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比一般政府辦公場所要大之外,“市政大廳”乍一看上去,似乎沒有異樣。
室內比外頭暗了好幾度。沒有開燈的門廳裡,隻有好不容易擠進來的天光,勉強漂浮在大理石地磚上,照出了人模糊的倒影;門廳足有網球場那麼大,卻什麼設施也沒有,空空蕩蕩,隻有在玻璃門門口處擺了一張立式告示牌,寫著“市政大廳今日歡迎你”。
林三酒看著告示牌猶豫了幾秒。什麼意思,那就是還有不歡迎的日子唄?
她透過玻璃門往外看了看,一時半會不像是有人會來的樣子,這才慢慢與神廟一起進了諾大的門廳。
在幾十米之外,迎麵正對著玻璃大門的是一堵白牆,白牆上貼著幾行紅字標語——“遵守法紀規則,聽從市政人員安排,不適時切記微笑。”
“這個市政大廳不會就是末日因素吧,”
林三酒咕噥著說,見門廳左邊儘頭處坐落著一排玻璃櫥窗與辦公桌,抬腿走了過去。幸虧Karma博物館裡的小末日世界模型都是處於“失活”狀態的,不然走在這個昏涼寂靜的大廳裡,還真有點叫人瘮得慌。
當身後忽然響起一聲輕輕的鞋跟敲打聲時,她急忙一回頭,這才意識到人偶師不知何時降神了,還把神廟收了起來。除了第一次落地聲,他行走在大理石地磚上時連皮革都安靜了,在鴉羽大氅下,整個人仿佛一團濃黑烏鬱的陰雲,正悄無聲息地浮過傍晚夜幕。
“你也想親自看看斯巴安留下的錄影嗎?”林三酒挺高興,“其實我看你們合作時蠻融洽的……”
人偶師瞥了她一眼。她沒能把話說完,迅速將話頭拐了一個彎,不尷不尬地說:“要是叫上剛才那人就好了,還能給我們解釋解釋這裡是怎麼回事。”
人偶師目不斜視地從林三酒身旁走了過去,好像不肯在她身上多費半絲精力。
“或者來、來個人也好嘛,”林三酒仍在硬著頭皮說閒話。
其實這話倒有一半是真心實意的了:因為當他們走近那一排玻璃窗後的辦公格位時,林三酒發現辦公桌後也像大廳一樣空蕩,每一個玻璃窗後都掛著一個牌子,寫著“請等待辦公人員”。
真要出現了“辦公人員”,才要慌神呢——一聽就知道,那肯定是原末日世界的一部分。
至於“便民公告欄”,林三酒在哪兒也沒看見。
“會不會在大廳另一頭啊,”她眺目望過大廳,喃喃說道。那一頭連接著一條走廊,似乎儘是一間間辦公室,走廊儘頭是電梯間和一道扶手樓梯。
“便民公告欄也不應該在辦公室裡啊。”林三酒四下找了一圈,不由有點著急了,“那人騙我呢?”
“有人來了。”人偶師忽然低低地說了一聲。
他話音未落,林三酒也聽見了;玻璃門被人推開時,一道風撲進了空氣裡,緊接著是“噠噠”兩聲,好像來人穿著跟很細的鞋子,又或者是生著特彆小的一雙腳。
在二人的注視下,從玻璃門裡走進來了一頭豬。
它朝二人轉過頭,那雙小小的、生著粉色長睫毛的黑眼睛,像人一樣眨了幾下。“啊,”長長的豬嘴張開了,傳出了與人言並無二致的聲音。“有人在呀。”
按理說,接觸過兔子和貓醫生的林三酒,對於“動物說人話”這種事早就不該奇怪了才對,可她仍然感覺到手臂上汗毛一立——並不是害怕或警惕,那感覺很難形容,就好像……好像看見了某種極度反自然的東西,好像看見了豆芽從人膝蓋皮膚裡鑽出來了一樣,讓她有一瞬間渾身都在難受。
難受勁很快就消散了;林三酒咳了一聲,問道:“……墮落種?”
穀/span“不要緊張,我們高等級的完全可以自我控製,不會隨便與人為敵。”
粉白色的豬像人一樣立著,圓滾滾的腹部上紮著一排乳(括號內不看)頭,僅在襠部圍了一圈布條。立在兩條後腿上,它看上去卻行動自如;當它垂著兩隻前蹄,噠噠地朝他們二人走來時,那張仰起來的豬臉上,甚至浮起了一個林三酒隻能稱之為微笑的表情。
她一時間不知道哪者更令人驚訝:是豬型墮落種的存在本身,還是它看見人偶師之後依然鎮定淡然地走過來了?
恐怕人偶師也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連頭豬都嚇不住了;二人誰都沒有動,隻是盯著白豬越走越近,直到停在玻璃櫥窗前。
它將一隻前蹄落在櫥窗前的台子上,從黑洞洞的碩大鼻孔裡呼出了一口氣。
“你們來早了幾分鐘,”它用一側小眼睛看著二人說,“看見牆上的電子表了嗎?市政大廳的時間跟外麵不一樣,現在這裡才下午三點二十五。”
“那又怎麼樣?”林三酒心懷警惕地問道。
“你們怎麼什麼也不知道?”豬半是笑,半是教訓似的,質問道:“什麼都不知道,你們是來乾什麼的?”
敢拿這樣口氣跟人偶師說話的人——不管是人是豬還是墮落種吧——根本早就碎得連人偶一職都競爭不上了。然而這裡畢竟是Karma博物館;林三酒急忙一把按在了人偶師胳膊上,暗示他千萬彆衝動,自己往前搶了一步,隔在了豬與人偶師之間,才問道:“我們是來看便民公告欄的,你知道在哪兒嗎?”
她不必回頭,就能感覺到身後空氣仿佛都要擰曲沉重起來了。
黑亮的豬眼睛越過林三酒,從人偶師身上一閃而過;它似乎終於感覺到了什麼,收斂了幾分,笑著說:“咳,我當然知道了。你也不必著急,就像我說的,再等五分鐘,等三點半市政大廳上班了,你們自然就能看見便民公告欄了。”
它雖然態度稍好了一點,但林三酒一隻手還是壓在人偶師的大氅上,不敢放鬆。“上班?”她急急地問道,“這裡不應該隻是一個模型末日世界嗎,這個市政大廳難道還能運轉?”
“是模型末日呀,”豬仍然用一副含著笑的語氣說:“模型末日又不代表它就是木頭搭的死地方,除了危險因素之外的東西,仍然是可以運行的嘛。”
林三酒想起自己剛來的時候,那一個朝她緩緩轉過頭的巨大獅身人麵像。
豬頗有興致似的,敲了敲玻璃櫥窗。“辦公人員是不會出現在玻璃窗後了。三點半一到,這一塊玻璃窗就會變成屏幕,很先進的,最新的技術了,從投影屏上你就能看到便民公告欄的內容。你們要看它做什麼,你們是大洪水服務商嗎?”
“難道隻有大洪水服務商才能看嗎?”林三酒反問道。
“你這什麼態度?”豬咧著的嘴角突然收攏了,沒了笑,長長的豬嘴一開一合地說,“我問問題是為了幫你,你明不明白?”
它又看了看人偶師,口氣再次緩和了幾分。但要說它像其他人一樣恭敬忌諱,卻是萬萬沒有的。
“因為附近大洪水服務商最多,這是他們等客人的聚集地。他們近水樓台,發現了便民公告欄可以用來發布消息,就時不時會過來看一眼,漸漸變成了他們才用的消息渠道……你顯然不是服務商,一點經驗都沒有,我好心教你你還滿臉都是多疑,這不是不識好歹是什麼。”
連林三酒這麼好的脾氣,都有點來氣了。
不過她沒來得及多說,電子表的時間恰好跳到了下午三點半——正如那頭豬所言,一整塊玻璃櫥窗都變成了屏幕;好幾百條消息緊密地從屏幕上滾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