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那個穿黑色連體褲的工作人員身後,林三酒慢吞吞地從擁擠的木魚論壇中穿了過去。巨大的透明塑料管一排排地從天花板上伸下來,開口直徑足有一米來寬,高度與人的胸腹平齊;時不時就能看見幾個閒人,抱著胳膊蹲在透明塑料管旁邊,也不知道是在乾什麼。
沒等她想好要不要問問那個工作人員的時候,她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在轉了個彎,走進了一個小廳裡以後,一根鑲嵌在天花板角落裡的透明塑料管猛地嗡嗡一震,管中頓時轟然響起了強烈的氣流旋轉聲。有人遠遠地高叫著“糟了,讓一下!”;隨即一個穿著浴袍的女人匆匆忙忙擠開人群衝了過去,頂著無數抱怨叱罵,一頭撲向了一根透明塑料管。
她剛一跑近,伴隨著一陣驀然噴射出來的氣流,一個兩歲大的孩子正好就被噴出了塑料管。穿著浴袍的年輕媽媽一把抱住了那個小男孩,一邊向他保證“以後再也不用這種辦法接你過來了”,一邊拍著他的後背、消失在了人群裡。
林三酒呆呆地看了那根塑料管子兩秒,忙轉頭跟上了走在前頭的工作人員;此後的一路上,她還見到有人從塑料管子裡接收過甜麵包、安全套以及一塊人頭大、不知做什麼用的黏膠——很顯然,有一部分交易成功以後,就可以立刻在管子旁邊等著拿東西了。
等他們走下負二層的時候,亂七八糟地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公用塑料管子就全都不見了。負二層裡儘是一個個太空艙型的小隔間,每一個小隔間都連接著一條用於傳送物品的獨立管道;如果說木魚論壇負一層像賭場、像電子遊藝廳,或者像個地下市場,卻唯獨不像一個信息交易場所的話,那麼這一層總算是開始像點樣子了。
“你挑一個吧,”穿著黑色連體褲的工作人員停下腳,垂頭喪氣地說:“每一個艙位五十龍特一小時。”
空氣中沒有了濃濃的煙霧,負二層裡光線清楚多了。他胸口衣服上縫著一行小得幾乎看不清的字:“咯咯笑誠意為您服務”。
他的名字本身就像是一場惡作劇。
“我隻有紅晶。”林三酒簡直不知該做什麼表情才好,忙轉開目光,隻打量著身邊的單人操作艙。
艙位的長度大概與一張單人床相仿,除了連著一根傳送管道之外,它看起來像是一個橢圓形的金屬繭。遠處偶爾有人輕輕敲響金屬繭的門,遞進去裝有飲料的托盤,傳來的零星幾句交談也低得含糊不清;透過頭上一層薄薄的天花板,她還能隱約聽見來自負一層的喧鬨與腳步聲。
“那就是五十中晶,加百分之十兌換手續費。操作指導費二十五。”
林三酒拿出她的書包,剛摸出幾個紅晶,“咯咯笑”頓時沉沉地歎了一口氣,連肩膀都漸漸塌了下去。他垂著眼皮,有氣無力地說:“放進管子裡,不交給我。”
那一小袋紅晶“呼”地被一股氣流卷走了,眨眼間鑽入了管道一頭的深洞裡;過了兩分鐘,從金屬繭渾圓的表麵上,響起了“叮”的一聲,彈開了一道鎖。
“這幾個給你,”她在付過費用以後,仍然將幾枚中晶塞進了他的手裡。她純粹就是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有沒有高興的時候,反正現在她有錢——“辛苦費。”
那男人接過紅晶時的神情,就像是剛剛接過了奠儀。
操作艙裡是一張陳舊的皮躺椅,似乎是從什麼地方回收的,因為林三酒還在座墊下方看見了一排小字:“綠林人體舒適管理中心”。打開操作屏幕以後,木魚論壇的係統沉滯地轉了起來,仿佛每一次翻頁對它來說都是過重的負荷。
在那男工作人員的指點下,她稍微適應了一會兒這個舊係統,很快就熟悉了——它除了笨一點兒,與紅鸚鵡螺的區彆並不大。
“當你開始使用木魚論壇時,即視為同意以下條款。”他每說一個字,就好像少了一分生氣:“不得發布與違禁消息有關的內容,不得拒絕必要的敏感內容審查……”
林三酒心不在焉地聽了一會兒,直到感覺他聽起來像個大蒼蠅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我同意,都同意。謝謝你幫忙,我可以了。”
然而“咯咯笑”卻沒走,挨著皮躺椅邊窄窄的縫隙蹲了下來。
“收了一小時錢,”他耷拉著眼皮說,“沒到時間。再說萬一一會兒你又叫我怎麼辦,來回走,太累了。你做你的,就算你放***我也沒有興趣看。”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分外可信。
林三酒打量了一下麵前屏幕,將“它還能放**嗎”這個問題又咽了回去。她找到了“Craglish”消息菜單,發現碧落黃泉中的子分類數量遠遠超過了紅鸚鵡螺,達到了驚人的1200多種類目;類目表更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複仇奪回”、“偵探查詢”、“家庭看護”、“追殺家庭看護”、“活物與非活物的繁殖孕育”、“信任建設”……
她看得眼花繚亂,半晌也不知道自己該在哪兒發布消息,不由回頭看了一眼那了無生趣的工作人員。
“咯咯笑”裝作沒有察覺的樣子,垮著一張臉發呆;林三酒盯了他足足五六秒鐘,他才認命似的歎了口氣,慢慢地問道:“你要發布什麼消息?”
“我想發布一條專門給簽證官看的消息。”她一邊思考,一邊看著眼前一條又一條分類名稱密密麻麻地滾了過去:“我想出錢讓他們替我留意幾個朋友的行蹤,如果在外頭哪個世界裡遇見了,就給他們開出簽證,把他們帶回十二界來;簽證費用什麼的事後都由我來付。”
她懷疑就算自己聲稱要馬上炸了木魚論壇,也不會在這個男人臉上造成一絲波瀾;“咯咯笑”毫無生氣地抬起頭,說:“你打開懸賞通緝。”
雖然這個分類名字殺氣十足,不過在他的指點下,林三酒果然看見了一個“尋人與特殊尋人”的條目。
每一條要價十個中晶的消息裡,隻能放入一個目標人物的描述;而所有的尋人信息,又都要統一放在要價五十個中晶的“簽證官專用訊息”欄裡。直到要為每個人都花上一筆錢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朋友確實有點多。
林三酒決定從最後分開的朋友開始,一路倒溯回去;隻有人偶師可以被剔除掉——把他帶回自己身邊,就像是主動往家裡引狼一樣,想一想就讓人覺得不大明智。她一邊輸入白胖子波爾娃的消息,一邊問道:“你真的叫咯咯笑嗎?”
“當然不,這是他們給我的外號。”
“你真名叫什麼?”她迅速完成了波爾娃的消息,輸入了“木辛”二字。
“龍二。”
“誒,我名字裡也有個數字。他們為什麼要給你起這麼個外號?”
那男人頓了頓,問道:“要不我把錢還給你,咱們不聊天,行不行?”
“我就是奇怪你為什麼這麼沮喪。”林三酒頭也不回地說,打開了第三條。
龍二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奇怪你們為什麼不沮喪。”
雖然他每一句話都是有氣無力、好像巴不得能立刻昏死過去一樣,但林三酒不斷地找他說話,他倒也一句句都應了。等她終於將極溫地獄時遇見的夥伴們也一一描述、登記完畢之後,龍二的臉色已經灰綠灰綠的了。
她最終在懸賞信息中寫上了這樣一段話:“無論是紅晶、物料、十二界資產,還是特殊物品,隻要能將其中一人好好地帶回十二界,就可以任意挑選一筆豐厚的回報。如果有特殊罕見的要求,我也可以儘量滿足。”
剛剛裝滿的一書包紅晶,轉眼就空了。
消息發布出去以後,林三酒隻要在十二界坐等簽證官聯係她就行了。就算真有實在應付不來的要求,她還可以聯係禮包幫忙——隻是這種壓箱底的招數,她儘量還是少用為妙。
“能認識你真叫人沮喪,”她辦完了一件頭等大事,心情舒暢,還和龍二開了一句玩笑;不過對方當然一點也不覺得她好笑。“那麼我走了,下次見!”
龍二仍然一臉烏雲密布的神情,目送她上了樓。操作艙還剩下一段使用時間,他慢吞吞地在皮躺椅上坐了下來,雙手托著下頜,目光無神地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直到使用時間結束了不知多久以後,屏幕上突然跳起“叮”的一聲響,他才緩緩轉過了頭。
明明沒有人操作,但是屏幕卻忽然亮了。林三酒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寫完的幾十條消息,此時正一條一條地重新浮現在屏幕上,好像正在列隊接受著審視;龍二抬起眼皮,看了一會兒,臉上總算慢慢浮起來了一點兒驚訝之色:在他的注視下,有四條消息唰地消失了,不知被誰從“簽證官專用訊息”頻道中徹底刪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