲避下去也不是辦法,因為數據體給我的自生長狀態定下了一個期限——這個期限,馬上就要到了。”
“但你也說了,你的自我意識很完整。”林三酒忍不住問道,“數據體應該會很高興才對。”
“你覺得我和它們相似嗎?”
“不,不相似——”
“那就對了。”最高神轉開目光,盯著遠方光絲化成的管道,低聲道:“我依然不符合它們的要求。我不知道我的腦子裡,會有什麼東西被抹掉。不管你們覺得我如何自戀、變|態、殘忍也好,這是我在奧林匹克裡覺醒的意識,我不想讓任何一部分被抹掉。”
林三酒終於找到了他為什麼會如此配合的答案——原來他在害怕,他在尋求同伴。想通了這一點的時候,她也不由明白了另外一件事,不由回頭看了季山青一眼,正好遇上了他清澈的目光。後者似乎已經完成了救治工作,隻是人偶師一時還沒醒過來。
“姐姐,”禮包苦笑著開了口,顯然剛才把最高神的話都聽見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在變成了數據體以後,一直不敢進入光絲……我和他一樣,都在害怕同一件事。所以我也沒辦法調用光絲裡儲存的——”
他一句話甚至沒能說完,猛然被一道陰影襲上了咽喉;人偶師白紙一樣的手緊緊箍住了禮包脖頸,低沉地咬著牙問道:“你是數據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