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了一秒鐘,林三酒就決定換掉身邊的女人了。
這個說法或許有點不太對勁——反正她一把將波西米亞推進了自己的房間裡,順勢將長方形臉人偶給拽來身邊,一矮腰,就把他扛在了肩膀上。
她“砰”一聲重重關上門,叫莎萊斯反鎖上了,又朝門裡人喊了一聲:“我去殺人了,你藏好彆出來!”
波西米亞這輩子哪有肯乖乖聽話的時候,登時就在門上咚咚砸了兩下。砸門聲一響,沒搞清楚狀況的係統卻立刻把林三酒的錄音給播了一遍:“我在洗澡,晚點再說!”——它大概還以為是有人在外頭敲門。
突如其來的錄音似乎嚇了波西米亞一跳;趁著她沒反應過來,林三酒轉身就走,把那一句隱約的“喂,你回來!”給遠遠拋在了身後。
她沒有掩飾自己的腳步聲,也不忌憚會給麓鹽提個醒。
一見她疾速衝進了控製室,那個小姑娘一張臉就全白了,後背緊貼著操作台角落,好像恨不得能縮進去一樣。在林三酒踏進房門之前,她就一直在尖聲命令人格們立即回來,此時更是叫得連嗓子都啞了——也算是麓鹽命大,正當林三酒抬步就要撲向她的時候,及時趕回“大本營”的幾個人格再一次從盧澤身上紛紛躍了出來,在千鈞一發之際,險險地攔在了二人中間。
麓鹽一臉冷汗,腿一軟滑向地板,長長地鬆了口氣。
林三酒刹住腳步,抬眼掃了一圈人格們。這一次Bliss不見了,守著“大本營”的也不知是哪個人格;唯有12、小男孩和那陌生男人仍劍拔弩張。
麓鹽抬起兩隻手,看著她兀自不斷顫抖的指尖,又抬頭看了看林三酒。驚恐漸漸消了,她帶著幾分後怕和幾分餘興未了,忍不住麵色蒼白、眼睛發亮地一笑:“……太驚險了!好刺激啊。”
“你覺得這是一場遊戲?”
“不,當然不是啦。”
麓鹽慢慢爬起了身,朝林三酒綻開一個笑:“但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間還短,遠遠沒有我看起來的歲數那麼久。我想體驗的東西太多了,自打分裂出來以後,我就覺得這個世界豐富興奮得叫人著迷……死裡逃生原來是這種感覺!我以前就不知道我的心臟居然還能跳得這麼快。不過雖然很刺激,我覺得下一次我還是不要這麼玩了。”
“還有更刺激的呢。”
林三酒將肩頭上的人偶放下來,掃了一眼他的眼睛。正操控著他的人偶師現在一定很虛弱,此時這人偶既說不出話也站不直身子,似乎把所有氣力都攢起來準備用在刀刃上——“打開副本吧。”她低聲對人偶說道。
有了剛才那一幕,足以使同伴幻覺破滅了。
一瞬間,林三酒眼前又一次閃過了熟悉的白光——這次還伴隨著一聲麓鹽低低的驚呼。
她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站在及踝深的綠水中。這一片寧靜的湖麵被遠處層層樹影環抱著,在遠處墳墓般的腳踏船堆旁,映過了雲朵緩緩飄流的淺影。說來也怪,即使開局時這麼淺的水位,依然能浸沒底下小山般堆積的屍體。她轉頭一看,果然發現盧澤的身體、那幾個人格和麓鹽也都各自站在湖水裡,每一張臉上都浮著詫異。
但再詫異,似乎也比不上副本喇叭裡的那個聲音吃驚。
“歡迎……誒,不對啊!”一向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副本主持人,此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是……看起來明明有六個人,但實際上卻隻有兩個?這是怎麼回事?”
盧澤的身體也算是一個人?
那麼是不是說明他其實沒死——
僥幸的希望才成形,然而緊接著喇叭裡的聲音就自我糾正了:“噢,這一個還不算是活人,充其量是個活死人。奇怪了,那這幾個又怎麼算……喂,你這次給我帶進來的是什麼客人?”
急劇湧來的絕望之下,林三酒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
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算是強忍住了自己——她必須得先保證自己還能從這個副本裡出去才行。
“我們不租船,行不行?”她盯著麓鹽時,連嗓音都在發顫,甚至連其他幾個人格究竟在做些什麼準備也全都瞧不見了。“你要多少租金我給你,這一次你彆注水,給我——給我幾分鐘就夠了。”
隻要身在副本裡,麓鹽就沒法破壞控製室。沒了這一把懸在林三酒頭上的劍,她有把握能叫這個小姑娘再也沒法從這兒活著出去。
“那怎麼好意思,”喇叭裡的聲音困惑起來,也許它自打成為副本生物以來,還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況。“進了客人我就必須注水,你們才能享受到遊湖的樂趣……”
“和誰奪船?”林三酒冷笑一聲,“你有幾艘好船?按照還是六個進入副本的遊客來說,你應該有四艘好船。但除了我之外的這五個人,一個不高興就能全部縮回同一具身體裡,你打算讓我們怎麼互相奪船?”
“那、那……好船其實隻剩一艘了?”副本聽起來,簡直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你覺得公平嗎?他們隻要願意,隨時可以分散成12個人來攻擊我。12個人攻擊我一個,你還不如直接把船給他們算了。”
副本被這句話堵上了嘴。過了一會兒,喇叭裡才猶猶豫豫地說:“那麼……我不注水了。但是每30分鐘仍然收取四件特殊物品,或一個進化能力,雙方都要在離開之前交上來,就算你和我熟了也沒有例外。”
“沒問題,”林三酒盯著麓鹽——後者一雙眼睛幾乎都不夠用了,正來來回回地在副本裡轉圈。“……她的命都會是你的。”
麓鹽激靈一下,這才回過神。但她向林三酒說的第一句話,卻和自己即將失去的性命沒有一點兒關係。
“這也是一個副本?”她像是身處於夢中一般,喃喃地問道。“我……我隻見過三個副本,但是和這個都不一樣。”
她眼睛發亮,看了幾圈也沒看夠;她蹲下身用手指尖來回劃了劃水,被溫涼水意逗得咯咯笑了:“完全是真正的水呀!你說,副本究竟是什麼樣的存——”
鑽入水下的【龍卷風鞭子】沒有給她說完這句話的機會。仿佛閃電撕裂了天空一般,擰絞著的風龍將湖麵驟然一分,裹卷著氣流、水勢後,迎麵朝她甩了下去。麓鹽一驚,隻來得及發出了半聲驚叫,身形一晃,登時就從水裡消失不見了——她的戰力顯然不高,一遇上危險就立刻不得不躲回盧澤身體裡去。
但在這個時候,借著風和水的掩護,林三酒已經欺近了盧澤的身體。
她的戰力、戰鬥反應甚至能力強弱,都常常會受她自己精神狀態的影響;此刻這一份如同在熱血與烈火中灼燒翻滾的強烈鬥誌,上一次出現時,好像還是在戰奴訓練營中解救樓氏兄妹的時候。血液流速加劇得叫人害怕,連她的皮膚上都仿佛燃起了一層薄薄的火焰,不需要回頭看,她就知道那個狼一般的陌生男人剛剛在後方朝她放出了能力。
不管是任何進化能力也好,從選定目標、釋放能力到能力效果在目標身上生發,每個步驟之間都是需要一定時間的。隻不過步驟與步驟間的空隙太小了,有時甚至不到幾個微秒;在這種幾乎無法覺察到的時間裡,人類的神經係統對捕捉空隙、做出反應幾乎無能為力——但是林三酒此時卻偏偏做到了。
剛才一直強壓下去的情緒,此時像火山般噴發出來,將她燃燒得如此通透猛烈;在那個能力效果剛剛著落在她身體上、還未透過衣物作用於她本身的短短一瞬間,她打開了【扁平世界】的一隻手也正抓住了自己胸口前的衣服——下一秒,背心和那個能力效果一起被卡片化了。
留給她的反應區間,甚至隻有一層薄背心的厚度。
直到那個男人的能力被卡片化了,他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因為卡片化後的背心緊接著又從她手中甩了出來,將那一個她還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的能力效果照原樣直直打了回去——與此同時,她腳下不停,另一隻手仍然不停不頓地繼續抓向了盧澤的脖子。
當那個男人發出一聲驚叫的時候,麓鹽的神情與語氣,也從盧澤的臉上急急浮了起來:“保護我!”
不遠處的小男孩往水裡一撲,身體頓時全數消散融化了,好像成了水與風的一部分。林三酒餘光一掃,緊接著隻覺雙腿被陡然流轉起來的湖水給緊緊裹住了,漩渦一般死死拽著她往下沉。
她雙腿一被困住,手也就不由頓了一頓;麓鹽這才找著機會,拚命掙紮著踉蹌退出了她的手指尖範圍,高聲喝令道:“都快點出來!攔住她一分鐘!”
為什麼是一分鐘?
林三酒的身體像在火裡灼燒,心思是卻前所未有的冷靜。這一個被怒火驅使著、行動快捷迅猛的人,似乎是她又不是她;她自己本身,仿佛正坐在遠遠的地方,冷冷地望著這一幕。
她從黑澤忌那兒學來的氣流漩渦,咆哮著反向衝平、打散了腳下的水流漩渦,才一得自由,林三酒就再次朝盧澤的身體撲了過去。12和另一個她都沒看清模樣的人格,剛剛一迎上來攔,就被她以絕對不容置疑的力量給左右打飛了;在這一個瞬間,什麼能力、物品都統統來不及發揮作用,唯一能夠主宰這短暫一刻的,唯有最原始、也最強悍的肉體力量。
就這樣,林三酒抓住了盧澤的衣領,將那具身體重重地壓砸進了水裡。水花高高四濺,打濕了她的頭發、身子,卻沒能叫她眨一眨眼;一隻手死死按住他胸膛,她打開了【畫風突變版一聲叮】。
但就在另一隻手即將也按上去的時候,盧澤身上紅影一花,Bliss重新浮現起來,正好將盧澤的身體擋在了自己的身下。她的黑發、紅裙在水裡飄悠悠地蕩開了,就像二人初見時那樣;唯有她的神色中,卻頭一次帶上了幾分懇求。
“不,不行,”她低聲說,紅唇輕顫著,碧藍眼睛裡倒映著天空與林三酒的影子。“……我不想死在這裡。”
破壞盧澤的生物機能,就等於殺掉了Bliss。
林三酒的右手猛地在半空中頓住了——她直愣愣地盯著Bliss的眼睛,一時間嘴裡發苦:麓鹽的罪孽,卻要拿她的命還,公平嗎?
這個念頭還沒花上半秒,麓鹽的影子卻突然離開盧澤的身體,從Bliss身下一滾而翻進水中,轉手一把按在了林三酒胳膊上,叫道:“進來吧!”
什麼?
“第、第四個能力【虛位以待】,”
麓鹽滿臉都是湖水,眼睛半眯著,睫毛頭發都被打濕成了一綹一綹。小姑娘興奮愉快的神色,濕淋淋而清清楚楚:“……凡是被我能力碰到的人類,無視強弱,都會補位成為盧澤的十二人格之一!不然你以為為什麼來來去去就是這幾個人格?”
事已成定局,她得意之下小嘴飛快:“因為我總要多留幾個位置,防著你們這些身手好的人……你放心,現在有了你,人偶師就是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