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林三酒力道不重的一巴掌,啪一聲打在愛倫坡左臉頰上,將他激靈一下喚回了神。他剛才眼皮低垂著,呆呆望著身前地毯,甚至連她走到麵前彎下腰都沒有察覺。
她剛才那種仿佛被催眠、被按住頭的渾噩狀態,就像是效果過於強勁的安眠藥,哪怕在意識神智脫離了黑海之後,仍舊有些頭昏腦脹、一時難以清醒;正是出於這個原因,足足過了十幾秒鐘,她才意識到愛倫坡在一聲不吭地發呆。
林三酒抬眼看了看他身後的女屍——餘淵慢慢騰騰挪到了愛倫坡的背後,此時雙手舉在胸前,不知何時展開了那半張【鴻雁家書】,他新寫下來的那幾句話,字號大得就好像生怕她是個近視眼一樣。
“我見過他給人發消息的樣子,”那張紙上很謹慎地寫著,“所以我認為有一定幾率,他出神是因為和其他創造者溝通。”
林三酒收回目光時,愛倫坡神智也回了籠,後者被這麼一打,趕緊說:“我、我一定配合……讓我乾什麼?”
她直起了腰——果然正如餘淵形容的一樣。
“你剛才向其他遊戲創造者通風報信了吧?”她輕聲說,回頭看了一眼張師那部沉默的電話機。“你還特地跳過了張師這個沒發,就是不想讓我知道嘛。”
誰要是以為愛倫坡的臉色已經難看成這樣,不會更難看了,那他可就錯了——那張麵無二兩肉的臉上,扭曲著登時又白了一層,結結巴巴地說:“什、什麼?我……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就差把“你怎麼對我們這麼了解”說出口了。
林三酒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一笑說:“你這個消息係統,莫非是在腦子裡?”
愛倫坡盯著她,那神色就好像看見她忽然把臉皮一扒、露出了底下的異形。他能想到把交流頻道放在頭腦裡,想必就是抱著要讓誰也發現不了的打算;他大概從沒料到,才在餘淵麵前用了一次就被察覺了。
見他一時張不開嘴說不出話,林三酒點點頭,說:“我也不關心到底是在哪兒,你就告訴我,你具體跟他們說什麼了?三。”
一意識到她在倒數,愛倫坡根本不等聽見二,就立刻將話全都倒了出來。“我、我把張師的死訊告訴他們了……現在他們都知道你、你能讓人身上的保護性文字收縮……他、他們說,要聯手把你乾掉。還說,這肯定是新遊戲發布會有史以來遇上的最大危機。”
“他們能怎麼辦?”林三酒倒是有點好奇了。
“這,這我就不知道了——”愛倫坡剛剛擺出了一張哭喪臉,忽然麵上神色一怔,帶著點茫然說:“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林三酒望著他,揚起了一邊眉毛。就在她要繼續發問時,餘光裡,餘淵忽然操縱著女屍再次舉起了【鴻雁家書】——她一抬頭,發現紙上寫著:“他現在是真不知道了。”
……啊?
林三酒看看那張紙,又看看愛倫坡。後者顯然也正處於貨真價實的疑惑裡,使勁皺著眉頭,似乎正在專心致誌地回憶某一件事——看他模樣,就好像把什麼重要東西給忘記了——
她忽然想明白了,不由一拍額頭。
餘淵給她描述出的那個能力,能讓人的謊言變成現實,而【皮格馬利翁項圈】的效果又能一直維持五分鐘,現在可還沒有到時限呢——愛倫坡剛才明明知道其他人要乾什麼,卻想瞞著她不說,結果謊話一出口,就真從知道變成不知道了!
“誒,”林三酒肚子裡懊惱一轉,卻又來了個主意。“你不知道吧,我雖然不是遊戲創造者,但我剛剛也獲得了你們的權限……”
不是讓謊言實現嗎,那她也——她正高興到這兒,卻見餘淵站在後頭,麵無表情地緩緩搖了搖頭。數據體現在狀態似乎鬆弛下來不少,從那張麵無表情的女屍臉上,幾乎快要透出一種老師批作業看見錯題時的神態來了。
不、不行嗎?憑什麼他們的可以,她的就不行?
愛倫坡抬起了眼睛,半信半疑。
“你彆管我有什麼權限,現在就問,”林三酒乾脆吩咐道,“問他們到底要乾什麼?你還在我手上,他們如果要來對付我,你為了自己安全提前問一聲,這很正常。”
點點頭,愛倫坡的眼神一下子呆滯了幾分,又是一副神出天外的樣子了;過了足有一兩分鐘,當他把眼神轉回來的時候,連嘴唇都在發抖。
一掃見他臉上的神色,林三酒就有點明白了。
“我……我不明白……”他聲音顫顫地,像是快要繃得斷開了,“為、為什麼他們都不回我消息了?”
林三酒隻想低低地歎一口氣。
這還用得著問嗎?愛倫坡自己也很清楚答案。
在她沒吭聲的時候,愛倫坡又一次開啟了通訊——他大概正一次又一次地呼叫其餘的遊戲創造者,瞳孔似乎都在不斷微微發顫;這無用的嘗試在幾分鐘之後,終於被他放棄了。
一時間,在這個寬敞的客廳裡,誰也沒有出聲說話。
“你為什麼要給他們通風報信?”林三酒蹲下身,望著他的眼睛問道。
這個男人已經完全忘了被自己拿來當擋箭牌的“女孩”,行事說話也總是令人討厭;而且要是他知道自己會被發現,肯定就不會通風報信了——問題是,他在一開始完全可以不提示的情況下,第一反應是要去提示他人一聲,而不是把他們都賣給林三酒,換自己的安全。
光是這個,就讓林三酒對他多了兩分耐心。
“你問為什麼……”愛倫坡喃喃地說,“我……我也是沒多想,就是覺得消息重大,他們應該知道,就提示了……”
“這是基因裡保證族群生存的本能。”餘淵收起了【鴻雁家書】,冷不丁這一句話,叫二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當一隻猴子發現遠處有捕食者靠近時,都會發出叫聲提示猴群避難的。”
愛倫坡轉過身,用一種近乎愚蠢的表情看著他——他似乎到現在才想起來,林三酒壓根沒對“小惡魔”動手,“小惡魔”也壓根沒有跑。
林三酒望著他,皺起了眉毛。
……按照這個說法,他在長達數月的遊戲發布會生活裡,已經下意識地漸漸對其他人產生了一種群體認同麼?所以才會在張師死後第一時間,向自己所屬的群體發出警示?
然後,他就被群體立刻拋棄了。
她站起身,仿佛聽見誰在靈魂深處長長地、悠悠地歎了一口氣。
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愛倫坡的衣領,將他拽了起來。“走吧,你也用不著吃驚喪氣,”她吩咐道,“剩下的六個人,就算把他們的好腦子想壞了,今天也都要交代在這裡。”
“你……你不殺我?”愛倫坡兀自不敢置信,踉蹌著站直了身子,問道:“你要讓我去乾什麼?”
林三酒四下看了看,目光停在了張師身上。那胖男人還沒有死,重傷昏迷的過程可能要持續挺長一段時間;她乾脆示意愛倫坡去將張師扛起來,拖到了門口,又對餘淵問道:“他的電腦你都看過一遍了?”
“在他失去意識的時候,電腦就自動關閉了。”餘淵頂著愛倫坡驚疑不定的目光,麵色平淡地答道:“我隻看到了他昏過去之前的那一部分文字清單。”
“就是他們可以叫到身邊的文字?”
“對。”
在二人說話時,林三酒已經打開了梵和的“種子”能力。那個能力可以容納人體或人形,她就乾脆把數據體編寫出來的“餘淵”給收進去了;此時二人都沒有了遮掩的必要,她一把將那人體拉了出來,往地上一扔,說:“你回去吧。”
“小惡魔”歪歪扭扭、嘩然倒地的過程,餘淵又是怎麼從地上搖搖擺擺、雙手撐地站起來的,都被愛倫坡收進了眼底。他看起來幾乎要昏過去了,臉色比屍體還青:“所以……那一直是個死人?”
誰叫你起名愛倫坡呢。
林三酒押著他,與餘淵走在後頭,一起出了門。才一出走廊,她就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無處不在的密集監視,沉重得好像都粘在了皮膚上。
但是這一次,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見。
在進了圓廳之後,張師就好像一頭待剮活豬一樣,被“咚”地一聲甩上了長餐桌。林三酒將他大概檢查了一遍之後,拉過來一張椅子,在餐桌前坐下了。
當她覺得自己成為了整個地下空間的注意力焦點時,她咳了一聲,清清嗓子說話了。
“愛倫坡給你們說的沒錯,張師的確是我打昏的。我用他身上的保護文字攥碎了他的肋骨,他反應還行,在其中一根碎骨紮入他的心臟之前,就趕緊把文字解除了……雖然我隻需換一個方式,就能叫他睜不開眼。我說這個的意思是,你們現在有兩個選擇。”
她揚起的聲音,遠遠近近回蕩在圓廳裡,要是不出意外,所有人應該都能聽見。
“一,繼續對付我。那你們每一個人,每一個,都即將會體驗到和張師一模一樣的遭遇。
“二,新遊戲發布會就地解散,全部離開這裡。你隻要走了,那我就既往不咎。”林三酒環視著空無一人的大廳,和一個一個深幽幽的走廊口,“你們選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