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出口在哪裡。”
在聽了林三酒的問題之後,中年女人笑了笑,顯然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話哪裡不正常。“我是一個家庭主婦,從不出門,當然不知道出口在哪了。”
林三酒壓下了自然而然浮起的反駁與質疑——“你難道是出生在這間公寓裡的?”——她說得越少,或許對方說得就會越多。
對方的下一句話,又變得符合常識了。
“出口怎麼會在某個人家裡呢?”中年主婦說,“那一棟樓裡的人來來往往,豈不是都要從那一個人家裡走嗎?誰會願意彆人從自己家裡進進出出?你肯定是被騙了,出口不可能在人家裡。中介的嘴還能信嗎?他們說的,一句話你都彆信。”
“為什麼要騙我?”林三酒問道。
她此刻正站在走廊裡,儘管除了103之外每一扇門都關著,她卻感覺自己正站在所有貓眼的目光之下。她也說不上來這種感覺出現多久了;如果公寓住戶一直在看著她的話,那麼她對付中介的辦法肯定也早就暴露了。
“我們這裡啊,因為房租便宜,所以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中年主婦的語氣很肯定,說:“你一個年輕大姑娘,多值錢,等於是不小一筆資產,哪敢隨便進人家家裡,萬一出不來怎麼辦?”
在說話的時候,她的身體將103號房門後的景象給遮住了大半;越過她的頭頂,林三酒隻能看見一麵牆,和一個鞋子滿溢一地的鞋架。
“我不知道是誰想騙你,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家裡可沒有什麼出口。”中年主婦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浮起一副了然的神色,說:“我一個好好帶孩子的家庭主婦,也不起壞心思害人……”
她說著,將門縫又推開了一線,臉上浮起了一個充滿理解的笑。
“你要是不信,進來看看就知道了。”
林三酒條件反射地就想往後退——她及時壓住了自己的反應,目光在中年主婦臉上掃了兩圈。
“不,我不進去了。”她朝門口抬抬下巴,說:“你要是能打開門,讓我看看裡麵……”
“沒問題,”出乎意料地,中年主婦馬上退進屋裡,大大方方地說:“你看吧。”
很快,林三酒就明白她為什麼這樣大方了:因為這間房子與中介小許所在的108房格局不一樣,在打開大門之後隻有一個方方正正的客廳,看不見臥室;隻有客廳一邊是一扇關得緊緊的門——完全看不出,出口是不是在那扇門後。
就在林三酒悄悄地送進去了一小股意識力的時候,中年主婦笑了笑。
“看完了吧?我還得看孩子去呢。”她一手扶在門上,還不等林三酒出聲說話拖延時間,“咚”一聲甩上了門——那一股還沒有來得及收回來的意識力,登時被切斷了,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在了門後。
意老師心疼得直抽冷氣:“你小心點,已經損失兩塊意識力了……還有,你要抓緊時間啊。”
她也想抓緊,問題是,怎麼抓緊?
林三酒原本以為,“找出口”就是一個踹開門進去看看的事,哪裡想到自己竟連門也叫不開,叫開的也不敢進?她煩躁得從103號房前轉了個身,手電光一掃,落在了對麵的104號房門上。
仿佛連門後的廣播聲也被手電光從黑暗中拉出來了一樣,它比剛才更清楚地傳進了林三酒耳朵裡。
她第一次聽見門後廣播的時候,就感覺它來自於一台老式收音機,而不是手機或者電腦;此時湊近了再仔細一聽,屬於老式收音機那一種特殊的微微電流響,更印證了她的猜測沒錯。
林三酒在門上使勁敲了幾下,從門後慢吞吞響起來的嗓音,也確實乾枯喑啞得屬於一個老人:“誰呀?”
從聲音上聽起來,老頭兒離門口還遠;林三酒一聲不出,又敲了幾下門。
“誰呀?怎麼不說話?”老頭抬高了一點嗓門,忽然有點不高興了:“是不是二樓那位?”
林三酒心中一顫,停住了手,生怕下一次敲門會驚斷了這一點點信息流。
“平常從你家進進出出,你要我給你幫忙做事也倒算了,”老頭抱怨道,“怎麼我不出門的時候,你也來找我做事?我都多大年紀了,經不起累……”
他的意思是——公寓出入口果然是在某個人家裡,而且那間公寓在二樓?出入那個人家裡的時候,對方會要求過客幫忙做事?
林三酒激動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大概是因為想得入神,等她察覺到老頭剛才最後一句話已經很靠近門口了的時候,似乎晚了——104門口下多了一個黑影,陷入了沉默。
“怎麼……不是二樓的那位呀,”老頭慢慢地說,仿佛有點欣喜。“你是來找我的嗎?”
他說出口在二樓,卻也未必是真的,或許她應該再多問幾句。
“不,我是來找出口的,”林三酒一時能想到的,卻隻有這個直愣愣的問題:“你剛才說,出口在二樓?是哪一號房?”
104號房門的門鎖“喀”一聲打開了,老頭卻沒有拉開門。隔著一扇門板,那個枯老的聲音漂浮在被手電光照得虛白的空氣裡:“我剛才這麼說過嗎?”
林三酒一怔。
“沒有吧……你一定是聽錯了。”枯老的嗓音說,“這棟公寓的出口在我家啊……人老了,一個人待在家裡孤單冷清,能有年輕人進進出出,也是給我家裡添了幾分人氣。所以我當時一點都不介意,就搬進了有出口的公寓呢。來,你推門進來看看就知道了。”
這一次,林三酒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可不是因為激動了。
當她轉身就往走廊深處走,一步比一步迅疾的時候,她還能聽見那老頭從門後嘶啞地叫道:“誒!你彆走啊,是真的,你進來看看……”
林三酒咚咚地上了樓梯,手電光驅散了她麵前的黑暗,黑暗又在她身後合攏了。在她自己有點沉重的呼吸聲裡,她迅速爬上了二樓;幾乎在她停下腳的同一時刻,她也確認了一件事:中年主婦所說“公寓後的人想騙你進去”,恐怕是一句真話。
目前為止,這條線索沒有與任何人說的任何話相衝突——中介小許說出口在公寓內,與公寓內的人是否想要騙林三酒進去後下手,仔細一想的話,其實是兩碼事。
但是有意思的地方,還不在這兒。
老頭想騙她進屋,這一點已經很明顯了;真正令人值得琢磨的是,中年主婦似乎也想騙她進屋——可明明是她自己告訴林三酒,要提防屋內人騙她進去的。
假如中年主婦想騙她,為什麼要提示她、讓她生出警惕?假如中年主婦讓她進去隻是為了證明自己家確實不是出口,且不說與她的提示自相矛盾了,有了提示之後,中年主婦也該想到這不是一個證明自己的好辦法才對啊?
簡直就像是……中年主婦該說一句真話,她就說了,哪怕接下來這句真話會影響到她騙人進屋的成功率。
這個規律,似乎也能在104房老頭身上得到印證。
如果老頭所說“出口在二樓”是真話的話……林三酒迅速走過了裝修翻新的201,門後隻有一個靜靜呼吸聲的202,有不止一個人小聲說話的203,和又一間正在裝修翻新的204,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試哪一扇門才好。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206裡忽然響起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誰在外麵?是我的外賣到了嗎?”
林三酒靈機一動,迅速從卡片庫裡頭抽出一盒真空包裝的熟食,匆匆塞進一隻塑料袋裡,答道:“是的。”
206的房門很快就開了——林三酒注意到,這一次沒有響起門鎖鬆開的聲音,看來不是每家住戶都鎖門——一個看起來是大學生模樣的男生,從門後露出了頭。他和中年主婦一樣,也隻開了一小條門縫。
在他從門縫中伸出手,來接塑料袋的時候,林三酒卻沒有將它遞過去。
“這裡房間太多,我忘了出口在哪,迷路了。”她盯著男大學生的眼睛,問道:“我是來給你送外賣的,你得告訴我出口吧?”