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咚”一聲落地的時候,她的視野也隨之上下翻轉過來,重新恢複了正常。前方直通向自己辦公室的走廊上,正一前一後地急速奔跑著兩個人影;跑在後頭的那個是五級員工,他的背影正好遮擋住了他前頭的玩家,隻隱隱露出了那人一個發頂。
林三酒辦公室裡此刻隻有一個防守員工,如果那個帶著五級員工的玩家先她十分之一秒碰到門把手——
她根本沒有回頭收起神婆的時間了,甚至朝後者喊一聲都來不及,像子彈一樣直直射入了前方走道。不管是比戰力還是比速度,林三酒都能絕對壓製遊戲裡的另外三個進化者;就算在這兒不能動武,她也能在眨眼間就趕上前方那個玩家,擋下他的攻擊。她的身手是她最大的倚仗,所以眼下這變故儘管十分突然,但她心裡並不慌。
……至少,在她剛剛跑出去的時候,她還沒開始慌。
林三酒意識到狀況不秒的時候,是在她追上了那個五級攻擊員工之後。
在幾個呼吸之間,林三酒已經靠得足夠近了,她一側身就從那員工身邊衝了出去——就像玩家一樣,她同樣不能攻擊那名五級員工——跑在他前頭的那名玩家頓時就落在了她的視野裡,一身西服在狂奔之中被拽出了歪歪斜斜、波浪般起伏的皺褶。
“白聰?”
在林三酒怒喝了一聲的同時,白聰也有所反應了。他連頭也沒回,忽然低低喊了一聲:“我要適應!”
什麼?
林三酒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畢竟這句話全沒來由;她心中疑惑,腳下卻半點時間也沒浪費,一提速就繼續撲向前方。她已經找好了角度,以她的身手來說,她可以在一瞬間內,就以雷霆之勢從白聰身邊衝過去——然而她眼前乍然一花,她剛在心中叫了一聲不好,就隻聽“咚”地輕輕一響,自己的額頭就撞上了什麼東西。
高速帶來的衝擊力全部被遊戲給化解了,林三酒覺得自己像是被柔軟地推了一把,仿佛她撞上的是一個正在撒嬌的女孩。她抬起目光,傻了眼。
……剛才身材適中的白聰,現在已經充斥了整條走廊。
他的頭緊緊頂著天花板,左右胳膊擠在兩側牆上,腰、胯、大腿、小腿……把走廊裡每一寸空間都給塞得滿滿的;西服隨著他的身體膨脹也跟著漲大了,一眼望去,就好像走廊裡突然多了一麵穿著西服的牆。
就算是把大胖子塞進窄甬道,也不可能把每一寸空間都填滿,畢竟腦袋與肩膀的寬度差異會留下一部分空隙。但是白聰的身體已經完全背棄了人體構造,他的腦袋與肩膀的寬度完完全全相同;雙腳與大腿一樣粗壯,徹底堵住了前方道路,連一絲縫隙也沒剩下來。
“對不住了,”白聰的聲音聽著倒是和剛才一樣——他說話時沒有轉過頭來,老實說,被擠得這麼緊,恐怕回頭也很困難。“我剛才猜到你的辦公室應該就在附近,我無論如何也得把它拿下來。”
看來她剛才那一番說辭,白聰是一丁點兒都沒相信。至於他是怎麼準確地找到了這個方向上來的,林三酒此刻隻能猜測,他是根據自己的去向反推出來的了。
她簡直快被氣笑了。
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的去路,如此兒戲的辦法,也就隻有在這個遊戲裡才能生效了:她對白聰的任何推拉衝擊,都會被遊戲視作攻擊而無效化,一時間她竟然隻能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緩緩地往前擠,焦躁得幾乎能原地燒起來;他的衣服、頭發和皮膚都在持續地摩擦著天花板和牆壁,在一片沙沙響中,一步步往她的辦公室去。
而那個五級員工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此時正好與林三酒並肩往前走。她回頭瞥了他一眼,伸手抓住那個員工的肩膀,一使勁就把他拽到自己身後去。那員工趔趄了一下,果然被她甩到了一步之外去。
“沒用的,”白聰雖然沒回頭,卻似乎從她的動靜裡猜到了她想要乾什麼,“他是我方的攻擊力之一,隻要我能到達你的辦公室門口展開攻擊,他的存在就會自動被算進去。就算讓他比你落後一步,我這兒依然還是2個攻擊力。”
……這遊戲真不知道還要出多少破事。
如果林三酒無法在白聰到達之前先回辦公室的話,她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公司被奪走了。她停下腳,回頭張望了一眼,發現遠處走廊裡神婆也停了腳,此時隻是拇指指甲那麼大的一個人影,都看不清那人形物品的表情。如果她折返回去,從另一個方向繞去辦公室的話……
不,那樣一來她就繞得太遠了。如果她是白聰的話,隻要林三酒一從身後消失,那緊接著隻要恢複原狀、全速奔向前方,總會比在迷宮一般的走廊裡繞大彎的林三酒更早抵達辦公室。
或許是因為他自己也很緊張,白聰繼續說道:“那個人形的東西,不是客戶吧?”
林三酒沒說話——白聰如果恢複原狀,隻需要筆直再跑二十秒不到,就能看到她的辦公室了。如果她繞路的話,至少也需要半分鐘……她已經算上了自己的速度優勢,但怎麼也沒法縮短那致命的十秒鐘差異。
她根本沒有考慮穿梭空間這個辦法。這麼短的時間內又來一次的話,她就根本不必考慮贏得遊戲了,那時她連精神穩定都保持不了了。
白聰的聲音從天花板下嗡嗡地響起來:“你的主意挺好,有一瞬間我也真的差點就追了上去。不過,我從剛才遇見你之後,就懷疑你手上有假客戶了。”
就算二人都恨不得立馬飛到辦公室去,一時間也隻能烏龜似的一點一點往前蹭。林三酒忍著煎熬,一邊思考該怎麼辦,一邊問道:“你怎麼會……?”
“你說和百合搶走了你的一個物品,成立了公司,卻沒有客戶。”白聰顯然也被擠得很不舒服,“乍一聽好像沒什麼,仔細一想就很明顯了。她為什麼會在沒有客戶的情況下租用辦公室?辦公室又不缺,每條走廊上都有的是。在沒有客戶的情況下租了辦公室的話,就等於把自己的搜索範圍主動固定、縮小了,這不合理。我聽你說你也沒有客戶的時候,就是出於同樣的理由,沒有相信你。”
林三酒抿了抿嘴。
“要不然她是個傻子,不多加思考就行動了,要不然就是她以為自己抓到了客戶,而那客戶隻是你的一個物品,你過後又把它搶了回去。”白聰似乎也被四壁擠壓刮蹭得不舒服,喘氣聲都重了幾分。“要實驗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也很簡單,隻要朝那假客戶的反方向跑兩步就行了——果然你就立刻追了上來。”
這麼說,要是她不跳下來,可能白聰反而會上當了?
但是她當時確實承受不起那個風險。
林三酒想到這兒,冷笑了一聲說:“你腦子雖然挺快,但你身體的速度快不過我。”
“哦?”
林三酒抬頭瞥了一眼天花板上的通風扇,驀地朝它撲了上去;她套著金屬拳套的一拳砸落在通風扇葉的固定處,鏘啷幾下把它砸得變形鬆脫,一把就扯了下來,扔在了地上。白聰的腦袋在四壁之間被擠得滿滿的,一時間回不過頭,隻能連連問道:“你在乾什麼?你在乾什麼?”
林三酒一聲也沒出,將自己的身體向上一拽,沒入了頭上黑幽幽的通風口裡。白聰一驚之下驀然轉身時,所刮起來的一陣摩擦聲與他吃痛的呼聲,清清楚楚地回蕩在了走廊之間。
任何人瞧了這一幕,都會猜到林三酒是打算從通風係統的管道裡回辦公室了。走廊上突然安靜下來,白聰似乎陷入了遲疑裡——為了給他添加一點動力,林三酒趴伏在黑暗的管道裡,伸手朝前扔出了一張卡片。
那隻罐頭嗵地一聲跌在管道中的響動,想必下麵也聽得清清楚楚。
她扔出去那一下是使了勁的,罐頭落得很遠。
通風係統四通八達,若是真的爬出去,她都怕自己會失了方向。或許是出於這個原因,走廊裡白聰和他的五級員工仍舊沒有動靜。林三酒屏住呼吸等了幾秒,又叫出了一隻罐頭,在黑暗中隱隱分辨了一下方向,又加了幾分力氣,叫它落在更遠的地方,又發出了一聲“嗵”。
這一次,她終於聽見了白聰突然敏捷起來的腳步聲,霎時就從通風扇底下衝了出去。
……你看,即使不上神婆的當,遲早也要上罐頭的當。
林三酒無聲無息地從通風扇裡翻身躍下,拿眼一掃,心裡就放鬆了——白聰果然恢複了原狀。即使他搶得了一步之先,她現在肚子裡也有底氣了,因為比速度,這個遊戲裡沒有一個人能夠超越她。
白聰在瞥見她的辦公室時,已經晚了。
彆說他腳下一時沒刹住車、多衝出去了兩步,就算他在看見林三酒頭像的同一時間就能停下腳,也會發現林三酒已經從他身邊的空隙處,迅捷而無聲地趕了上來,一隻手輕輕握在了門把手上。
白聰這一回頭,正好與林三酒打了個照麵。眼睛雖然已經瞧見了她,但他早就為了這一刻而作好準備的舌頭卻沒反應過來,仍舊喊了一聲:“攻擊——不不,我不——”
“防守。”
白聰“攻擊”二字一出口,他的攻擊行為就已經被遊戲承認了;二者互相抵消之後,門板上頓時出現了“攻擊失敗”的一行大字。白聰急忙回頭去看自己的員工,林三酒立刻推開辦公室的門,彼此都發現自己雇來的員工消失了。
白聰跑的時間不長,此刻胸口卻一起一伏、呼吸越來越重;他體力消耗還不大,大概是現實的分量,將他的神色壓得十分難看。
“你怎麼還沒有破產?”林三酒等了一會兒,卻始終沒有等來通告,不由吃了一驚:“那員工是你用最後五十塊錢雇來的吧?”
他現在就算有客戶,也沒錢雇傭一級員工了,應該無以為繼、被判破產才對。
還不等白聰回答,林三酒的餘光裡,原本站得好好的畫師卻忽然趔趄了一下。就好像有人正往前拽他的腳腕,或者說那條意識力鏈子突然短了,他一時間把胳膊舞得像風車,才沒有往前倒下去。
“我……”白聰張開嘴,卻沒人關心他要說什麼了。
導師騰地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同一時間,林三酒也意識到了最壞的那個可能性。
……和百合就像嗅到血味的鯊魚一樣,已經在路上了。
而她一個防守力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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