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的角色,在活生生的每一日裡,自然會遇見成百上千不同的細微情況。這種“每日生**驗”式遊戲裡,若是把所有情況下的行動規則都一一列明,顯然不太可能。不過有幾條最基本的原則,所有的參與玩家都還是清楚的。
一,不能有不符合角色認知的言行。
當然,小孩子可以性格成熟、心思慎密,或者脾氣不好的老太太其實有一顆溫暖的心……但是在基本常識得出的原則下,現年五歲的斯巴安不能和藥劑師阿黑討論二甲雙弧的毒副作用;黑發女孩李兒在看見自己的美貌室友傑西卡的時候,也不能流露出嫌惡她的表情,儘管那個矮老頭兒長得叫人看了麵皮發顫。
此外,在角色手冊上還有一些指導性的角色行為原則,所以人人都得揣著這本角色手冊據說隻要把手冊帶在身上,就可以按照角色的大致行為模式來活動,可比自己想說什麼說什麼來得保險多了。再說,手冊裡不僅有對自己角色的詳儘描述,還有對其他角色的基本描述,可以做參考。
二,不可以離開這棟居民樓。
遊戲場地是固定的,隻在這棟居民樓的範圍之內。其他人需要上班怎麼辦,林三酒不清楚;至少她上班很簡單,在門口掛個牌子,拉上遮光窗簾,點一根蠟燭,自己再披個桌布像不像神婆她不知道,反正挺像個瘋子。
三,儘管體力、能力、道具都沒有被壓製,但是出於第一條原則,必須非常謹慎地、有挑選性地使用,不能超過常識中的角色能力範圍。
一樓的陳小姐無疑是可以健步如飛、攀岩走壁的;但是作為一個普通老太太,她隻能一步一步地挪,上樓警告平克不要在房子裡亂蹦的時候,還得爬幾階樓梯就停下來喘一口氣。五歲的平克雖然比自己的奶奶高兩個頭,也不能幫自己的奶奶扛東西,他得找隔壁的中學老師關先生幫忙。
最過分的是,傑西卡真的要穿上色彩鮮豔的熱褲,露出這個角色引以為傲的雙腿。這個遊戲中最叫人頭昏腦脹的就是這一點了:明明自己看見的、接觸的是一個樣子,卻偏偏得按故事角色,假裝什麼都是另一個樣子的。
或許,等玩熟之後就能順利進入角色,真正地以角色的眼睛來看這個遊戲世界了。
最後一條原則很簡單,角色之間不能溝通彼此的目標。如果在心裡猜到了他人的目標,則不在受限製範圍內。
……如果這些原則被打破了怎麼辦?
角色手冊上哪兒都沒有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越是不知道,越是叫人不敢輕易嘗試。所幸那個誌願者沒有說謊,在手冊最後一頁上,確實寫了這麼一段話:“在本遊戲中死亡的人,並不會在生理意義上真正地死亡,受的身體傷害也不會持續存在,在遊戲結束之後玩家即可恢複原狀。遊戲時間為三十天,達成個人目標的玩家順利通關,未達成的玩家將要接受懲罰,即繼續參與下一輪的遊戲。”
換言之,不達成目標就得一直反複玩下去,比起很多遊戲來說,確實溫柔得多了。
林三酒坐在窗邊看手冊的時候,從她所在的角度,正好能看見樓下季山青的腦袋頂。她冥思苦想了一會兒該怎麼讓大家相信她有真正的靈能力,沒想出什麼好辦法,卻漸漸地開始走神了:貓葵的目標會是什麼啊?多曬太陽?五歲小孩又能有什麼目標?吃冰棒?
從一樓傳來了npc嬰兒哇哇的尖厲哭聲,響亮刺耳得簡直像是特地裝了擴音器一樣,整棟樓都能聽見。很快,隔壁3號公寓的門就打開了,探出了陳小姐那一張憤怒的臉。她衝走廊裡吼了一聲“用奶嘴堵上,吵死人了!”,隨即砰一下摔上了門。
……陳小姐真是本色出演,毫不費勁。
林三酒合上窗簾,在屋子裡看了一圈。
她的房子被布置像個蜘蛛洞,不僅昏暗幽冷,還到處都掛著各色刺繡紗簾,重重障障、煙霧繚繞;壁爐上擺了一排莫名其妙的符號、裝飾、神像、卡牌和熏香。玻璃櫃裡立著老大一個裙裝洋娃娃,圓溜溜的黑色大眼睛似乎會跟著人轉,她走到哪兒一回頭,都能看見那洋娃娃的雙眼正瞧著她。
要不就說,她在這個娃娃身體裡封印了一個鬼怎麼樣?它看著確實鬼裡鬼氣的……她可以邀請幾個鄰居來家裡小坐,順便講一講這個娃娃的故事……這個娃娃有什麼故事呢?
林三酒等待著來一個創作的靈感火花,等了半天,卻隻等來了肚子裡“咕咕”一響;不出意料的話,這應該是遊戲效果了。伊麗莎白三酒林的經濟窘迫,為了省錢,這個角色每天隻吃一頓飯反正神婆也要瘦瘦的才符合形象。當然了,當她蹭著飯吃的時候,她立刻就可以毫不忌諱地放開肚皮。
餓得想不出來。算了,先去看看貓葵吧。
為什麼非得是貓葵呢,季山青要是一株果樹多好,可以揪他幾個蘋果吃。
林三酒一邊想,一邊打開門。在她左手邊,6號公寓的門口,斯巴安正一臉提不起勁地盤腿坐在門外,碧綠眼睛裡簡直充斥著對人生的疑問她直到走過去幾步,才發現他麵前擺了好幾個士兵小人玩具。
“在玩打仗遊戲嗎,平克?”她笑眯眯地彎下腰,還摸了摸他的腦袋。“打槍的時候,你知道槍會發出什麼聲音嗎?”
兵工廠前任安全長官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是biu、biu這樣的噢,你試一下。”
“……老太婆快點走開。”
林三酒直起身,覺得這個遊戲實在很有意思。她剛要往樓梯的方向走,餘光裡有什麼一閃,她下意識地跟著一回頭,發現是6號公寓的窗簾正在微微地晃。剛才在窗簾邊一直看著她的人,現在又躲回窗簾後麵去了。
“我奶奶總是這樣,”平克忽然說道,“她很糊塗了,老是忘記我在哪裡。”
對,他奶奶好像是有一點癡呆症兆應該還不算嚴重吧?不然怎麼養孫子?
下樓的時候,林三酒正好遇見了往上爬的陳小姐。後者正抱著一大玻璃盆的烤麵卷,熱騰騰的芝士香氣撲了她一臉;林三酒立刻就站定了,擋住了窄樓梯,問道:“陳小姐,去哪兒呀?”
老太太掃了她一眼,臉上沒有什麼笑。“6號,”她答道。
“看奶奶,還是看平克呀?”
“……他奶奶。”
“噢,還是你們這樣好,有個作伴的姐妹。”林三酒回憶著多年前鄰居大媽們的閒聊方式,沒話找話,硬著頭皮聊天:“真香,你自己做的?”
陳小姐的不耐煩都快要衝出麵皮了。她不停點著腳尖,“嗯”了一聲,一連往林三酒身後看了幾眼,應該是在暗示她趕緊挪開。
“手藝太好了!我今天都沒吃早飯,這一聞啊,我都覺得餓……”林三酒繼續說。
按理說,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一般人怎麼也該客氣幾句“你也來嘗嘗”之類的話了;然而陳小姐油鹽不進,隻是拉著一張臉望著她。林三酒東拉西扯了半天,最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想不明白伊麗莎白怎麼臉皮這麼厚,終於還是訕訕地問道:“能給我吃一塊嗎?”
身後傳來了平克的一聲嗤笑。
陳小姐毫不忌諱地翻了一個白眼。“我就知道,”老太太抱怨道,“一看見你,我就知道逃不過去……我看我才像是未卜先知。你說你,挺大個人了,滿樓裡蹭人吃的,應該改名叫伊麗莎白食才對。”
得,看來其他人的角色手冊裡也介紹了伊麗莎白這一點。
“你回去拿個盤子,”陳小姐一副想早早把她打發走的樣子,“我和平克奶奶還有話要說呢。”
林三酒記得,平克奶奶和陳小姐的關係不錯,或許因為同是老年人的緣故。伊麗莎白可不是一個會放著白食不吃,先去照看旁人盆栽的好鄰居;她往樓下掃了一眼,發現季山青正眼巴巴地仰頭看著她,十分內疚地衝他一笑,趕緊轉身跑回了家。
等她拿著盤子走進6號公寓的時候,斯巴安也被叫進了屋,分到了一點兒童分量的烤麵卷。陳小姐根本沒有讓她多留的意思,分完食物就打發著她趕緊走;平克奶奶明明身在自己家,卻好像一個聽話的客人似的,溫順地遵從著陳小姐的每一項安排。那個中年男人溫吞吞地坐在沙發上,手裡還打著毛衣,在林三酒端著盤子往門口走的時候,忽然衝她笑著說:“我看見你和平克說話了。”
“啊?噢,”林三酒看看他身旁的斯巴安,說:“……那個,我喜歡孩子。”
“我可要保護好他!”平克奶奶沒來由地感慨了一句,一隻手忽然伸長了,在斯巴安的金發裡揉了幾下,才收回去繼續打毛衣。林三酒有種預感,這恐怕是斯巴安成年後第一次被男性摸腦袋,以後估計還有不少次在等著他。“我就這麼一個孫子了,我可要保護好他,要保護好。”
說得好像誰會害他似的。就在這個時候,陳小姐忽然問道:“他爸媽呢?”
這是個好問題。
“哎,”平克奶奶放下毛衣針,怔怔地說:“我不認識他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