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呀,”
人生導師蹲了下來,渾身肌在緊身運動上衣漲鼓鼓的。他仔細端詳著林三酒的手,語氣愉快:“你能看到這麼稀有的東西,運氣真不錯啊。”
……林三酒覺得,世上再沒有比這句話離事實更遠的句子了。
她半躺在地上,地獄一樣的痛苦正在緩慢地退潮,身上的汗涼颼颼地浸透了衣服。她一隻手仍舊不得自由,想活動一下指尖,都被緊緊攥得動彈不得。她看了看被“吊”在手上的銀色垃圾桶,又看了看人生導師,喘著氣問道:“你、你認識這東西?”
人生導師沒答話,低下了頭更仔細地看了一會兒。林三酒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因為銀色垃圾桶裡看上去什麼也沒有——那個捉住了她的指尖、被她從垃圾桶中拖出來一半的東西,無形無色,與空氣簡直沒有分彆。
她倒是想伸手碰一碰,看看能不能摸到它的形體;但是她真是被折騰怕了,生怕自己一碰上去,連左手也會被緊緊抓住不放。
“我認識。”人生導師抬起了臉,神色十分堅定。
“是什麼?”
人形物品咳了一聲。“這個,你要付出一件特殊物品……”
真是雁過拔毛的家夥。林三酒轉過頭,想在還沒有被收起來的物品堆裡找一件給人生導師;這一回頭,倒是把剩下兩個人形物品給嚇得夠嗆,往後退出去了十幾米。
“不是你們,”林三酒哭笑不得,她身體還在軟軟地發著顫,不大願意站起來,乾脆吩咐道:“畫師,給我把……算了,神婆你來吧,你把那罐【牛骨湯】給我拿來。”
神婆帶著一臉唇亡齒寒的戚戚相,儘量把胳膊伸長了,踮著腳尖,將【牛骨湯】的罐子小心地遞給了林三酒。
人生導師並不挑揀,幾口喝光了湯,又把罐子捏成了碎粉。這個世界上,從此就永遠地少了一件特殊物品。
“你的垃圾桶本身是一個比較常見的空間物品,各種型號的都有。”他把手拍乾淨,說:“畢竟人活著就會產生垃圾嘛,不僅有個垃圾桶比較容易保持環境清潔,而且有些東西是你不能留又不能被彆人拿到的……所以垃圾桶很有用。你把垃圾扔進去,它就落進了一個專門用於丟垃圾的獨立空間……我知道你的疑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整整一個獨立的次級空間,都會被人用來當作垃圾填埋場了,反正已經這樣了。”
林三酒想問的根本就不是這個。“我是問你這東西是什麼——”
“你彆急啊,我這不是從頭給你講嘛。”人生導師一笑,說:“這個垃圾填埋空間比較特殊,它與任何一個空間都不相連,唯有垃圾桶可以與它建立短暫的通道。每一個這種垃圾桶,你都可以把它當成一個小門,垃圾落進去的時候,門打開了,通道建立;等它一掉進垃圾場裡,門就關上了,通道消失。欸呀,你可不知道垃圾填埋空間裡漂浮著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
即使已經在末日裡度過了近十年,林三酒依然有時會有現在這種眼花繚亂之感。“你不用再說垃圾場了……所以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對我有危險嗎?”
“它叫南歸雁。”
……名字真是超出預想地文雅。
“它具體是什麼生物,我也說不好,”人生導師說,“這種東西有一個最重要的習性,也是為它贏來這個名字的習性——隻要離開了原生地,不管它被丟進什麼空間,不管嘗試多少次,它都會永遠朝著原生地,或者類似於原生地的地方走。所以,哪怕是在跟誰都不挨著的垃圾填埋場裡,它也始終在找路回去。”
林三酒愣愣地看著他,又看看自己都被捏白了的手指。也就是她一時冒傻氣,把手伸進垃圾填埋空間裡搖晃了半天,沒有讓通道及時消失,才被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的“南歸雁”給抓住了唄?
“一般來說,南歸雁喜歡在有人類生活的地方繁衍,原生地也往往也是人類世界所在的空間;所以它隻要一進入這個氣泡空間,就會立刻想辦法鑽入遊戲世界裡。”
“那它……那我……”
“你們倆現在擁有一個共同目標。”人生導師點著頭說。
“它能替我打開一條回去的路嗎?”林三酒想到這兒時,眼睛都放光了,手都不疼了。
“不能。”
她剛漲起來的希望立馬就被放了氣。“那我就等於右手上白掛了一個螃蟹了?”
“你把手伸進桶裡,也是沒有多長時間的事,你會這麼快就被南歸雁抓住,不完全是巧合。”人生導師一邊說,一邊拎起垃圾桶,反過來使勁倒了幾下,好像是想把南歸雁給倒出來——當然不大成功,反倒給林三酒扯得生疼。“它可以在不同空間內穿行,出於天性,它能感覺到應該往哪兒走,才能返回原生地,所以能這麼快就抓住你。不過南歸雁可以回去,你卻回不去。”
林三酒消化了一會兒這個信息。“我沒太明白。如果它可以在不同空間內穿行,為什麼我不能跟著它走……”
人生導師放下桶、抱起了胳膊,似乎一副很苦惱的樣子。“我該怎麼給你解釋呢……我感覺我收費收少了,我一般都是作激勵人、指導人的工作,這種科普解惑類的,不是我的專長啊。”
林三酒用空著的手揉了揉眉心。
“你要加價唄?”
……這次人生導師挑了一件她入手後還沒來得及用過的東西——【非人用生長素】;把它也徹底地抹消之後,他咳了一聲,招手將畫師叫來,拿走了他的一瓶顏料和畫筆。
畫師臉上露出一種類似於剛買的雪糕還沒吃就掉地上了的表情。
“你見過蜂巢吧?”人生導師在地上畫出了一個六邊形,見林三酒點了頭,又以六邊形的其中一條邊為起點線,又畫出了一個緊挨著它的新六邊形。“蜂巢就是由這樣一個個六角菱形單位組成的,是吧?”
林三酒雖然不大明白為什麼導師總是從離題一萬八千裡之外的地方開始講,但這次態度倒是不急了——兩個物品都花出去了,他多講一句都是她賺的。
“好,現在你想象,每一個六邊形都是一個世界,每一個世界都像蜂巢裡的六角菱形單位一樣緊密地挨著。”人生導師這句話驚了她一跳,自己卻不見異樣。“能想象出來吧?那我們現在再進一步,接下來需要你想象的東西,就比較困難了。”
“你想象,每一個世界都有無數的麵;在所有的麵上,在同一時間裡,都緊挨著所有的、無數的世界。如果我們單抽出其中一個世界當作a,它有無數個‘鄰居’,而南歸雁如果恰好從鄰居b家穿行到了a家裡,那麼a和b之間,就好像是兩家人共用的牆被老鼠鑽了個洞一樣,你透過洞都能看見隔壁女主人的腳。”
這是什麼比方。
“也正是因為南歸雁的這一行為,才使得這兩家人永久地共用了這一麵牆。在南歸雁打洞之前,a可以同時和一萬個鄰居共用同一麵牆,類似於薛定諤的貓理論,a和b既是相連的,也是不相連的。”
“等一下,”林三酒皺起眉毛,“那為什麼它不從垃圾填埋場穿一個洞出去……”
人生導師在地上的蜂巢旁邊,遠遠地畫了個圈,兩不相挨。
……看來是南歸雁可以打洞,但不能開地道的意思。
“那我不能過去,是因為……”
“人能從老鼠洞裡鑽去鄰居家嗎?”人生導師擺擺手,說:“這個比方不太好,但是你懂我的意思就行。不借助特殊手段,或者達成理想狀態,進化者是用不了南歸雁的‘洞’的。”
……其實答案就是這麼一句話,“人類不適用”唄?結果人生導師繞來繞去說了一大篇,還多拿走了一個特殊物品。
林三酒想了想,又問道:“但它在我卡片上鑽出了一個確確實實的洞,我都能把手指穿過去。它在空間裡打出的洞,怎麼我就不能鑽過去呢?”
“這性質是不一樣的。”人生導師似乎也沒料到這個問題,皺著眉毛想了半天,才答道:“那個,你的卡片庫與外界相連的唯一地點,就是你的卡片嘛……南歸雁隻能在唯一一個相連處打洞,但如果這個相連處正好是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實體,那個,我想,就會出現這種情況。”
對於他到底是不是現編的一番答案,林三酒感到很懷疑。
“總而言之,我現在是倒黴他媽給倒黴開門,倒黴到家了,是吧。”她抬起右胳膊,晃了晃,眼看著自己被攥得發白的手指尖下,吊起來的銀色垃圾桶一頓亂晃。“右手不能用,被困在這裡,連卡片都給它開了個洞……”
她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終於被思緒給掐斷了。
“怎麼了?”人生導師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問道。“你想到什麼了?”
林三酒騰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你剛才說,”她激動之下,氣息都有些不勻了,“我的卡片是一道物質的門,南歸雁是從門外打洞鑽進門後去,對不對?”
人生導師點了點頭。
“這個氣泡空間,與外界也同樣隻有一個連接點,而且這個連接點同樣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質,”林三酒心跳砰砰加快了,說:“梵和用來施放氣泡空間的特殊物品,就是這個物質連接點!如果我想辦法讓南歸雁進來氣泡空間,那它應該也能從門後打洞鑽出門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