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塢位於在碧落區最高層。整個頂部都是一個巨大金屬空洞,數層緊密疊起的停泊港懸空排列,俯視著它腳下近百米深的建築與樓層。
“我好奇,你想怎麼上去?”12仰起脖子,看著位置高得令人泄氣的船塢,輕聲問道:“而且就算你坐進了飛行器裡……你又要怎麼出去呢?”
由於兵工廠發出的緊急警報,此時全碧落區都進入了緊急封閉狀態。所有環塔列車通向的出口都被鎖上了,每一層之間都不得再互相通行;在底層繁華的不夜城裡,甚至還困住了大批人潮。
好在她反應得快……
林三酒皺著眉毛,盯著懸空的停泊港出神,一點兒都沒有聽見12挑釁似的問題。
大腦這個器官,有時的運作方式真是奇異又難以理解。比如說,她現在明明手上有好幾個緊迫問題都沒解決,但她此時卻發現自己正在考慮一件看起來毫不相關的事:為什麼她那麼輕易就拿到了“學者”呢?
“學者”應該和12個人格沒有關係……他們還沒有完全掌握兵工廠,再說他們也沒有理由會故意讓林三酒拿到它。
斯巴安當時是怎麼說的?拿到它以後,就把“學者”直接交給他……是這樣嗎?
林三酒的思緒又轉到了斯巴安身上。
到處都封鎖了,他一定還在碧落區裡……是不是因為可以找他幫忙,所以才想起學者、想起了斯巴安的?
她有點兒疑慮地想了想,又暗暗搖了搖頭。現在再掉頭回兵工廠風險實在太大了;再說碧落區的麵積平攤開來,恐怕不比一個正常國家小,在這麼大的地方,如何大海撈針地找一個隱藏了行蹤的人?
“你在想什麼?”12忽然柔和含糊地問了一聲——聲音聽起來隻有咫尺之遙。林三酒一抬頭,不由自主地從他麵前後退了一步。
“我在想怎麼衝破船塢出去,”林三酒隨口敷衍了一句,“你會駕駛飛行器嗎?”
12虛弱地笑著,晃了晃自己軟綿綿的手臂。他痛得臉色都白了,渾身不住泛冷汗;然而卻給人一種感覺——仿佛他的精神正在軀體之外,細細體會著痛苦。
林三酒本來也沒打算讓他駕駛,隻是為了不讓他發覺自己正在走神罷了;她望著沒入穹頂陰影中的停泊港,思緒竟然又一次回到了“學者”身上。
奇怪了……她怎麼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起它?
她得手太容易了,兵工廠好像根本沒打算好好保護它,連一個看守都不放。第一次見到“學者”時,它也是這麼不設防地坐落在一群研究人員之中……對於強大的進化者來說,奪走它不是難事。
為什麼它沒有被人奪走?她覺得自己肯定漏了什麼信息……斯巴安也許和她提過?
“卡片化之後,直接交給我”,後半句是什麼來著?
“你應該檢查一下,看看這附近有沒有什麼上去的通道。”12換了一下重心腳,輕聲催促道:“你沒有多少時間了。”
“上去倒不難,難的是怎麼出去——”林三酒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忽然目光從他臉上一掃,聲音頓住了。
檢查?
是了,斯巴安當時也表示過類似的意思……“直接交給我,不要驗證它的性能”,他應該是這麼說的。那時他的神情難得地十分嚴肅誠懇,光芒映進他的翡翠綠瞳孔裡,那眼神仿佛能直直投進人的意識深處。
但“學者”也好,這句話也好,和眼下的情況有關係嗎?
林三酒一邊沉思,一邊邁開了腳步,12立刻默然無聲地跟上了。在船塢控製廳這一層,是一片從碧落區主乾中伸進停泊港的細長白色平台;一抬頭,目光就能穿過這片巨洞似的空間,看見高空裡的停泊港。其實不用檢查,隻需要掃一眼,就知道這兒沒有升降梯了。
12似乎有些疑惑,將長長控製廳的兩麵牆都看過了一遍:“……奇怪,他們怎麼從船塢上下進出呢?”
林三酒壓根沒有擔心怎麼上去——在剛一看見這個“細頸瓶”的構造時,她就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了。
更叫她覺得奇怪的是,為什麼她的思緒不斷地回到“學者”身上?
為什麼斯巴安不讓她驗證學者的功能?
12接連瞥了她幾眼,似乎對她異樣的沉默生出了狐疑。
“找不到他們的升降梯,就自己創造一個接駁船好了。”林三酒察覺到他的目光,大步走向平台末端,“彆跟得太近!”
在走到底的時候,她叫出了畫師。他乍一出現在細長平台上時,差點因為找不著敵對目標而從平台邊緣掉下去;他似乎不會說話,猛抽了一口氣,急忙穩住了平衡。
“看見最底下的船塢了嗎?”她指著那一層黑色鋼鐵外牆、挖空出一個個圓窗的停泊港,命令道:“最外側圓窗裡露出的小型飛行器,對,就是像爬蟲一樣那個,它是我的敵對目標,不要畫它。”
這可不是頭一回了——比飛行器更加亂七八糟的奇怪目標,他也不是沒畫過;她話音一落,畫師立刻坐在小馬紮上,筆尖唰唰地抹過了畫布。
12走上來兩步,林三酒回頭看了他一眼,將右手搭在了畫師的肩膀上。
“退出去一點,”她冷冷地說,活動了一下左手手指:“一會兒彆怪我沒提醒你。”
她此時正站在畫師前方一兩步的位置,也就是說,飛行器被畫布吸引過來的時候,將會首先迎麵朝她衝過來。她的兩手都已經準備好了,要用的隻有一個能力,那就是【扁平世界】。
不能驗證學者……
當飛行器在停泊港中顫抖起來,不住“當當”撞響了牆壁時,她的思緒忍不住又飄向了斯巴安那句話。他不了解【扁平世界】,不知道卡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辨彆物品真偽;他想必以為如果林三酒要驗證它,就得把“學者”拿出來。
也就是說這個告誡的真正意思是,讓她不要解除“學者”的卡片化。
再聯想到兵工廠對“學者”缺乏保護,林三酒忽然一個激靈,浮起了一個強烈得壓也壓不下去的猜測——同一時間,一隻爬蟲似的飛行器從急速氣流中旋轉著砸向了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