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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轉過頭,看著空蕩蕩的地板,一時讓燕黃看不清她的神色。
那雙赤足在她們一進門的時候,就消失不見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躲進房子深處去——至少,燕黃應該能聽見匆忙跑走的腳步聲。但屋子裡連空氣都是沉滯的,唯有當她們進入時,才驀然攪動了一池死水。
“……是嗎,”伊麗莎白輕聲答道,“這不應該啊。”
“什麼不應該?”原本提著一顆心的燕黃立即追問道。如果對象不是一個靈媒的話,她剛才無論如何也不會提起自己在窗簾下看到了一雙腳——因為就算對象是一個假靈媒,也不敢說“看見鬼的都是精神病”。從這一點上說,伊麗莎白必須保護她的聲譽。
“我很奇怪你居然看見它了……”伊麗莎白搖搖頭,將她領進了屋裡,在一張餐桌旁坐了下來。“不過,我更奇怪的是,你在一個它很少去的地方看見了它。”
“我看見了什麼?”
伊麗莎白想了想,說:“有很多事情,普通人還是不知道的好。”
“你知道那雙腳……是什麼東西?”
“當然。”靈媒給她倒了一杯茶,似乎稍稍鎮定了一下心情,這才微笑著說:“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我搬去哪,它都會跟著。”
難道這人不是個騙子?
這個遊戲裡,或許真的有靈靈鬼鬼之類的設定,所以才出現了一個靈媒?
燕黃發現她現在隻有兩個選擇:要麼開始相信伊麗莎白真的能看見鬼,要麼認為她剛才出現了嚴重幻視。她知道自己精神沒問題,她確確實實親眼看見了窗簾下那一雙赤腳,真切得就像她此刻能看見伊麗莎白和這張桌子一樣——假如連她都開始懷疑自己,那黑朋豈不是無條件地贏了嗎?
如果伊麗莎白真的能夠通靈……
“我很害怕,”這四個字幾乎連想也沒想就從她嘴裡衝了出來,直到聲音在房間裡回響起來,她才生出了後悔。
伊麗莎白沉默了一會兒,指了指茶杯說:“喝了它。”
燕黃看了眼茶杯,猶豫了一秒,將半溫的茶水全喝了。“給你,”她將殘留了一小堆茶葉的杯子推了回去,暗暗決定不再多說一個字了。她還是不太相信伊麗莎白真的有靈能力,假如她有,就讓她從茶葉裡看吧。
“你認為有人要對你作出危害,而危險……來自於一個原本應該是安全的地方。”
對,家裡原本應該是個安全的地方。燕黃的心一顫,望著伊麗莎白舉著杯子,慢慢地說:“看樣子,是你家裡?嗯,你想做出行動,但是……你被某種原因給拖住了手腳。”
行動?她的確想好了,要在今天鄰裡聚會的時候證明自己沒有精神問題;可是她沒被什麼東西給拖住手腳啊。丈夫要害她,她就得反抗,怎麼會有顧慮可言。
她到底是不是瞎編的?這番話模棱兩可,加上自己泄露了不少訊息,說不定夠她編織一篇說辭的了。
伊麗莎白顯然很敏銳,目光從她身上一掃,就好像已經注意到了自己的話沒有立刻把燕黃給網住,微微皺起了眉頭。大概是臉上露出了什麼表情吧,燕黃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噢,”伊麗莎白垂下眼睛,看著杯子說道:“我又看到了新的東西……你的婚姻生活即將遇到一個十分重大的變故,不,或許已經開始了。”
燕黃的信心如果是一根指針,那麼現在又微微轉向了伊麗莎白。就算是她瞎蒙的,她蒙得也挺準。
“我可以繼續給你看,”伊麗莎白放下了杯子,說:“不過……”
這是要收錢了。燕黃立刻伸手去摸褲兜,當然,她自己明白這不過是一個演技而已——她老早就找不著自己的錢包了,所有的金錢開支都得從黑朋手上過;就說自己忘帶了,讓伊麗莎白去找他要好了。
“我不是要收錢。”伊麗莎白的話製止住了她的動作。“因為我接下來的預測,你恐怕不會喜歡聽,可能也不會相信。我隻希望在你遇到挫折的時候,能想到我對你的警告……到時如果你相信我了,你可以再來找我。”
燕黃揚起了眉毛,忍不住傾過身子:“什麼?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嗎?”
“你的對手會在某個方麵獲得一個小小的勝利。”伊麗莎白放下了杯子,麵色凝重地說:“他所說的一些關於你的話,你沒法證明是假的。”
燕黃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突然直直沉了下去。這是什麼意思?茶話還沒開始,她想要證明黑朋一直在撒謊、自己精神沒問題的努力,就先被伊麗莎白宣判了死刑?她又是怎麼知道她打算乾什麼的?
不知從哪兒湧起來的一股怒氣,使燕黃騰地就站了起來。她還真的差點上當了,怎麼能相信伊麗莎白?這靈媒要是真有本事,還至於淪落到滿樓裡蹭人飯吃麼?雖然她解釋不了那雙腳,解釋不了伊麗莎白為什麼會知道自己的企圖——但是,騙子總得有幾招騙術。
她是絕對不願意在行動還沒開始前,就先放棄的。再說,她怎麼看自己的計劃,都覺得它沒有問題。
“那我就等著看看吧,”燕黃抑製著自己想要扭頭就走的衝動,重新坐下了:“你說我證明不了,難道你就有辦法?”
伊麗莎白仿佛胸有成竹似的搖了搖頭。“你現在對我的能力仍有疑問,”她用一種近乎理解的語氣說道,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十分誠摯。“我不怪你,因為我從來沒有在鄰居之間展現過我的能力。但是當我的預言真的實現的時候,我希望你那時能對我生出一點信心。”
燕黃愣愣地看著她,問道:“就……就這樣嗎?”
“對。在你相信我之前,我沒法幫你。”伊麗莎白很遺憾似的,歎了一口氣。
燕黃原本都快要相信她了——直到伊麗莎白看了看時間,進了廚房,把她給的那一盒子午飯給放進了微波爐裡。正是這一舉動,像一盆涼水似的澆在了她頭上。
伊麗莎白要真是什麼都能從茶葉片裡看出來,她怎麼會對那午飯不起疑心呢?二人剛才的對話,分明已經暗示了要害她的對手就是黑朋;從她家裡出來的、她自己不肯吃的飯,隻要一想就知道是誰做的了,伊麗莎白怎麼還敢放心吃?
這個靈媒恐怕是根據她的神色、言語間流露出來的訊息,現場發揮了這麼一套說辭,恐怕對問題的實質毫無所知。若是自己信心受損,自然表現上可能就會出問題,等真的出了問題,她慌不擇路地找伊麗莎白求助時,後者就可以獅子大開口了。
想不到她看起來好像蠻善良的一個人,原來這麼有心機。
接下來半個小時,燕黃如坐針氈一樣,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中,終於等來了鄰居們。鄰居們顯然和她一樣,都是頭一次造訪伊麗莎白家;一進門,個個兒都露出了差不多的神情——吃驚、緊張,還摻雜著微微的抗拒。
這麼鬼裡鬼氣的房子,誰看了都會不舒服的。
儘管有了伊麗莎白那一番不詳的預告,燕黃卻覺得自己表現得無可挑剔。對,她是臥床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她斷斷續續地發燒,燒得她都有點糊塗了。能出來透口氣,和大家聊聊,真是心裡都鬆快了不少。李兒和傑西卡快要迎來期末考了吧?愛碧最近談的男朋友人怎麼樣?平克馬上就要上小學了吧?
一套又一套的閒話,在她嘴裡來回穿梭。她不能全盤否認自己臥床一事,也不能說自己精神問題好了,所以隻輕微地改了一下黑朋的說辭;她牢記著多問彆人、少說自己這一原則,表現得有條有理、落落大方,就算鄰居們剛看見她時都有點兒拘束,後來也一起發出了不少次笑聲。當有人問起她的日常生活時,她也送上了自己精心設想過的答案:“做做家務,打掃衛生,看看書……上網搜一下招聘廣告,一天很快就過去啦。”
“你打算找工作?”陳小姐問道。
“對,”燕黃微笑著說,“我還在整理簡曆。”
很成功,她在去洗手間的時候,半是得意、半是放鬆地對自己說。哪怕一次對話,還不能完全消去黑朋謊言的陰影,至少也給鄰居們留下了一個自己神誌清楚的印象;有了一個好開頭,接下來就方便了。
她洗了手,正準備開門的時候,聽見了那兩個女大學生在外頭走廊裡的竊竊私語。
“真的有點可怕,”這個嗓音一聽就是傑西卡的,粗啞不說,還總像是含了一口痰。“我還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麼嚴重的……”
這麼嚴重的什麼?
“我本來還以為阿黑誇張了,”李兒小聲答道,“沒想到……他怎麼還不把小黃送進醫院去?”
燕黃死死地攥著門把手,隻覺得天旋地轉。
為什麼?她哪裡表現得有問題?她什麼話說錯了嗎?
她的一切回應難道還不夠得體、不夠符合社交規範嗎?
伊麗莎白終究還是說對了……
燕黃抬起了頭。第一次,她覺得那個靈媒或許是自己的一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