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喘籲籲地撞開門,河歡看也沒看空無一人的客廳,匆匆朝臥室大步走去。
他被林三酒發現了,但還好他及時意識到了這一點。兩人現在已經掉進了一場貓抓老鼠的比賽裡,隻不過貓和老鼠的角色,卻會隨著時間和雙方的決定而時時變換,一刻沒到最後,一刻未有定數。
林三酒知道他的公寓地址,他被追擊的話,是不應該回到這裡來的——但河歡就是想到這一點,才又冒險回來了。
他的收納道具於前不久已經徹底失效,所以不能隨身帶的東西,隻好藏在臥室裡;很快收拾出了一隻旅行包之後,他抬步就往外走。在經過浴室的時候,河歡忽然頓了一下,停下來,伸手推開了門。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燈光從鏡子上方瀉下,不鏽鋼的水頭龍盈盈發亮;在白瓷水池旁的台麵上,正放著一隻杯子。透明玻璃閃爍著光澤,深褐紅的威士忌靜靜地坐在杯底。
河歡猶豫了一下。他該儘早走,以免林三酒出現在這裡的那幾分可能性成真。
想了想,他卻把背包放在地上,走進客廳,過了一會兒又出現在洗手間門口,手中握著一瓶威士忌。
他先將杯子裡的舊酒倒掉,將它放回台麵上。殘酒像琥珀一樣從透明杯壁上滑了下來,在底部汪成一小片。
“我不想叫你老關……觀地海風,是吧。”河歡打開瓶口,將威士忌慢慢倒入杯子裡。“這也許是最後一杯了……我已經被她發現了。你應該鬆了一口氣吧?”
他停下手,看著那小半杯威士忌。
“我也該走了,”河歡忽然自嘲似的一笑,放下酒瓶,拎起背包。“我現在隻有一個方向可以去了。”
他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也不喜歡那種婆婆媽媽的行事態度。他踩著關海連的屍體求存,內心也早就接受了這一點,所以動手時也沒有絲毫猶豫——直到一切都結束的時候,等在外麵的李司長叫了人進來抬屍體,他才第一次受到了震動。
那個時候,河歡站在走廊裡,一隻手還在濕淋淋地往下滴水。兩個穿著連體套服、戴著口罩手套的男人,從門外抬進來了一隻黑色的裹屍袋,明明屍體還沒裝進去,看起來那袋子卻好像已經很有分量了。
在二人經過河歡身邊時,他感覺到屍袋上泛開了一陣清楚的寒氣;黑色屍袋外麵,甚至還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
“在哪?”其中一個搬運工問道。
河歡腦海裡一片空白,抬手指了指浴室。
搬運工將本應是空著的沉重屍袋抬了進去;當拉鏈被“嘩啦”一聲拉開的時候,河歡從浴室門口朝裡麵張望了一眼。
黑色屍袋底層,鋪了一層冰塊。
他近乎麻木地走進客廳,等著關海連受到一整屍袋冰塊的擁抱。當那兩個搬運工走了以後,李司長又和他說了一些話——內容無非都是差不多的,告誡、試探、許諾、誇獎,養狗訓狗的那一套罷了。
這些都隻是暫時的,等以後他爬上去就好了。
河歡嘴上一一應付過去,卻覺得剛才那一眼之中,袋子裡滿滿一層的冰塊就順著目光爬進了腦子裡,沉沉寒寒地往體內深處墜下去。
關海連之死,是不會牽涉到屍檢等程序的,更彆提有家屬會去瞻仰遺容之類。
……那麼,為什麼要把他冰起來?而且還是人一死,立刻就冰起來了。
他想來想去,覺得隻有一個可能性。
這個可能性讓他想吐。
他可以接受自己審時度勢之後背叛同伴——說到底,他和林三酒才剛剛認識,也稱不上什麼同伴;他可以接受因爭奪未來而殺人,這畢竟是末日世界裡通行的叢林法則;他自然也覺得,在末日世界裡用死人的身體來抵擋攻擊什麼的,沒有什麼大不了。但那都是在末日世界裡。
在這裡,他發覺自己接受不了這個。
等李司長離去之後,河歡在沙發上蜷起身體,試圖說服自己這和末日世界裡死人的下場沒有什麼不一樣——都是廢物再利用而已。他坐了半天,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倒了一杯威士忌;盯著它一會兒,自己沒有喝,拿進浴室,放在了關海連死去的地方。
自那以後,他隻要回到這間公寓裡,就會給關海連換一杯新酒。現在一瓶威士忌快要空了,他也不會再來了。
河歡馬不停蹄地離開了公寓——他隻剩下一個地方可去了,卻還不能馬上趕過去。
隨便找了個地方躲了一天之後,他去了資管司。通報並說明了來意,他經過一個女職員的搜身檢查,就被帶進了一個單獨的房間。
這間房裡除了兩把質量軟薄的塑料椅子之外,幾乎什麼家具也沒有,天花板四角都裝了攝像頭,一有人進入就會自動開始無死角地全方位監視。鐵門門板的厚度至少有五公分;河歡雖然沒有檢查過,但他確信這房間牆壁也是一樣的材質。這樣的房間,似乎還有好幾個。
為了在這裡會見進化者,他們已經想儘辦法來避免風險了。進化者身上不得攜帶武器和特殊物品——河歡也不覺得真的會有傻蛋把特殊物品帶過來,玩一次羊入虎口,看看老虎還會不會把肉再吐出來;而進來談話的人,也總是有幾個保鏢的。這固然不能完全消除風險,不過世上又有什麼事絕對萬無一失呢?
河歡在等待李司長的時候,心中焦躁難耐。
他不能告訴對方自己已經被林三酒發現了——那樣一來,他的價值在對方眼裡,就要立刻打個對折。而他從林三酒那裡獲取的消息,又得儘可能地將其利益最大化……接下來這場談判,可是艱難了。
“你還真是行動力一流,”李司長在塑料椅子上坐下來的時候,笑眯眯地問道:“這麼快又有成果了?”
資管司的全稱是外來資源管理司,“外來”僅指代一個意義,就是從末日世界中來的,不論人事物都處於它的管轄範圍內。河歡自己也算是被管理的資源之一,他很清楚這一點——但這世上的人無非都是互相利用罷了,他越讓自己富於利用價值,就能活得越久,越體麵。
“我對林三酒的下一步計劃,已經掌握了大概……”
李司長似乎心不在焉一樣,不置可否地聽完了他要說的話。河歡在躲藏起來之後,確實監聽了通訊器裡的談話——他其實拿不準林三酒是否真的放棄了火箭計劃,於是乾脆就把火箭計劃和她在通訊器裡提出的新計劃一起,都朝李司長透露了一些。他沒有交代全部細節,因為他總得給自己留一點談判的優勢。
“嗯,”李司長慢慢點了點頭,兩條黑眉毛皺在了一起。“或許她是想要雙管齊下。”
河歡一邊點頭,一邊在心中盤算著下一步怎麼走。
“但她怎麼能夠把信號發射器裝入火箭裡呢?要知道,那是一個複雜、龐大又精密的體係,不止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
河歡搖了搖頭,說:“這一點,我也不清楚。我估計,她是打算用武力逼迫內部工作人員配合吧。”
韓歲平這個訊息,他現在還沒有放出來的打算。他得到的訊息隻有這麼多,除了通訊器裡真假難辨的談話,他未來拿不到更多的消息了;他總得計劃著,一點一點往外放,才能更好地維護住自己的價值。
李司長“唔”了一聲,笑了:“她這是癡心妄想。”
河歡沒說話。
“如你所說,這個計劃裡最關鍵的一環,就是那個丸青戈對吧?因為他的速度最快。”
“是的。”
笑容掛在了他的顴骨上,好像老年人鬆弛的皮肉一樣,隨時就要垂下來一般。若是在那笑容垂落下來以後,底下是一片黑洞,河歡一點都不會吃驚。
“那可太好了。”他的手指在塑料椅子上敲了敲,“要是彆人我還頭疼……他嘛,我們一找就能找個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